《三十而立》九萌萌

20、Chapter 20

　　江晚佩服乔西禾是真的，但他不喜欢在下雨天出去核查土地也是真的。

　　这里说的“土地”，绝大多数是真的“土”地，就是那种没经过任何整理和规划，一大片原始土壤暴露在外的土地。

　　碰上下雨天，就是一步一泥泞，走得那叫一个艰辛。

　　江晚的运动鞋本来是白色的，但在他们看完两个水库和两个地块后，已经快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乔西禾的皮鞋也已脏得不成样子，西装裤腿上溅得都是泥点。

　　看完第三个水库，眼看雨下得更大了，负责带他们的林峰一上车就说：“乔总，已经十二点多了，我们先吃午饭吧。看这雨还得下一会儿，咱不如踏踏实实吃顿饭，没准吃完雨也停了。”

　　“行，听你的。”乔西禾答应道。

　　“李师傅，那我们去这里。”林峰在前头给司机指路。

　　乔西禾这时弯下腰将两个裤腿都卷了起来，露出小腿，江晚看了就笑：“你现在像个打渔的。”

　　乔西禾瞥了他一眼：“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对了，你之前遇到过最崩溃的盘货经历是什么？”

　　“最崩溃的啊……”江晚想了想，忽然笑道：“也不能说崩溃，应该说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那家发行人是做配件的，然后我们清点存货需要数他们一共有多少个螺帽和螺丝，真的要数吐了你知道吗？最后一共数了十二万七千八百六十五个螺帽和十四万九千五百五十五个螺丝！”江晚装出一副心酸的样子：“这俩数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前面林峰听得很有意思，扭过头来问：“江总，那另一次呢？”

　　“另一次是数羊——”

　　江晚话没说完林峰就哈哈大笑：“数羊？？我听说过会计师属猪的梗，没想到还真有数羊的？”

　　江晚无奈点头：“是啊，那家企业是内蒙古的，主营业务就是肉类批发和加工，养了几千只羊。我们盘货的时候就蹲在羊圈里，因为公母的价钱不一样、成年羊和羊羔的价钱也不一样，必须得一一分辨清楚。那次盘下来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身上一股羊膻味儿。”

　　“哈哈哈！这也太有意思了！江总，这当会计师听起来还挺有趣的，您怎么来做投行了？”林峰好奇地问。

　　“赚得多。”江晚实话实说。

　　乔西禾听见不由看了他一眼。

　　“你又觉得我太现实了是吗？”江晚半开玩笑地说：“没办法，俗人一个，就爱钱。”

　　乔西禾把头转了回去没吭声。

　　林峰并没有察觉到他二人之间气氛的异样，依旧兴致勃勃地让江晚给他多讲几件审计时的趣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晚也打开了话匣子，充分调用自己的经验储备并运用段子手一样的口才，把林峰和司机李师傅都逗得笑个不停。

　　直到李师傅忽然说：“前面就到吃饭的地方了。”

　　林峰拍拍手：“可算到了，大家都饿了吧？乔总——欸？”林峰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江晚方才讲得投入，并没有关注乔西禾，此时顺着林峰的目光扭头去看，才发现乔西禾居然头倚着车窗、闭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乔总是不是太辛苦了？我们这么大声他都能睡着？”林峰小声说道。

　　江晚轻轻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他昨晚两点以后才睡，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太缺觉了。”

　　“哦，干投行真不容易。”林峰小声感慨，又问江晚：“那我们要叫醒他吗？马上到餐厅了，可看他睡这么沉我都不忍心叫他……”

　　江晚也看着乔西禾稍显疲惫的睡颜，想了想道：“这样吧，等下到了餐厅，我们先下去点菜，等菜上来我再来叫他。让他多睡会儿吧。”

　　“也行，这家上菜速度不算快，乔总至少还能睡一刻钟。”林峰说完又转回去压低声音对李师傅道：“等等你车门别锁，我们就坐靠窗的那个雅间，外面情况都能看到。”

　　“知道了。”李师傅点头答应。

　　接下来一直到车停稳，他们三人都没再发生交流，随后一个个轻手轻脚下车，又把车门在身后小心地合住。江晚怕乔西禾这样睡着着凉，便把自己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这才跟着林峰和李师傅一起进了餐厅。

　　三人坐进雅间后开始点菜，江晚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窗外他们的车上，却意外发现乔西禾这时也下了车，走到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电脑包，一抬头看见江晚，便指了指车用口型说：锁一下。

　　“呃……李师傅，您从这里可以锁车吗？乔西禾下车了。”江晚扭头说道。

　　“哦哦，可以。”李师傅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片刻后乔西禾就推开门进入雅间。

　　“乔总您这么快就醒了？还说让您多睡几分钟！”林峰起身给乔西禾让座。

　　乔西禾坐下看了眼江晚，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那阵有点困，竟然睡着了。”

　　“没事没事，我们都理解的，您太辛苦了——欸您这是？”林峰看见乔西禾从电脑包中取出电脑放在桌上，不禁惊讶地问。

　　“抱歉，有个紧急工作，我很快弄完，菜上来你们先吃不用管我。”乔西禾说着已经开机了。

　　其实今天出门前，江晚见到乔西禾还拎着电脑包就问过他，出来实地核查带什么电脑？真有事也不急在这一天，晚上回去再处理不行么？

　　但乔西禾说以防万一，生怕有急事，所以还是带着了。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有什么急活儿？我可以帮忙吗？”江晚凑过去问。

　　“不用，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我很快就可以做完。”乔西禾说话时还在登微信，结果打开一看，江晚发现又是刘涛给他安排的任务。

　　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吐槽自家领导，江晚不能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像刘涛这种人就是使唤人使唤习惯了，越用越顺手就会把人用得越狠，根本不存在良心发现这一说。

　　一顿饭吃到快结束，乔西禾才长舒了口气合上电脑，匆匆扒拉两口就说自己吃好了。

　　林峰本来说再加两个菜让乔西禾多吃点，可江晚知道乔西禾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等自己，眼见一桌子人都吃完了，他不可能再单独加菜。

　　果然，乔西禾拒绝了林峰的好意，说抓紧时间继续核查，趁着这会儿雨势减小多看几个地方，省得拖下去雨又下大了。林峰的主要使命就是带路，不具备对行程的决策权，于是只好按照乔西禾的指示来。

　　午饭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位于铁山寺附近一处废弃村落里的地块。

　　这里看上去已经荒废很久了，土地毫无修整过的痕迹，乡间土路交错横亘在其中，在雨天里就是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泥坑，路线还有一定坡度，往上走时好几次江晚都差点滑一跤。

　　“这块地咱们准备用来做什么？”乔西禾一手撑着雨伞，一手举着手机拍照问道。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当时是原本的农户都搬走了，这么大块地闲置着政府就是亏钱，所以就先划给我们公司了，说可以后续用来发展农村水利工程项目。但您也知道……这都没人住了，还弄水利做什么？领导一时也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处理，就先搁着了。”林峰跟在后面解释，同时小心地避开一个看起来很深的大水坑。

　　“那去年会计师来做审计的时候，这些地块——包括早上看的，入账标准都是什么？公开拍卖的土地都有市场价，这个好说，但如果是政府划入的，首先得确保咱们县政府有这个权利，可以给企业□□，并且划拨手续不违反国家土地管理相关政策，另外入账时还需要进行资产评估，每个地块都应该有对应的评估报告作为会计师的入账依据。”江晚这时走到边上说道。

　　“有、有，土地的评估报告我们都有，回头让财务整理出来都交给你们，还有土地证、房产证和环评这些文件也都是齐全的。”林峰正说着，就听见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传来，像是拖拉机。

　　“不是说这片都废弃了吗？怎么还有车经过？”乔西禾问。

　　“哦，估计是旁边村庄里的，本来是有大道的，但因为这片废弃，我们也没特意找人看管，所以他们经常开车从这里抄近道，但这个路很不好走啊——”

　　林峰话音未落，三人视野里就冲出来一辆老式拖拉机，因他们站在下坡的位置，那司机估计没想到突然有人出现，紧急踩了脚刹车，但因地上泥泞不堪、又湿又滑，这猛地一下车轮就偏了，眼看着车头朝江晚站的方向甩了过去。

　　“小心！！”江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半圈，下巴猛地撞到人家肩膀上。

　　“乔总！江总！”林峰大喊着跑了过来。

　　拖拉机这时已经在一旁停下了，江晚抬起头就看到乔西禾的脸，他眉头微微皱着，低头看着他问：“没事吧？”

　　“我没事——你受伤了？！”江晚感觉余光里有一点红，低头再一看才发现乔西禾左胳膊上居然被划了一道口子，白衬衣上被血染红后异常扎眼，看出血量伤口应该不浅。

　　“乔总！”林峰也看到乔西禾的伤口，表情变得格外紧张：“您受伤了！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没事，小伤而已。别担心。”乔西禾最后这句是看着江晚说的。

　　“得先止血，然后去打破伤风的针。”江晚此时顾不上别的，当机立断把乔西禾受伤这只胳膊上的袖子扯了下来，反正已经破了，正好用剩下的袖筒先替代下绷带的作用。

　　而那个开拖拉机的人这时也从车上下来，匆匆跑到他们跟前，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的男孩子，一脸怯生生的表情，张口声音都在发颤：“大、大哥，你们没事吧？”

　　“你看这样像没事吗？！怎么开车呢？？”林峰气不打一处来，生怕回头吴征知道了让他负责。他此时心里也直哆嗦，想起刚才那个场面又感到一阵后怕，万一乔西禾或江晚中的任何一个真被拖拉机给撞倒，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开车的男孩子看起来也吓蒙了，一眼瞧见乔西禾胳膊上的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央求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愿意出医药费！求求你们不要报警好不好？”

　　“你出医药费？你有多少钱？”林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看这孩子身上穿得格外破旧，一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开线短袖，还有一条脏兮兮又皱巴巴的灰牛仔短裤，脚上那双凉鞋脚底板都散开了，他刚跑过来时鞋底跟脚掌都是分离的，一看家里条件就很拮据。

　　听见林峰提到“钱”，男孩的神色愈发紧张，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结巴着说：“我……我可以、可以有钱的……我……一定！总、总之……求求您……”

　　“你多大了？”江晚此时刚刚给乔西禾绑好伤口，乔西禾就越过他拍了拍林峰，示意他让开些，然后自己走到这男孩身前问道。

　　“我……我十九了……”男孩低着头说。

　　“如果你不想让我们报警，就得跟我说实话。今年多大？”乔西禾又问了一遍。

　　男孩抬眼迅速看看他，撇撇嘴，蚊子似的说道：“十五……”

　　乔西禾点了点头：“未成年人操作拖拉机这类重型机械，是绝对禁止的。你知道吗？”

　　“知道……可我、我家没别人了……爷爷病了，只能我去隔壁镇上领鱼苗，我以前也开过，都没出过事……”

　　“以前没出过事那是侥幸，等真出了大事你后悔都来不及。”乔西禾看到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这次我们不会追究，医药费也不用你出，但你得答应我，以后绝不可以再私自驾驶拖拉机了。在你拿到正式的驾照之前，任何机动车都不可以。听明白了吗？”

　　“不、不用我赔？？”男孩的重点显然都放在前半段上。

　　“嗯，但是是在你答应我后面这些条件的前提下。如果你不听话，我随时可以拿今天的事来追究你的责任。”乔西禾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

　　男孩子果然被他的话吓到，连连点头：“我答应！我都答应！以后再也不开了！”

　　乔西禾略微笑了笑：“好，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如果再遇到家里没人能开的情况，你可以找邻居帮忙，或者让人顺路带你去。可能也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总比你自己开车闹出意外强。”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男孩子抬起发黑的胳膊在眼睛上擦了擦，破涕为笑，深深地朝乔西禾鞠了一躬后便跑走了，一边大喊着：“我回去找人来把车开走！”

　　“乔总，这……”林峰一脸纠结：“您就这么让他回去了？”

　　“又不是多重的伤，我没有被撞到，只是划了一下，去医院处理一下就好了。”乔西禾仿佛看出他的担心，又补充道：“放心，我这算工伤，宇恒会管，不用国联这边支付任何费用。”

　　“不、不是这个意思……”林峰有些尴尬。

　　“费用的事以后再说，我们赶紧去医院吧！”江晚实在忍不住了，听他们站这儿叨叨半天快要给他急死。

　　“对对对！快去医院！”林峰也骤然反应过来，先往外跑道：“我去喊李师傅把车开到路边！你们在路口那儿等就行！”

　　“好！”江晚答应道，紧接着下意识去拉乔西禾另一只手，乔西禾也没拒绝，就这么手牵手走了几步后江晚才突然察觉到不对。

　　“不好意思——”

　　“江晚。”在江晚即将松手的瞬间乔西禾却握紧了他，把他向自己拉近一步后低声问道：“你确定还要放手吗？”

　　江晚感觉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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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