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剑侠传》长白牧歌

6、三雄联手

　　玄尘、聂移同时转身，但见两座墓碑中间，竟矗立着一个黑色人影，面容隐藏在树影之下，在淡淡月光中看不清楚，身材却是魁梧之极，简直恍若虎熊一般。
　　道人面色一沉，手按剑柄，上前说道：“阁下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嘶哑笑声，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口中说道：“仙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泰山一别不过三年光景，就已不认得在下了吗？”
　　微光之中，但见那人虬髯戟张、肤色黝黑，两只毛茸茸的手掌伸在胸前，不停搓动，一双凶恶眼神不住上下打量，好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玄尘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道：“你……你是乌国山？”
　　“你现在可以叫我黑熊。”那大汉冷冷说道。
　　玄尘手臂一动，斩蛟仙剑缓缓出鞘，指向面前这人，脸上犹自惊疑不定，这乌国山在海、岳两州素有侠名，自己三年前还曾与他联手追剿过魔门余孽，怎料得此人竟是易天行的手下？他方才自称“黑熊”，听上去倒的确与那蓝鹰、白狼类似，都是以颜色冠上飞禽走兽之名，看来在玄火教中，高手绰号大多如此。
　　玄尘道：“你在中原成名二百余年，素有义举，原来一直都是掩人耳目？”
　　黑熊说道：“你明白就好。”
　　玄尘道：“可我还有一事不解，这些年来死在你手中的魔门妖孽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你这卧底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黑熊不屑地道：“你们这帮名门正派，还真是一以贯之地愚蠢！他们是夜神教，咱们是玄火教，我宰他们，可比宰起你们还要痛快多啦，哈哈哈哈！”
　　玄尘默默点头，心下了然，从前还当真不知这帮魔门妖孽，居然会内斗得这般厉害。他心知一场恶战转瞬即发，当下左手剑诀一引，斩蛟剑上的清光便丝丝亮了起来。
　　他在半日前和蓝鹰、白狼有过一番交手，虽然在对方偷袭之下吃了大亏，但现在回想起来，自忖若是公平对决，纵然自己独斗两个，也未必就一定败了。可是眼前这人实力，却远非蓝、白二人能比。自己曾与他合作歼敌，当时便觉此人胜己一筹，何况他现在自承玄火教徒，说不定还另有绝招在身，平时都隐而不发，今天就要一一地用在自己身上。
　　玄尘暗想单是此人，就已很难料理，若等到易天行亲至，恐怕胜算更加渺茫，当即仰天清啸，便欲出手，却忽听西面不远处一声震响，有隐隐黄光透了过来。接着传来一个粗犷男声，这样喝道：“装神弄鬼，还不受死！”
　　聂移瞬间听出是义兄声音，手中折扇一挥，飞身便往那边赶去，忽觉眼前一晃，却被黑熊拦住去路。这人生得如此高大威猛，身法却是灵便之极！聂移呼啸一声，扇面泛起一圈红色锋芒，向着黑熊颈间抹去。大汉发出一声怪叫，双掌横封硬接此招，足下退出两步，厉声说道：“你这功力——”
　　聂移根本不容他把话说完，将折扇“哒”地收成一根短棒，末端发出点点红光，向着黑熊诸般要穴打去，顷刻之间连出七招。但黑熊掌风如雷，尽数接下，到第八招时反客为主，一掌破空劈出。聂移低头让过，只听“咔嚓”一声，背后丈许的一棵松树被斜着剖成两半。黑熊一招不中，继续抢攻，聂移身若游龙，绕圈奔走，所发招式也愈加凌厉，挥扇间隐有风雷之声，一时间两人斗得旗鼓相当。
　　玄尘见聂移身法越来越快，渐渐已看不清他出手动作，不由得暗自叹服。两人这一番剧斗虽也打得劲风呼啸，但比起白日斩杀蛟龙时的惊天动地，气势上可谓差之远矣。不过玄尘心里明白，修士对战，貌似斗法，实为斗气。有些时候高手对决，越是看着威力不显，越是说明彼此间克制得严密厉害，均不容对方去牵引、利用天地元气，只能施展自身功力拼杀搏斗。日前那蛟龙被他用惊天剑芒生生斩首，便是那恶畜不懂得何以限制敌方御气的下场。
　　再过数招，两人已经斗至白热，聂移纵声大喝，左掌风声雷动，发出耀眼红光打了过去。黑熊出手相接，巨大声响过后，两人一齐退开数步。玄尘睨准缝隙，欺身腾空，手中短剑一挥，青华剑芒暴涨五尺，向着黑熊头顶劈落下去。只听他一声暴喝，倏然左脚蹬出，带着一股莫大罡风直迎上去，竟然把那有形无质的剑芒给生生踢碎。
　　玄尘手中仙剑受此冲击，险些就要拿捏不住，脱手飞出。道人吃了一惊，五指用力强握剑柄，暗想此人功力的确比自己想象还深。随即手腕轻转，剑锋发出点点青芒，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或正或斜的淡淡光圈，这一回他可谓全无保留，所用正是天苍派的镇山绝学之一：太极玄天剑诀。
　　这剑诀若是细究武理，实与民间流传的太极拳剑并无本质分别，但是在辅以天苍派“一气化三清”的精妙玄功之后，威力上又相增了何止百倍千倍？黑熊只觉眼前青光缭乱，一瞬间有无数乱环向自己逼迫而来，不禁感到手忙脚乱，迟疑间左腕、右膝同时中剑，登时鲜血长流。
　　黑熊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好一个名门正派！下手偷袭，还要以多打少！”右手在空中划个圈子，平推向前，至阳掌力激发而出，瞬间把玄尘的剑点震歪。
　　玄尘“噫”了一声，手臂扭转，剑势变阴为阳，运用太极环意把他掌力带开，心中却不由想道：“这一掌所附内劲似乎和聂老弟的有些相像！”
　　他这念头虽只一闪而过，但剑下还是不免稍有迟缓，立即被黑熊发现破绽，左手变掌为爪，一把扯断了玄尘半截衣袖。
　　玄尘一惊之下，赶紧收敛心神，专心对敌，蓦然剑尖微颤，在黑暗中连点七下。那光点扩散开来，如同烟火般在空中绽放，化成颜色各异的七种图案，既似火焰，又像羽毛，洒下淡淡的温热光辉，向黑熊身上烙印而去。这一招“七禽宝扇”是玉清十二剑中的最后一式，要于一招之内融合七种不同内劲，在江湖之上素有名声，算是天苍派弟子的标配绝招。
　　黑熊如临大敌，双手抱圆，立即在胸前结出一道烈火熊熊的八卦图案，推了出去。
　　两道火光砰然相撞，发出一圈滚烫的白色热浪，不仅把场上三人飞震出去，更令黑暗中不知多少树木为之灼伤。
　　玄尘在空中翻过一个筋斗，之后又连退七步，这才稳住身形，待要挺剑再攻，忽然西面又是一道黄光爆发，接着传来一声闷喝，有个蓝色人影飞将出来，“嘭”地摔落在场地中央。
　　三人在月光之下瞧得清楚，这人满身尘土、狼狈不堪，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正是易天行的手下蓝鹰。
　　黑熊见状吃了一惊，上前问道：“怎么回事？”话音未落，又是一个人影从林间跳出，方脸浓眉、英气勃勃，口中说道：“身法倒是不错，可惜鬼鬼祟祟地不学好。”
　　聂移顿时喜上眉梢，大声叫道：“义兄！”
　　那人向他看了一眼，面露淡淡微笑：“贤弟，好久不见……”话没说完，便听黑熊一声怒喝：“姜九重，你藏得够深，可惜还是被我们给挖出来了。现在乖乖交出龙魂，我主人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姜九重冷冷道：“三百年来不问世事，怎么，现在江湖上走动的已变成你这种角色了吗？”
　　黑熊道：“要收拾你，也已足够！”双掌一抬，发出一阵狂风，竟然把对方三人同时裹挟在内。
　　姜九重冷笑一声：“不知死活！”左手一抬，飞拳打出，和他斗在一起。玄尘刚想加入战团，忽地被聂移伸手拉住，听他在耳边说道：“此人胜不了我义兄，咱们先杀蓝鹰！”
　　玄尘点了下头，蓦地一道剑芒向蓝鹰刺去，七尺毫光伸缩明灭，宛若一条青蛇般吞吐不止。蓝鹰方才估计不足，仗着身法如电率先到达，不等同伴会齐便向姜九重动手，结果被一掌打中胸腹。此刻重伤之下，看到玄尘剑来，感觉无力招架，于是抽身即退，忽听背后风声呼啸，正是被聂移拦下去路。
　　当下二人齐攻蓝鹰，短剑、折扇飘飞疾驰，把敌人紧紧圈住。单凭蓝鹰自身功力，原就不及他两人中的任何一位，况且现在身受重伤，更加感到左支右绌。但此刻同伴鏖战正急，根本无暇营救于他，所以只能奋起余勇，凭借“奔雷诀”身法和“六阴剑指”的寒劲勉强抵挡。
　　他这股寒劲对付玄尘的道家真诀颇有奇效，但却奈何不了聂移的纯阳内功。拆得几招，左肩缺盆穴被折扇点中，一条手臂登时软软垂下，不能动弹。
　　这一下过后情况更糟，蓝鹰左边身子剧痛无比，面对该侧攻击根本无力抵挡。玄尘一记“水火无锋”连刺两剑，前边那下让他勉强避开，后面半招却直接刺中他大腿外侧，蓝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玄尘、聂移剑扇齐出，向他头顶重重击落，眼看就要让他命丧当场，忽觉背后透来一阵耀眼紫光。两人暗叫不好，分别从左右偏出，躲过了这下开山掌力，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裹着猩红斗篷，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遮挡在了蓝鹰身前。
　　两人同时心下一沉，低声说道：“易天行。”
　　“轰！”
　　就在这时，姜九重和黑熊终于也分出高下。两人所修道法均属阳刚一路，这时四掌齐出打在一起，黄光剧闪之下，姜九重纹丝不动，黑熊却不由身体飞出，连续撞翻了两棵大树，这才于十丈开外勉强停下。
　　易天行哼了一声，向他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黑熊低头道：“属下身在岳州，无意听得寻龙针下落，只是当时身有内伤，无力替主人谋取，只得传信告知。两天前属下伤势痊愈，即刻动身前往大梁，却无头绪，幸得今夜看到飞火玄令，特地来向主人复命。”
　　易天行微微点头，口中说道：“你在中原二百多年，的确不易，今后就回到我身边吧。”随后阴寒目光扫视向前，最后停在玄尘脸上：“狗道士当真不知死活，不听我属下劝告，非要来趟这滩浑水。”
　　玄尘短剑一横，凝神相视，口中坚定地道：“魔教妖徒，人人得而诛之。”
　　易天行哈哈大笑，对着姜九重道：“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正气凛然’的帮手？”
　　姜九重和玄尘并不相识，心里也奇他为何相帮，正向聂移连使眼色，此刻听他这样一说，只得冷冷应道：“你在苍山脚下撒野，难道还以为天苍门下会置之不理吗？”
　　“不错！”玄尘点头说道，“大梁山岂是你胡作非为之地？”
　　易天行目光一冷，双手翻转，两团紫色火焰不断跳动：“我偏要胡作非为，倒想看看你能怎样！”说完掌心火焰大盛，聚成一团炙热光球，向着面前三人平推过来。
　　聂移早就蓄势待发，这时见他出手，立即挥动折扇，带动狂风迎了上去。风力虽不能和光焰相抗，但还是成功将它略一阻滞。仅此刹那瞬间，两名同伴已分从左右攻了上去。黑熊脚下微动，想要接过一人，耳边却传来易天行的暴喝之声：“站着别动！”随后见他斗篷高高鼓起，体内真气游走全身，飞纵上前，已和两人同时交手。
　　这时忽听“轰”地一声，却是聂移接不住那紫色光球，不得已飞纵直上，那光球便从脚下划过，将他身后的一棵参天大树烧成焦炭。
　　聂移身在半空，不等重新落地，掌心红光微动，折扇已脱手飞出，向易天行当头打去。这下攻势虽急，易天行却丝毫不乱，只是简简单单挥掌一击，就把那泛红折扇凌空打碎。
　　这纸扇貌似平常，实为一件仙家法宝，日前在斩蛟之时，玄尘便已目睹威力，此刻竟被易天行一击而毁，不由得神色微变。但是那折扇虽毁，却留下一丛暗红光丝，仍向敌人飞射而来。
　　易天行眉头微皱，轻声喝道：“黑水神针！”右手抓过半边斗篷，疾挥而出，那些暗红细针登时凌乱，一大半被扫落在地，另外一些则分向姜九重和玄尘射去。
　　姜九重左掌击出，把飞针尽数震落。玄尘则运转太极剑诀，将之全部带开，钉在了身侧一根青竹之上。那竹木随即弯倒在地，化成了一滩腐烂黑水。
　　玄尘为之一骇，暗忖聂移这暗器好生歹毒，不知他从何处得来？一念到此，身边忽地人影微动，正是聂移加入战团，三人同时向易天行围攻上去。
　　这三人道法各有不同，但见玄尘手中仙剑飞驰，在夜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青色圆圈，正是道门正宗的太极玄天剑诀，端地精妙绝伦，大有名家风范；而聂移掌法飘逸，但所附内劲却是至阳至纯、浑厚无比；至于姜九重的一招一式，则是大开大合、虎虎生威，每出一记霸道掌力，均能波及数丈之远，草木受之纷纷烟灭成灰。
　　但纵使他们三人联手，依旧占据不了半点上风，只见易天行背后斗篷越飘越高，周围气旋越来越强，每拳每掌都发出风云之啸、龙虎之声，完全看不出他有受伤迹象。三人初时还能贴身相搏，渐渐却被逼出两丈开外，即便如此，所受压力依然丝毫不减。
　　玄尘心中越发惊奇，他之前看易天行与玄火教两大护法交手，便觉他们虽为魔教，所用功法却都刚猛纯正，剑招法诀也是正大光明，与他三百年前交手过的魔门妖人大为不同，不禁暗中想道：“原来魔教玄功差异如此巨大，除了残心掌力那种阴毒手法，还有这般摧山填海的阳刚法诀。”
　　这时三人气场皆被易天行所夺，十丈以内尽为紫光笼罩，玄尘只觉胸闷异常，几乎不能喘息。这时忽听有人说道：“属下来迟，请主人吩咐。”
　　来者正是白狼，他负责驱赶马车，不能御风而行，因此姗姗来迟。易天行在激斗中蓦然伸手一指，口中说道：“那边我看有个村子，你去把人给我宰了。”他说话之时，下手丝毫不停，掌力吞吐，威风凛然，但语音语调丝毫不变，仍像平时说话一般，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白狼答应一声，抽身便去。三人同时心惊，其中玄尘离得最近，一声怒叱，挥剑向他后心斩去。白狼也是重伤未愈，反手回应一掌，便觉胸口剧震，内伤又自隐隐发痛。玄尘大喜，正要出剑再刺，忽觉背后风声有异，姜、聂二人同时惊呼，接着自己已被大力击中，“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正是易天行借机出手，在他背上打了一掌。
　　玄尘自知受伤不轻，但总不能眼看白狼伤及无辜，于是依旧追赶过去。易天行也不再理会，转头向身边两人继续狂攻。
　　这一来情势更加不妙，玄火教以独门之众，多年来抗衡正、夜两大势力、无数派别，从来没有落过下风，个中实力自是不言而喻。而易天行身居副教主尊位，数百年前就已成名，当年浩劫之下一把离人剑不知杀灭了多少正教高手，如今年岁渐长，功力只有更加精纯，把那姜、聂二人压制得越发厉害。两人都觉喉咙一阵甜腥，好像随时都要喷出血来。
　　再斗一顿饭功夫，紫色毫光已经压入他们身前三尺以内，两人全力相抗，一百招都不见一次反击。聂移只觉自己汗水津津从头顶流下，浸湿了大半身子，但依旧感觉灼热无比。偏头看向义兄，却见他身上黄光明灭不定，频率越来越快，明白他家传内功已经被催到极致，再这样下去，纵然不损在易天行的掌下，也要活活脱力而死。
　　他正想变招替义兄分担，陡然间姜九重却翻身而起，飞掌径向身前的紫光内部插去。聂移失声叫道：“使不得！”但见他左手甫与紫光接触，皮肉立即燃烧起火，登时把一半手臂焚为白骨，但姜九重厉声长啸，背后居然隐隐出现黑色龙形，顺着他的焦黑手臂盘旋而出。
　　这黑龙全身戾气翻腾，发出一声震天龙吟，霎时把面前的十丈紫光驱散一空，但在易天行眼里却没丝毫惊惧，反而流露出一道极兴奋的狂热光彩：
　　“这便是亘古流传的幽冥之力吗？”
　　姜九重的七窍同时流出血来，神色也变得痛苦之极，似乎将这条墨龙放出，已经快要耗尽自己的全部生命。他使出全身的最后力气，大声向身旁的聂移喊道：“贤弟，莫失良机！”
　　聂移默默点头，双手之间火焰乍现，熊熊燃烧，凌空化作一个炙热鲜红的八卦图案，竟与方才那黑熊所结，形状一般无二！但其威力势头，大了又何止一倍？
　　“聂不移，我早就猜到是你。”
　　易天行的身上紫气晕染，口中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