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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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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源杯校内预选赛的考场，是育英中学最大的一间阶梯教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崭新试卷油墨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独特气味。日光灯管发出惨白刺眼的光，将每一张年轻或焦虑、或紧绷、或茫然的脸都照得无所遁形。
林薇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投下晃动的、破碎的光斑。她充耳不闻周围压抑的呼吸、笔尖刮擦纸张的噪音，以及监考老师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全部感官都收缩在眼前这份沉甸甸的试卷上。
物理与数学综合。题目如同精心布置的雷区，陷阱密布，难度陡峭。一道结合了狭义相对论和复变函数积分的综合题，像一头狰狞的巨兽，盘踞在试卷末尾。
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高度集中的思维引擎在极限运转时产生的共鸣。大脑深处，顾衍那份“绝密”资料里精炼的模型如同嵌入的精密齿轮，正高速、无声地啮合；陆星野那几幅捕捉了“思维重建韵律”的速写残影，如同导航的星图，指引着她穿越混乱的思维迷雾；而沈灼那带着狂暴气息的“报价单”，则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将所有的杂念和疲惫都焚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绝对的目标——第一！碾压！证明！
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战鼓。冰层之下，被强行压制的熔岩在奔涌，转化为驱动思维涡轮的澎湃动力。
手腕落下。
笔尖触及纸面，沙沙作响。不再犹豫，不再停顿。复杂的符号在草稿纸上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跳跃、组合、推演。思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时空扭曲和复数平面的迷宫中穿行，拆解着那头盘踞的巨兽。时间在她笔尖下被精准分割，每一个步骤都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程序，简洁、高效、冷酷。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窗框发出轻微的呜咽。
林薇的笔速越来越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也浑然不觉。整个世界坍缩成纸上的符号和线条，坍缩成通往“第一”的唯一路径。
当最后一个根号被清晰有力地画出，答案尘埃落定。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十五分钟。
林薇放下笔。没有如释重负的松懈，只有一种“弹药耗尽、目标达成”的冰冷确认感。她甚至没有检查，只是将试卷和答题卡平整地叠好，压在草稿纸上方。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终结任务般的漠然。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考场。
前排斜侧方，顾衍依旧保持着那个无可挑剔的坐姿，笔尖稳健地移动着，侧脸线条在灯光下如同雕刻。他似乎也做完了，正进行最后的验算，姿态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后排角落，沈灼眉头拧成了疙瘩，正烦躁地抓着他那头短寸发茬，对着试卷最后一道大题龇牙咧嘴，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得噼啪作响，显然陷入了苦战。那份“报价单”带来的压力，似乎正转化为某种狂暴的解题动力，只是效率堪忧。
林薇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脊背挺直，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利刃。等待终考的铃声，是她此刻唯一需要执行的程序。
铃声终于刺破考场的紧绷。
林薇第一个起身，将试卷交到讲台。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出考场。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迎面扑来，吹拂着她额角的细汗，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没有停留，目标明确——图书馆。那里还有半张物理竞赛卷子等着她。
然而，刚走出教学楼，绕过花坛，就被一片无形的低气压笼罩了。
教学楼侧面的空地，平时少有人至。此刻，三个人影却以一种极其微妙而充满张力的姿态，形成三角对峙。
沈灼背对着教学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手里抓着一个被捏得变形的空矿泉水瓶，胸膛剧烈起伏，眼神赤红，死死瞪着对面的陆星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低吼：“……少他妈在这装好人！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那些举报信……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就想看老子倒霉是吧？！”
陆星野站在一棵叶子开始泛黄的法桐树下，姿态依旧从容。他怀里抱着那本硬壳素描本，像抱着盾牌。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平静：“沈同学，说话要讲证据。与其在这里胡乱攀咬，不如想想自己那些张扬的‘交易记录’，是怎么落到王主任桌子上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你！” 沈灼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将手里的空瓶子狠狠砸在地上！塑料瓶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他往前逼近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那股子危险的戾气瞬间暴涨，“老子撕了你那张装模作样的脸！”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够了。”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滑过滚烫的岩石，骤然切入这紧绷的漩涡。
顾衍不知何时站在了空地边缘，靠近教学楼墙壁的阴影里。他手里拿着一份折叠起来的试卷分析资料，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他没有看暴怒的沈灼，也没有看针锋相对的陆星野，目光穿透两人之间无形的硝烟，精准地落在了刚刚从花坛后走出来的林薇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终止意味，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耳中：
“华源杯预选赛，物理数学综合方向。”
“标准答案核心点。”
“在这里。”
他晃了晃手中那份资料，动作随意，却像在展示一件决定性的武器。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林薇脸上，镜片后的眸光沉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想对答案，现在。”
这句话，如同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
瞬间引爆！
沈灼所有的怒火和攻击欲，如同被强行扭转了炮口，猛地转向了顾衍！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顾衍手里那份资料，像是看到了终极的挑衅和羞辱！那份在考场上被难题折磨的憋屈、被林薇“报价单”刺激的狂躁、被陆星野嘲讽点燃的暴怒，此刻如同找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宣泄口！
“顾衍！你他妈找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沈灼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发狂的犀牛，完全失去了理智，猛地弯腰抓起地上刚才砸瘪的空矿泉水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顾衍狠狠砸了过去！
瓶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顾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砸过来的不是凶器，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就在瓶子即将砸中顾衍额角的千钧一发！
斜刺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迅捷地跨前一步！
是陆星野！
他没有去挡瓶子，而是以一种近乎预判般的精准，猛地伸出手臂，格挡在顾衍身前！同时身体微微侧转，试图将顾衍推开！
他的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却并非纯粹的关切，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棋手在关键时刻落子般的决断！
砰！
变形的塑料瓶狠狠砸在陆星野格挡的小臂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瓶子被弹飞出去，滚落在地。
陆星野闷哼一声，身体被砸得晃了一下，抱着素描本的手臂明显吃痛，眉头瞬间蹙紧。
而顾衍，在陆星野格挡的瞬间，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避开了可能的余势。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砸来的瓶子一眼，依旧牢牢锁定在空地另一侧——林薇的身上。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林薇站在原地，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她刚刚走出花坛，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混乱的战场：暴怒如狂狮的沈灼，捂着发痛手臂、脸上温和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冰冷本相的陆星野，以及那个在风暴中心、却如同置身事外、只将目光投向她的顾衍。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担忧，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漠然。像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荒诞的舞台剧。
沈灼一击未中，又被陆星野挡下，更是狂怒！他低吼一声，像要扑上去进行真正的肉搏！
“沈灼！”
顾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如同冰封般的威严。他的目光终于从林薇身上移开，转向暴怒的沈灼，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你的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洛伦兹变换应用错误，积分区域界定错误。”
“结果，零分。”
他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狙击子弹，瞬间击穿了沈灼狂怒的铠甲！
沈灼扑出去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扭曲，然后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当众宣判死刑般的恐慌取代！他死死瞪着顾衍，又猛地看向空地另一侧面无表情的林薇，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份“报价单”，那份“第一”的赌注，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陆星野也放下了捂着胳膊的手，脸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迅速被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凝重取代。他看着顾衍，又看看沈灼，最后目光也落在了林薇身上。刚才那点刻意为之的保护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观察。
顾衍不再理会僵立的沈灼和神色复杂的陆星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林薇，那份折叠的答案资料在他指间随意地晃了晃。
“答案。” 他重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地凝固的、充满硝烟味的空气，“要吗？”
林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顾衍手中那份资料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渴望，没有感激，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计算着获取它所需付出的时间成本和潜在风险。
一秒。两秒。
在沈灼粗重的喘息和陆星野凝重的注视下。
林薇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收回目光，不再看这三人一眼。她微微侧身，绕开这片混乱的、散发着狂暴、冰冷和算计气息的战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加快，保持着原有的、稳定的节奏，径直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初秋午后的阳光下，挺直，单薄，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纠缠的、绝对冰冷的决绝。像一艘破开惊涛骇浪、却依旧沿着既定航线前行的孤舟，目标明确——她的堡垒，她的战场，她的清华。
留下身后空地上，三个风格迥异、却同样耀眼的“天之骄子”。
沈灼僵在原地，如同一座被瞬间冻结的火山，暴怒凝固在脸上，只剩下巨大的错愕和恐慌。
陆星野抱着素描本，手臂的疼痛似乎已被忽略，温润的假面彻底碎裂，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更加浓厚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探究。
顾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林薇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无人问津的“答案”。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波澜——那是被彻底无视后，一种冰冷的、如同数据流异常波动般的……兴味？
初秋的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空地上三个沉默的身影之间，发出沙沙的轻响。图书馆深色的木门在不远处静静矗立，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刚刚吞没了那个唯一的、冰冷的目标。
而在图书馆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林薇已经坐下，摊开了那份崭新的物理竞赛卷子。
笔尖悬停，然后，稳稳落下。
沙沙沙……
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外界纷扰后的、更加纯粹的冰冷专注。
冰层之下，熔岩奔涌，只为驱动那柄指向唯一目标的、淬火利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