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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叹伶仃 ...

  •   翌日,阮父起身梳洗毕了,便唤上了阮三,却是要往那山上去。众人急忙要劝,阮父却道:“都好生待在家里,我有些话要同他说一说。”
      阮三素来是阮家姐弟中最是稳重的,见阮父心意已定,想是自有筹算,便安抚着阮家众人,道:“母亲,大姐,二哥,你们且宽心,我定然会好生跟着父亲,断然不会出什么变故。”
      二人方至家门前,便见阮三之妻余氏携了其子阮临而来,却是带来两件斗篷,因道:“天寒地冻的,也不知给父亲多添件衣裳。”原来余氏素知,当年阮家众人去见阮君,余氏将要临盆,阮三只得留于家中,这些年又不敢忤逆阮父,因而心中时时惦记,如今阮君身死,他又如何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阮三见余氏如此,心中生出许多暖意,便接过斗篷,道:“却是我糊涂了,还烦你好生照拂着母亲。”余氏垂首应了,而后自入屋内,往灵堂处去。
      不料阮父与阮三此番一去,在外待了一日一夜方才归家,回得阮家时,却带来了墓碑,上头刻道:先室李阮氏君之墓。原来那人姓李,名道痴,此番将阮君下葬,便是全了她嫁入李家的心。
      阮父方才归家,便要叫阮卿回江家,将李难修送回,再去好生与江邢道声谢。原来阮父心知阮君此事不宜张扬,更不能害了江邢,如今阮卿回门,他倘若与阮三一同去江家,江家定然会起疑。索性叫阮卿回去,托人将李难修送来。
      阮母却是仍旧不肯,便在阮君灵前与阮父哭闹道:“我当年说要把他们都带回来,再徐徐图之,你却非要逼她。如今她死了,你却要把害了她一世的孽畜带回来,你糊涂!”
      阮父气急攻心,面色发紫,众人连忙去扶,阮父喘息片刻,方道:“那是君儿的孩子,倘若不把他带回来,谁给君儿守灵?况且他终究算是我阮家的人,总是要认回来的。”
      阮母却是不管不顾,哭道:“倘若你将他带回来,我便一头撞死在君儿的灵前,索性随她一道去便好了。”言罢,便作势要往那棺木上撞去,阮卿连忙拉住她,阮珩见阮卿气力不济,也忙去扶住阮母,二人一道劝着,好容易将她劝下了。
      二人闹过这一回,心里头都含着怒气,冷眼冷面相对几日,也无人敢劝。阮君下葬的那一日,又下起了雪,天寒地冻,路上结起了冰,很是湿滑。阮珩便劝着,说再停上几日,不料却叫阮母痛骂一番,阮父也只道今日下葬更为稳妥。
      阮临为家中独孙,便要在前头,算是代李难修为阮君送终。阮临裹着余氏为他缝制的冬衣,披麻戴孝,行至门前,便见门外的那株桃树已叫风雪折断,结下一片冰棱。后头阮珩和阮三抬了棺,身后跟着阮父阮母,及阮珩之妻何氏和阮三之妻余氏。
      何氏搀着阮母,余氏便在一旁扶着阮父,阮父却不肯叫余氏扶着,便叫余氏退于一旁,他独自在前边走着。余氏心疼阮临,恐怕他在前边摔了,又不敢这时候唤他,只得时时望着。
      阮母没走几步,便哭起来,便在那棺后问阮君:“君儿,你怎么这么心狠,为了那混账,就忍心抛下我走了呢?”何氏只得在一旁劝着,无奈平日里阮母并不喜她,只不应她,余氏便也跟着劝,只道阮母这一哭怕要伤了身子,阮君便是在地下,也会魂魄不宁。
      阮母便止了泪,余氏便叫何氏将阮母带去棺木旁,走在阮珩和阮三后头,踩着他们踩下的冰印,恐怕会摔着。而后余氏便也叫阮父,往棺木的另一旁走去了。
      阮父走着,忽然便道:“仪云,你们夫妇平日里最是沉稳,办事也最为妥帖,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阮父平日在家主事,很是威严,从不曾如此夸赞他们这干小辈,余氏听了此番言语,一时也怔住了,因道:“父亲谬赞了,仪云生性愚笨,这些年蒙父亲母亲费心照拂指点,心中很是感念。”
      阮父叹息一声,道:“你夫妇二人来日纵有怨怼,也不要心生恨意,要两相扶持。教养子女务必宽和,怪我糊涂,却是遭了报应。”
      余氏听得阮父如此,自然不敢多言,只应道:“是。”
      因阮父一脉当年离了本家,因而如今不能将阮君葬在家中陵地,便在如今这处寻了个山水灵秀之地。只是那处却有些险峻,阮三忧心父母,有意劝二老留在山下,阮父却径自上了山,阮母也骂了他一句,众人便只得小心伺候着,唯恐他二老一时不慎,悔之晚矣。
      令人称奇的是,他们为阮君寻的那一处墓地旁,原生有一株梅,前些日子来时,只生了些花苞,如今却开得十分秾艳,如一树殷红的血,其间嵌着莹亮的雪花,飘落满地幽香。
      阮母便叫阮临折了几支梅花,捧在手中,待阮君下葬了,再奉与阮君。
      众人便将阮君葬下了,又烧了些钱纸,便又往来处去。不料阮父在归家途中,神思不属,跌断了右腿,众人连忙回了家中,又去寻了医师,如今年节将至,医师大都在家中,好容易请了来,见得阮父如此高龄,也不敢医治。阮三好容易求那医师给了张药方,这才去买了些药来。
      阮父在床榻之上躺了数月,一干小辈便轮着在他身旁侍奉,阮母也日日在房中照拂,却是再生不起怨怼之心,反倒忧心不已。
      只是阮父的身子仍旧一日坏过一日,每每病痛难忍,神志昏沉时,口中时常唤着阮君。有一回余氏在他身旁伺候,未能细听,只当是唤她,便应了一声。当下阮父泪流如注,却要起身,阮母和余氏连忙拦住他,他拉着余氏的手,道:“君儿,你来见爹爹了?你不是要嫁给那个,爹爹答应你了,你不要怪爹爹,爹爹是……是想你回头,怕你受苦,你别怪爹爹……”
      阮母听了霎时落下泪来,余氏也不免伤心,二人一同哄着阮父睡下,阮母面上泪痕未干,余氏因扶着她往屋外去,阮母又落下泪,道:“我以为你父亲不疼你妹妹了。”
      余氏连忙劝慰道:“旁的不提,我嫁来两年,父亲从未责骂过小妹,毕竟是疼了这些年,怎会一朝一夕地,就生了怨呢?”
      那厢何氏方叫阮珩遣了来,见得此景,心中纳罕,因问了阮母安,见她二人如此,又不敢问阮母,只得悄悄地拉过余氏,问起这其中的缘故,余氏与她细细说了,她又央着余氏与她一同去侍奉阮父,余氏便应下了。
      至三月里,春光正好,阮父仍旧不能下榻,一日何氏正在床边伺候,阮父竟要起身,何氏只得去唤了余氏,二人一道将阮父扶起来,阮父又说要见阮三和阮珩。阮母便吩咐两家媳妇把他们都叫了回来。
      阮珩和阮三回了家中,便依着阮父的话跪于床前,余氏和何氏并阮临也在一旁跪着,阮父因道:“我知道我是要死了,如今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阮珩听得阮父如此言语,不由得嘀咕道:“怎么能说这话呢?”
      阮三也要劝,并听得阮父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仔细听着,别只顾着我驳我。”
      阮母闻言不免落泪,却也心知阮父何意,并不多言。
      阮父望着下头跪着的儿女,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你们的姐姐妹妹都不能来了。待我死后,家中便由阮钲(阮三)主理,如今你们母亲在旁听着,倘若阮珩来日自恃年长,越过阮钲,便是不孝。”
      阮珩闻言自然不肯,道:“父亲,我才是长子。”
      阮母见他顶撞阮父,便冲着他使了个眼色,阮父却道:“可你如此无能,却连你妹妹都保不住。倘若你不服,我便将你逐出去,阮钲自然就是长子了。”
      何氏见此连忙去劝他,阮母也示意他莫要再多加言语,阮珩只得忍着气,不去看阮父。
      阮父又道:“那孩子是君儿的骨肉,江邢为君儿的事四处奔波,如今却劳烦他照拂了这些日子,终究还是得去接回来。回来后,便认在阮钲名下,劳烦你夫妻二人好生教养着他。”
      阮三和余氏自然应了,阮母此刻也不愿再违逆阮父,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阮父便叫众人都退下了,只留着阮母,道:“这些年你侍奉我,辛苦了,没能带回君儿,是我不好,我如今去见她了,你莫要忧心,我会好生照拂着她的。”
      阮母已是涕泪交垂,一手用帕子捂着面,应道:“我本不该和闹你的,你好生将养着,总不能也学君儿,就这般抛下我,我……我恨不得随你们一道去了。”
      阮父闻言只叹息了一声,随后又乏了,便叫阮母扶着他睡下。夜里,众人都睡去了,阮父骤然醒转,唤道:“君儿、君儿……君儿,你怎么不肯见我呢?”
      翌日,余氏起身来侍奉,便见阮父僵死在床榻上,身子已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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