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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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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英中学的秋季运动会，向来是荷尔蒙与尖叫的狂欢节。塑胶跑道被阳光晒得发烫，空气里混合着青草、汗水和劣质防晒霜的气味。广播里激昂的音乐、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裁判尖锐的哨声，共同织成一张巨大喧嚣的网。
然而，在靠近主席台后方、一片临时搭建的蓝色遮阳棚下，却存在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孤岛。
林薇坐在折叠小马扎上，背脊挺得笔直，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大学物理基础》。她头顶是遮阳棚投下的阴影，面前是喧嚣鼎沸的操场，而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真空罩里。一支笔，一本摊开的物理竞赛真题集，就是她的全部世界。笔尖在纸页上稳健移动，沙沙声被周围的声浪吞没，却在她耳中清晰可辨。她甚至没有戴耳塞，只是将所有的感官向内收缩，如同蚌壳合拢，只专注于思维海洋里涌动的公式与逻辑。
阳光穿过遮阳棚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坍缩成纸上的符号和线条。
遮阳棚的入口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
沈灼刚结束一场毫无悬念的短跑预赛，额发被汗水浸透，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穿着亮红色的背心号码服，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贲张，散发着灼人的热气。他喘着粗气，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遮阳棚深处那个与周围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身影上。林薇低着头，马尾辫垂在颈侧，露出的一小截后颈白皙细腻，在阴影里像一块温润的玉。她专注的姿态，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喧嚣。
沈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捏紧了手里的冰水，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脚步带风，带着一股球场归来的热浪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喂！” 他停在林薇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阴影投下，遮住了她书页上的光线。他直接把那瓶还冒着丝丝寒气的矿泉水，杵到林薇摊开的习题集上，冰凉的瓶壁几乎贴着她正在书写的笔尖。
“喝！” 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粗嘎和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像在给手下发号施令，“晒傻了？”
冰凉的触感和骤然被遮挡的光线，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林薇专注的屏障。她的笔尖猛地顿住，在纸页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一股被打断思路的强烈不悦瞬间涌起，比周遭的噪音更让她烦躁。
她缓缓抬起头。
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羞涩，只有被打扰后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她的目光掠过那瓶杵在习题集上的冰水，又落到沈灼那张因为运动而泛红、写满了“老子关心你是你的荣幸”的脸上。
“拿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清晰地穿透了遮阳棚下闷热的空气，“挡光，滴水，弄湿我的书。”
沈灼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那股子“老子最酷”的嚣张气焰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滋啦一声冒起青烟。他捏着水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隐隐凸起。他死死瞪着林薇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清泉流过滚烫的岩石：
“沈同学刚比赛完，火气大也是难免。” 陆星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遮阳棚下。他换下了艺术班略显宽松的班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手里拿着他那本几乎不离身的硬壳素描本。他脸上带着一贯温润无害的笑容，目光在沈灼和林薇之间轻轻掠过，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解围意味。
“不过，林同学说得对，” 他微笑着，声音如同和煦的微风，自然地化解着紧绷的气氛，“这冰水凝结的水汽，确实容易弄湿纸张。”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沈灼握着冰水瓶的手腕上——一个看似安抚、实则阻止他爆发的动作。
沈灼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陆星野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少他妈装好人”的警告。但他到底没有再发作，只是把那瓶冰水重重地往旁边一张空着的折叠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瓶里的水剧烈晃荡。
“老子多管闲事！”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怒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遮阳棚，背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遮阳棚下短暂的冲突似乎平息了。
陆星野脸上的笑容不变，转向林薇，目光落在她习题集上那个被冰水瓶壁洇湿了一小圈、又被笔尖戳了个墨点的痕迹上，带着点惋惜：“可惜了这道题。思路被打断了？”
林薇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一张纸巾，面无表情地吸干那点水渍，又用橡皮擦用力擦掉那个碍眼的墨点。她的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仿佛在擦拭什么污渍。她没有回答陆星野的问题，重新拿起笔，试图接上刚才的思路。
陆星野也不在意，反而在她旁边不远处的一张空马扎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他翻开素描本，却没有立刻动笔，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林薇重新投入解题的侧影上。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被刚才的打断影响了流畅度，正在努力重新进入状态。笔尖移动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偶尔会停顿思考。阳光跳跃在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那份被打断后重新凝聚的专注，带着一种挣扎后更加坚韧的力量感，比之前纯粹的沉静更富有层次。
陆星野眼底的兴味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涟漪一圈圈扩大。他不再犹豫，炭笔落下。这一次，他的线条不再是流畅的捕捉，而是带着一种探索和拆解的意味，试图勾勒出那份被打断、又倔强重建的思维轨迹。
沙沙沙……
炭笔的摩擦声，再次融入了林薇笔尖的节奏里，仿佛成了她思考的一种背景音。
时间在遮阳棚下闷热的空气和两种不同的书写声中流淌。
当林薇终于解完那道被中断的难题，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时，陆星野也恰好停下了笔。
“林同学，” 他适时开口，声音温和依旧，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请求，“能再耽误你五分钟吗？刚才那个重新进入状态的瞬间，非常独特，我想再确认一个细节。” 他晃了晃素描本，笑容真诚无害。
林薇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被时间标尺精确衡量过的评估。她看了一眼手腕上老旧的电子表。
“五分钟。” 她陈述，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计时开始。老规矩。” 她甚至没有拿出手机，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陆星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他没有丝毫拖沓，立刻拿出手机，点开早已保存的收款码截图，转账，动作行云流水。
“滴。” 林薇的表发出轻微的计时开始音效。
她重新转回头，目光投向操场喧嚣的方向，但眼神放空，显然并非在看比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物理书的硬质封面上轻轻敲击，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特定韵律的节奏——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是在心算着什么，又像是在重新梳理被打断的思维脉络。
陆星野的目光瞬间被那几根跳跃的指尖吸引。他的呼吸都放轻了。炭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纸页上飞速游走，不再局限于面部轮廓，而是着重捕捉那几根在硬质封面上弹跳的指尖，以及那份隐藏在细微动作下、如同精密仪器重新校准般的思维律动。
五分钟，转瞬即逝。
“滴。” 计时结束。
林薇瞬间从那种放空状态抽离，动作利落地合上物理书，塞进书包。
“时间到。” 她站起身，没有任何留恋，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陆星野也合上了素描本。他没有再看林薇，而是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画纸上，那个在喧嚣背景下低头解题的侧影，被打断的瞬间，重新凝聚的专注，以及那几根在书封上敲击出无声韵律的指尖，都被捕捉得淋漓尽致。一种冰冷的坚韧和内在的精密感扑面而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满意的、深邃的弧度。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再次调出转账界面。这一次，他输入了一个远超“五分钟”费用的数字。备注栏，他指尖轻点：
**“捕捉‘思维重建韵律’溢价。感谢合作。”**
按下确认键，他抬起头，看着林薇已经走出遮阳棚、融入操场上攒动人流的背影，低声自语，带着一种近乎饕餮般的满足感：“真是……无价的素材。”
林薇穿过喧闹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相对安静些的洗手间方向，想用冷水洗把脸，彻底驱散遮阳棚下的闷热和被打扰的余韵。
刚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一个带着明显敌意和矫揉造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新晋的年级第一，林大学霸吗？”
林薇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
陈思思双手抱胸，斜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她穿着精心搭配过的啦啦队服，短裙下是白皙的长腿，脸上妆容精致，头发也特意做过造型。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像带着钩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薇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普通校服和素面朝天的脸，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运动会这么热闹，学霸还躲在角落里啃书本呢？” 陈思思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引人注意的尖利，“这么用功，该不会是怕下次月考被挤下去吧？毕竟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不远处刚刚结束跳高比赛、正被一群女生围着的沈灼，“有些人，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整天就知道围着……不该围的人转，成绩掉下去也是活该！”
她的话意有所指，眼神更是赤裸裸地瞟向沈灼的方向，又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盯回林薇。
周围的几个女生也围拢过来，看着林薇，眼神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林薇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慌乱。她平静地看着陈思思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眼神里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漠然。
她抬手，用湿漉漉的手背随意抹了一下溅到脸颊的水珠，动作自然得仿佛在拂去一粒灰尘。然后，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洗手间门口嘈杂的议论声，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
“陈思思。”
“你上次月考，年级排名，” 她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第87名。”
“数学单科，105分。物理，92分。化学，89分。”
“其中，” 她的目光锐利地锁定陈思思瞬间变色的脸，“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思路完全错误，基础公式运用混乱。物理实验题，原理混淆，数据推导错误。化学推断题，遗漏关键信息点。”
她每报出一个数据，陈思思的脸色就白一分，精心描绘的妆容都掩不住那份被当众揭短的难堪和羞愤。
“与其关心别人的心思在哪里，” 林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陈思思脸上，“不如先把自己漏洞百出的基础补牢。”
“否则，”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如同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下次掉下去的，只会是你自己。”
她说完，不再看陈思思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精彩纷呈的脸，也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震惊、窃笑或同情的目光。她微微侧身，从僵硬如木偶的陈思思身边，从容地走了过去。脚步沉稳，像一阵刮过喧嚣却无法撼动其分毫的冷风。
陈思思僵在原地，精心维持的骄傲姿态碎了一地。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林薇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女生窃窃私语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而在操场另一端的跳高场地边缘。
沈灼不耐烦地挥开围在身边递水递毛巾的女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刚才隐约听到了洗手间方向的骚动和陈思思拔高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直觉告诉他跟林薇有关。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正好看到林薇从洗手间方向走出来，独自一人穿过喧闹的人群。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冷漠。而陈思思则脸色铁青地僵在原地，像一只斗败的、羽毛凌乱的孔雀。
沈灼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他盯着林薇那个仿佛自带隔绝力场的背影，又看看明显吃了瘪的陈思思，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妈的！” 他低骂一声，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空矿泉水瓶。瓶子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不远处的看台阴影里。
顾衍坐在班级指定区域，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份英文期刊。他并没有看比赛，只是将这里当作一个相对安静的阅读场所。刚才遮阳棚下的短暂冲突和洗手间方向的骚动，似乎都未能穿透他专注的阅读屏障。
然而，当林薇的身影穿过操场，重新走向那个蓝色遮阳棚时，顾衍的目光，终于从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移开了片刻。
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掠过林薇平静无波的侧脸，镜片后的眸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主席台侧后方，那里立着运动会临时架设的、用来滚动播放比赛成绩和通知的LED大屏幕。
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上午各项比赛的结果和下午的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