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九萌萌

11、Chapter 11

　　一进房间，乔西禾就跪倒在地上。

　　“西禾！”江晚使出吃奶的劲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搂半抱着将人扶到床上躺下，这才又返回门口插卡取电。

　　乔西禾在床上蜷缩着，手抵着胃部，脸色煞白，表情格外痛苦。

　　“你等等我给你找药！”江晚估计乔西禾一定随身携带胃药，翻开他的手提包，果然发现两个小瓶子，一瓶里装的应该就是他下午吃的那种保健的，另一个瓶子则是胃病发作后缓解胃痛的。

　　江晚看了眼服用说明，一次四粒，便倒在瓶盖里，又拧开一瓶酒店送的矿泉水，冲到床边用力将乔西禾扶起来：“先把药吃了，吃了能好受些。”

　　看得出乔西禾已经在极力配合他了，但依然十分勉强，努力撑着才终于坐直起来，靠在江晚怀里把药吞了下去。

　　江晚看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冷汗，嘴唇也毫无血色，心就像被人拧住一样疼。

　　“一定要这么拼么……”江晚放下杯子，紧紧抱住他：“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乔西禾紧紧闭着眼睛，等了大约十多分钟，江晚才感觉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没事……习惯了……”乔西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

　　江晚抱着他想哭，一开口就得哽咽，但他不想在乔西禾面前显得太矫情，干脆沉默不语。

　　乔西禾一时也没再说话，静静躺在江晚身上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江晚缓过劲来，像撸狗毛似的在乔西禾头上摸了摸，说道：“你直接睡吧，我去拿热毛巾帮你擦擦脸。”

　　“那你呢？”乔西禾睁开眼睛，里面血丝密布十分吓人：“等下就走吗？”

　　“……明知故问。”江晚让乔西禾躺在枕头上，给他把鞋脱了，领带、裤带解了，然后盖上被子：“裤子你自己脱吧，衬衣也脱了。”

　　“嗯。”乔西禾应了一声，却躺着没动。

　　江晚看他还是难受，也不忍心让他更不舒服，只好上手帮他把衬衫、外裤、袜子都脱了，感觉他小腿都有些浮肿。

　　“等我一下。”拿被子把乔西禾裹好后，江晚就去卫生间用毛巾浸了热水，拧干出来给乔西禾从脸到脚大致擦洗了一下，等把他伺候舒服了，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十分难受，于是进去迅速冲了个澡，这才清爽起来。

　　走到床边，看到乔西禾微微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江晚轻轻贴着床沿坐下，默默叹了口气。

　　说好今天要一人一间，但订好了房又白白浪费钱。乔西禾是这个状态，江晚根本不放心留他一个人睡。虽然心里也明白，以前他不在的时候，乔西禾这样肯定不止一次，但都一个人熬过来了。可是现在江晚在这儿，他都看得到、摸得着，又怎么舍得走。

　　“唉……”一不小心，心里的叹息发出了声。

　　乔西禾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他。

　　“你……没睡着啊？”江晚有些尴尬。

　　“想睡，但睡不着。酒喝多了心慌。”乔西禾说。

　　“那怎么办？我再去给你倒点水喝，刚才烧好了。”江晚准备站起来，乔西禾却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干嘛？”江晚回头问他。

　　乔西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我明天去厦门。”

　　“哦……谈项目吗？”

　　“嗯，有个三十亿小公募，福建分公司廖总的项目，想让我先去跟发行人谈谈。”

　　“那很好啊，又是个大项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一大早，廖总安排人来接我。”乔西禾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所以，你不用觉得不自在，就这一晚上了。”

　　“我没有不自在。”江晚口不对心，别过头道：“我不可能以后都不跟你一起出差，如果怕这个我就不会来。反正保持距离这个事，一开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应，我知道你也很为难。既然如此，我们就都慢慢适应一下吧。你今天不是说了么，你会一直担心我……我……”江晚低下头，等了几秒才又慢吞吞说完：“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江晚——”

　　“但你不要误会啊！我这只是过去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掉……并不是对你还有其他企图！”江晚连忙解释。

　　乔西禾默默看了他片刻，松开手道：“我明白。”

　　“你在生气吗？你气什么？”江晚忽然有些烦躁。“我到底哪里说错了？难道你希望我无视万源的存在继续纠缠你吗？我还不至于做那么掉价的事。”

　　“我没生气。”乔西禾翻了个身，背对着江晚。

　　“……你这叫没生气？！”江晚腾得一下站起来，心里感觉十分委屈：“一直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问了也不说，你不累吗乔西禾？为什么非要让人去猜你的想法呢？？”

　　“我说了没生气，你不用猜。”乔西禾轻声说。

　　“我——”江晚憋得差点心梗，但看到乔西禾还没恢复过来的脸色，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和他吵。想想也是灰心。五年前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跟乔西禾把这事掰扯明白，现在又何必上纲上线？还有意义么？

　　这样一想，江晚也就泄气了。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江晚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你睡吧，我等你睡着再回房间。”

　　乔西禾没再出声。

　　江晚趴在那儿，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

　　耳朵里进来一阵阵急促的流水声，江晚忽然惊醒，他以为自己只眯了几分钟，却发现窗缝外的天都亮了，而且他竟然是躺在床上的。

　　乔西禾已经不见踪影，江晚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五十八分，再过两分钟他的闹钟就该叫了。

　　外头在下大雨。

　　江晚在床上赖足两分钟，等闹钟一响他就给按掉，然后下床拉开窗帘，盯着窗外的雨发了几分钟呆，这才不急不忙地进洗手间洗漱。

　　可能是昨晚开着空调趴在桌上睡着的缘故，江晚感觉他给吹的有点感冒，头有些沉，但也没太在意，依旧吃了早点、收拾好东西，出发去发行人那儿。

　　在打车去漳隆的路上，由于前面发生交通事故，江晚要经过的那一段堵得水泄不通。查了下路线，江晚发现剩下的路走过去只要七分钟，于是就先结束行程，下车撑伞步行。

　　不过现实却给江晚上了生动的一课：福建这地界下起雨来，就没伞什么事了。

　　等他好不容易挨到漳隆的办公楼时，除了怀里紧紧护着的书包和被书包压着的那片衣服以外，浑身上下再没一块干的地方。他整个人就像一条没拧干的拖把，所到之处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乘电梯上到三楼，正朝任玉明给他们安排的临时用作发债办公室的小会议室走时，忽然听到朱立新的声音：“哎哟！江总？？您怎么淋成这样了！”

　　江晚站住后勉强跟朱立新打了个招呼，他现在衣服全都贴在身上，本来只是湿，但一进大楼里空调开得足，冷风一吹就觉得浑身的热气都被带走了，又阴又冷。

　　朱立新都看出他嘴唇直哆嗦，忙招呼人道：“小马！快去人力那边先拿套新工作服过来！再让人接壶热水放会议室去！哦对——还有毛巾，我办公室里就有一条上次打羽毛球发的全新的，在左边那个柜子下面，你也去一起拿来！”

　　“朱总，不用麻烦，一会儿就干了——阿嚏！”江晚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这样可不行！会生病的呀！”朱立新把江晚直接拉进男洗手间，接过他的书包道：“你先把上衣都脱了，等下小马就拿新衣服来，是我们的工作服，你先将就一下。换了衣服喝点热水，我看要不今天就先让小刘送你回酒店休息，别真感冒了还硬撑。”

　　江晚摇摇头：“没事朱总，您不用担心我，就是淋了点雨没大问题。谢谢您借我衣服，等会儿拿来我换上就好。”

　　“真的可以吗？身体要紧！千万别勉强！”朱立新关切道。

　　江晚这时确实感觉到了勉强，可今天是他头一回一个人来发行人这儿，会计师也在，如果就这么打道回府，未免显得宇恒作为主承销商的经办人员太娇气。无论如何，他都得开个好头。

　　于是江晚再次婉拒朱立新让他回酒店的提议。正好小马已经把新工作服和毛巾拿了过来，江晚进厕所换好衣服，用毛巾把头发擦擦干，就拎起书包和朱立新一同前往三楼小会议室。

　　进门看到黄兴和梁晶晶已经到了，黄兴气色还不错，和他打招呼道：“江总早啊，诶？您这是来漳隆就职了？”

　　江晚努力挤出个微笑：“没有，刚淋了雨，朱总给找了一套工作服换上。”

　　说完坐下，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同时感受到地球的公转和自转。

　　好在坐着休息一会儿，又喝了热水，状态稍微有所好转。江晚看到乔西禾发在他们团队小群里的工作安排，今天给他的任务是刷漳隆的半年报。

　　刷报，算是债券承做的经典工作之一。刷指刷数据，报指报表，根据时间节点不同分别需要刷一季报、半年报、三季报和年报。简单来说，就是要将以募集说明书为主的全套申报材料和尽调底稿中所有涉及到时效性数据的地方都进行更新。

　　因为接触到的企业中很多都不是第一次发债，所以在营收结构和公司组织架构没有发生重大变化的情况下，募集说明书的构成也是很稳定的。只要有前一版募集说明书的文稿，刷新数据再修改相关文字表述后，差不多就可以形成一个本次发行债券的募集初稿。即便是第一次发债的发行人，由于国家发改委、上交所、深交所和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对各自负责债券品种的募集以及其他申报材料的格式和内容都有非常清晰的指引，要先搭一个框架出来，再往里填数也不难。

　　因此也可以这么说，刷报，就是干债承的基础。这项工作虽然做起来又烦又耗时，但也是锻炼基本功的必经之路。

　　江晚此前虽未亲自刷过报，不过作为会计师，给当时合作的主承销商提供刷报所需的各项财务及业务数据早就是家常便饭，他对这块很熟。

　　漳隆这次申报的是深交所私募公司债，报表披露要求是两年及一期，也就是2016年、2017年的审计报告以及2018年半年度的财务报表。由于这项目连续做了两年，上一版募集已经更新了2016年年报数据，所以江晚只需要再更新2017年数据和2018年半年度数据即可。

　　对于审计报告和财务报表的列示结构及科目逻辑，江晚更是烂熟于心。也就是他今天实在不在状态，越到下午头越沉，还有些拉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最后坐在那儿就感觉自己是团棉花，周身轻飘飘的，手指按在鼠标和键盘上都没什么力气。即便如此，他还是赶在晚上七点前把刷好的募集发给乔西禾。

　　发完之后，江晚就趴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黄兴和梁晶晶六点就回去了，他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晚饭，这会儿很饿，却更懒得动弹。

　　本来打算再趴一会儿就叫车回酒店，却突然收到一个＠消息，乔西禾在群里说：十分钟后语音开会。

　　这么晚，有急事吗？江晚脑子里过了下，也没多想，等到十分钟后乔西禾那边发起语音邀请，他就加了进去，继续趴在桌上听着。

　　“人都齐了？那我开始。”乔西禾一开口就能听出语气不善。

　　“宋柯，我先问你，这次材料谁做的？”乔西禾问道。

　　“乔哥……是……我跟茂林一起做的。”宋柯那边有些支吾。

　　“你具体做了哪个？”乔西禾继续问。

　　“就是……”宋柯停了几秒，犹豫道：“挂牌转让申请书、核查意见……”

　　“所以募集你没参与是吗？”乔西禾的语气渐渐凌厉起来。

　　“我跟茂林讲了应该怎么写，但还没顾上看……”宋柯声音渐小。

　　“你没顾上看？所以你让我看？”乔西禾冷冷问道：“我每天有多少事，如果现在你带领的新人写的材料还需要我来检查低级错误，我要你干什么？你这个现场负责人是怎么当的！”

　　一听乔西禾发火，宋柯更怂了，连连认错：“对不起乔哥，这次是我太疏忽了……我以为给茂林讲了注意事项——”

　　“你少往茂林身上推责任！”乔西禾打断他：“他一个新人一共才做过几个项目？你以为你说完注意事项他就都会做了？！如果真是这样，他现在就能把工作做到那么全面，你俩干脆换个位置好了，我让他来当这个现场负责人不比你强吗？想想你刚来的时候做的东西还不如他，我是怎么教你的？我是不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把材料全甩给项目负责人后就撒手不管了？？”

　　“乔哥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检查好再发你……”

　　“我也没要求你发给我的材料一定要完美无缺，身为项目负责人自然要对报出去的材料做最后把关，有一些表述上的不当或内容缺漏都没关系，我来完善、我来改！但是低级错误！！！”乔西禾把这四个字念得很重：“连错别字和标点符号的问题都要让我来帮你们挑错，这就不合适了吧宋总？？”

　　“乔哥我错了……”

　　“还有江晚。”乔西禾忽然话锋一转：“你那个募集写的什么？”

　　江晚吓得一下子坐直了，喏喏问：“有问题……吗？”

　　“你自己去看你所有17年和18年数据表的表头，作为一个干会计出身的人，期末数和期间数都搞不清楚吗？营业收入，你写的是‘2017年末’和‘2018年6月末’，从资产负债表直接复制粘贴是吧？你刷报的时候动脑子了吗！”乔西禾越说越上火：“还有，私募债在交易所叫‘挂牌转让’，公募才叫‘上市’，这么基础的概念不知道是吧？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制度规范查一查？？就那么想当然地写上去，你对你的工作负责了吗？！”

　　“我……”江晚心里凉凉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忽略了这几个地方，有种小时候被老师当面纠出卷子上低级错误的羞耻感。

　　“全部重新改一遍。”乔西禾深吸了口气，让音量降下来：“今天晚上，改不完不要睡觉，我也不睡觉等你们，改好再发给我。”

　　“知道了……”

　　“好的乔哥。”

　　乔西禾那头直接结束了语音。

　　紧接着宋柯的微信就到了：江哥真的对不住啊……都是因为我这儿错误太多了……害乔哥迁怒于你……

　　江晚给他回了一个“小纠结”的表情：没事，确实是我不够认真，加油改吧，争取早点改完发给他。

　　宋柯回道：好的！你也加油！

　　江晚看了没再回复。

　　他现在不用摸，都能感受到自己额头滚烫的温度，但他不想拿身体状态说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再找借口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他也是一心想把募集改好，不让乔西禾对他更加失望。

　　这一回，江晚看得很仔细。

　　把募集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终于在凌晨一点十几分的时候给乔西禾发了过去，两秒钟后乔西禾在群里回复：收到。

　　江晚实在撑不住了，脑袋往前一栽，顿时失去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伙伴求个收藏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