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17、Chapter 17

　　乔西禾买的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整由北京南开往南京南的G19次高铁。

　　宇恒给高铁的差旅标准是一等座，乔西禾买了三张，都在同一车厢，座位却好巧不巧的是一头的两个并排，还有一个在另一头，跟这俩隔得很远。

　　新来的实习小朋友很机灵，一上车见是这种状况，虽然手里拿的票是并排的座，他却很有眼色地跟乔西禾和江晚说：“乔老师、江老师，我去后面坐吧，你们坐一起有事好商量。”说完就拖着箱子往后走了。

　　乔西禾和江晚对视一眼，江晚没说什么，先坐了下来。

　　乔西禾的票原本是单独的，这下也没坚持，把箱子放好后就拿出电脑在旁边默默坐下。

　　江晚看他真是没一刻能放松，想到涉及工作也不算违背自己新定的原则，于是主动问了句：“要做什么？能分给我的就让我做吧。”

　　乔西禾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可以再睡会儿。”

　　“开玩笑，领导干活我睡觉，你是想让我折钱还是折寿啊？两样我都不干。”江晚说话时也把电脑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边开机边道：“有活儿你就直接安排，别磨磨唧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效率高吧。”

　　乔西禾也没有其他拒绝的理由，只好指着自己的屏幕对他说：“盱眙国联的三季报简报会计师昨晚发过来了，我想看看有什么问题。你愿意的话，要不咱俩一起看？”

　　“好啊，那你发我。”江晚开始用电脑登微信，乔西禾却犹豫着没动作。

　　“干嘛呢？”江晚奇怪地看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你想让我在你电脑上看？”

　　乔西禾点了下头：“咱俩一起看，进度一致，有问题也好及时讨论不是吗？”

　　“大哥，你跟我说话别老用问句行吗？你是我领导，别把角色搞反了。”江晚说完凑过来，用触摸板把乔西禾屏幕上的PDF放大到150％倍，画面顿时清晰起来。

　　“我的妈呀……他这个货币资金也太高了吧，这里面得有多少是受限的？”江晚刚瞄了一眼就说道。

　　乔西禾不禁看向他，眼里是掩不住的欣赏，问道：“你这就能看出他受限吗？”

　　“明摆的呀。这种城投公司我见多了，货币资金堆老高，看着很有钱，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受限资金。你看这家，流动资产合计一百九十亿，货币资金就占了将近三十亿，剩下其他应收款七十亿、存货八十亿，典型的城投结构。给他们出报表的会计师看来也是懂行的，肯定朝有利于发债的方向做了调整，把在建工程调低了，塞进存货里，非流动资产的比重就下去了，回头算流动比率和速动比率的时候能好看些。”江晚一口气说道。

　　乔西禾不住点头，末了不禁笑道：“果然招你来是对的。我们这么多人里面，虽说考过CPA的也不少，但毕竟没有真正做过审计，那些知识就仅仅是纸上谈兵，看报表的时候很难发现问题。你这才看一眼，就心里有数了。”

　　江晚被乔西禾夸得脸上发烧，却非要装出一副冷静淡定的样子道：“很正常，做多了自然就知道。”

　　“嗯，确实。有时间还想多问问你会计上的事。”乔西禾好像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又把注意力转回报表上，盯着道：“会计师跟我说，他们这三十亿的货币资金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受限的银行承兑汇票，所以真实可用的资金只有不到六亿。”

　　江晚觉得百分之八十这个比例也算高了，但还不至于太惊讶，想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是城投公司，存货那么高，里面肯定有不少土地和房产。还有固定资产，我看看——十五亿，虽然不多，但也可以作为偿债基础。主营业务是什么？”

　　“水库租赁、水利工程、农村宅基地自愿有偿退出业务。”乔西禾对发行人的业务倒背如流，“这其中宅基地自愿有偿退出是去年新开展的业务，收益很高，截至今年六月份已经产生了十三个亿的收入，预计到三季度末可以达到十七亿，但现在收入的明细表会所还没调完。”

　　“这么高的收入，那他们净利润多少啊？”江晚好奇地问。

　　“半年报净利润是五千四百一十多万。”乔西禾没看资料直接说道。

　　江晚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奇怪：“欸，他们不是要做私募公司债吗？按交易所的要求，私募的报表有效期是半年，他们现在完全可以拿半年报来进行申报，为什么还要再出三季报？”

　　乔西禾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嘶……”江晚想明白了，不禁挑了挑眉：“又是个营收结构不太符合的？”

　　“嗯。”乔西禾看起来也很无奈：“其实这家公司原来发过公司债，营收结构还可以。但他们18年为了做收入，工程项目增加不少，地方政府融资平台那条负面清单就过不去了。他们的会计师倒是一直很配合，可评级不吃这套。拿到会所给的报表人家就质疑了收入比例的真实性，再一查，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私募不要评级啊。”江晚说完就觉得这句似曾相识，好像在漳隆也问过。

　　“是他们上一只公司债今年还处于存续期，所以六月底的时候东方诚信给他们出了跟踪评级，主体评了AA，评级展望为稳定。但在关注项目中人家特意提了，他们的工程收入比例大幅增加，存在一定替地方政府承担隐性债务的风险。”乔西禾轻轻叹气：“六月份那个报表肯定不能用了，这不，上周刚和他们领导开了一次电话会，让会计师把三季报先调一版初稿出来，我们看看能不能用。”

　　“原来是这样。”江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盯着那份报表又看了一会儿，江晚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根据我这么多年出审计报告的经验，这家公司的问题可能不止这一点。他们的其他应收款和其他应付款都很大，这两个科目是最容易搞事情的。你这可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谁的项目啊？”

　　“上海分公司和许总联合承揽的项目。”乔西禾揉着眉心道：“许总是之前投行一位老领导，在分公司很有声望，人也很强势。这个项目主要是他跟淮安国资委领导的关系，拿下来就压着让我们做，但说实话，这个资质真的不好做。”

　　“不能拒绝吗？”江晚问。

　　乔西禾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许总的面子连魏老大都不敢不给，我算哪棵葱，还敢拒绝他？”

　　江晚闻言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拍拍乔西禾的肩膀说：“既然如此，那就硬着头皮做吧。没事，不是还有我嘛，调报表这种放不上台面的技能——你别说我还真挺擅长的。”说完江晚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刚笑两下感觉不对又赶紧止住，手也迅速收回。

　　乔西禾一直看着他，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平静的眼神中好像被微风轻轻撩了一下，出现一丝颤动。

　　“江晚，我那天说的话——”
　　“别提这事！”江晚赶紧打断他，同时头低下来避免发生对视，语速很快地说：“这是社会主义原则问题，不是你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能抹平的。我们还是……保持工作关系就好。”

　　乔西禾欲言又止，看江晚都快把“拒绝”俩字刻后脑勺上了，只好作罢。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小朋友叫什么，只说是实习生，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打招呼。”江晚转移话题道。

　　“廖明宇，财大研一的学生，专业是国际贸易。”乔西禾回答。

　　“学国际贸易来投行实习吗？”江晚随口一问，乔西禾没给他反馈，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两人的话题又回到国联报表上。

　　到南京南站是中午十一点半，乔西禾请江晚和廖明宇吃了车站外的真功夫，然后直接从旁边南京汽车站坐十二点四十五分发车去往盱眙的大巴。

　　大巴上人很多，座位很挤。

　　江晚他们三个坐在最后一排，江晚靠窗，乔西禾坐中间，廖明宇则正对着过道。三人都把电脑包抱在怀里。

　　等车开了，他们便发现这车的司机师傅驾驶风格格外生猛，能一脚给下去的油绝不吝啬，能一脚踩住的刹车绝不分期，全车人都被晃得七荤八素，廖明宇在第一次差点被甩出去后就紧紧扣上了安全带。

　　“你把电脑给我，我帮你拿着。”大概十分钟后，乔西禾对廖明宇说。

　　“不用了乔老师，我抱着没问题！”廖明宇笑起来有点憨憨的。

　　“要么给我，要么咱俩换位置。”乔西禾坚持道。

　　“那……”廖明宇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把电脑塞了过来：“那就麻烦您了！”

　　“应该的。”乔西禾抱着两台电脑坐得笔直。

　　而江晚这会儿胃里正在不住地翻腾，根本顾不上听他俩说话。可能因为中午吃的那份饭味道偏甜，不是很合他的胃口，现在再这么剧烈摇摆就更觉得消化不良。又过了几分钟，江晚感觉自己已经挣扎在吐的边缘了。

　　“难受就靠着我吧。”乔西禾这时忽然侧过头来对他轻声说道。

　　江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这会儿不敢给出任何反应，否则就要忍不住了。

　　乔西禾看出他是真不舒服，在包里找了找，竟然翻出一个飞机上专用的卫生袋来，撕开口后他半侧过身，一只手扶在江晚背后，轻抚着道：“想吐就吐吧，别憋着，还要坐一个多小时呢，你忍不了那么久。”

　　江晚也确实撑到极限了，从他手里夺过袋子就吐了起来。乔西禾一边帮他抚着后背，一边又拿出刚才在高铁上给的矿泉水，等江晚终于停下时就将纸袋子先接了过来，然后把水递到他手里：“先漱漱口吧，还吐这里就行。我还有一瓶。”

　　江晚听话照办了。

　　乔西禾又给了他几张餐巾纸，自己把刚才那个纸袋子口合住，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将纸袋子装进去后系紧，放在脚下。

　　廖明宇看着有些吃惊，见乔西禾忙活完了终于问道：“乔老师，您是哆啦A梦吗？怎么什么都有？”

　　“没什么，只是刚好准备了。”乔西禾还盯着江晚，看他吐完后脸色还没恢复过来，便搂过他让他靠着自己，然后对廖明宇说：“他容易晕车，上学的时候就这样，我出门就习惯带这些了。”

　　“哦！原来你们是同学啊，关系真好！”廖明宇感慨道，说完又识趣地将自己的电脑包从乔西禾身上拿了回来：“乔老师，您帮江老师抱着吧，我自己可以。”

　　乔西禾犹豫了一下，再看看江晚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那你小心一点，别掉出去了。”

　　“问题不大！”廖明宇笑道。

　　江晚这会儿已经能分出精神来听他俩说话了，只是还没力气参与。乔西禾刚才说的话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像这样晕车后靠在乔西禾的肩膀上，真的仿佛回到大学时代。

　　但你也说过，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别再对我好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