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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苍山之下 ...


  •   黄龙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居玄火教护法要职,虽然一向镇守南疆总坛,故而在外人眼中无甚名气,但是在本教之内,无论身份道行,均能列入三甲。可是这声音从自己背后发出,听上去相隔不足两丈,怎地事先竟没半点儿察觉?他猛然回头,只见数步开外,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老人,面色阴沉、脸颊凹陷,下巴上一绺灰色胡须,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黄龙定一定神,伸出左手压在背心,右臂一横挡在胸前,把自身要害全部护住,然后才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黑衣人道:“酆都罗九幽。”
      暗处玄尘目光一紧,虽然这黑衣老人刚一现身,自己便从聂移的神情里猜到几分,但现在听他亲口承认,还是不觉心念微动。
      黄龙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原来是幽冥庄主,不知深夜现身有何见教?”他与眼前这人信仰颇有相似之处,但是心中戒备却只有更甚。
      原来魔教历史悠久,发于南疆,然自数千年前,便分南北两支,南为火云宗,北为夜神宗,二者最初均信万物有灵,崇拜飞禽走兽,但因南方炎热多发山火,当地信徒见其肆虐之时,映射长空、吞噬百兽,故而后来开始以火为尊;北方教众却以为猛兽凶残终有一死,火焰噬人终有一灭,唯有黑暗夜夜降临,从无缺席,每至太阳西落,天下万物便为其有,大有众生平等之意,故而神化黑夜,加以崇拜。此二者虽为同源,但教规教旨已有颇多差异,故而相互之间并不亲密,反而屡次争锋恶斗,其残酷殊不亚于正邪交战。
      时至今日,两大宗派虽在世人眼中均属魔道,但实际早已大不相干,火云宗即玄火教,夜神宗即夜神教。那黄龙老人身居玄火护法,自不必说,而那罗九幽所统御之幽冥山庄,则是夜神教中的一大门派,两者同属四大门阀,但彼此间有多少仇怨纠葛,黄龙心里自然不会没数。
      只听罗九幽开口道:“‘见教’二字,实不敢当,不过老夫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阁下考虑则个。”
      黄龙听他言语之中虽带“相求”二字,但是说话口气却大有强硬之感,便知自己若不答应,两人顷刻间便有一场剧斗,于是双拳渐渐攥紧,不断发出“咯吱”脆响,张口说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劳幽冥庄主亲自开口?”
      罗九幽道:“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只是希望阁下别再为难这几个人。”说着伸出手指,分别向易天行、蓝鹰、白狼点去。
      他这话一出,不但黄龙为之震怒,就连蓝鹰、白狼也颇感诧异,唯有易天行神色平静,似乎早就把这老头儿看穿一般。
      黄龙面色一沉,说道:“这是我们教中私事,阁下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一些。”
      罗九幽道:“这我何尝不知?但老夫确有一事不便亲自动手,思来想去,竟非要这位易老弟相帮不可,所以只得厚起脸皮,向阁下觍颜求恳了。”说完,也不知他如何做到,忽地头顶月光微微晃动,竟而身体慢慢透明起来,变得如虚如幻、若隐若现,好像要与这周边黑夜融为一体似的。
      黄龙年纪虽长,然而久居南疆,对于别派绝学不大了解,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奇功,不禁心中暗想:“幽冥庄主果非浪得虚名,难怪他方才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我背后两丈之内。”但是他对自身功力颇有自信,所以也仅是惊讶而已,却不会因此而生半分怯意。
      罗九幽听他骨骼爆响愈发强烈,又见他身上黄光明灭不停,便知他不会轻易妥协,于是又道:“阁下法力高强,老夫倒也深知无法匹敌,不过阁下若是执意不允,那么老夫只好送上这位年轻姑娘,跟他们三位同去酆都‘作客’了。”说罢伸出一只黑色手掌,正是运起了他赖以成名的残心掌力。
      黄龙心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青凤一眼,只见她伤口血流已经减缓,但人却早已昏厥过去,不由暗道:“我好糊涂!这罗九幽未必在我之下,易天行也没伤到不可出手的地步,再加上凤儿伤势又这般严重,局势明明早已不利,我却还跟人家费了这半天口舌!”他一生之间罕逢对手,是以对任何交锋都昂然不惧,但没想到今天情况颇为特殊,单只对方实力就已不俗,而自己却还多了一个极大包袱。青凤、黄龙在教中职份相当,然而年岁上面却差许多,所以二人亦师亦友,彼此之间一向紧密,如今她身受这般重伤,难道自己竟能置之不理吗?
      黄龙这样一想,便知今夜非得服软不可,当下冷哼一声,几步撤到同伴身旁,口中说道:“老夫素居南疆,同阁下绝无私怨,何至于非要动手不可?我二人还有其它事务缠身,耽误不得,这就先告辞了!”
      数百年来,他临敌之时绝无退缩,现在却被迫讲出这般厚颜话语,连他自己也觉丢人,一张脸皮涨得通红,心中却已打定主意,日后非得把这罗九幽碎尸万段不可,但此刻却也只能抱起青凤身体,两人化作一道黄光去了。
      罗九幽冷笑一声,他方才以重伤之人相要胁,做法可说颇不光明,但是幽冥庄主行事,向来都以利益为重,自然不会把这等小节放在心上。他见黄龙即走,便转头看向了易天行等,开口问道:“伤势如何?”
      易天行冷冷说道:“托你的福,还不会死。”
      罗九幽道:“如此最好,可别耽误正事。”
      易天行道:“正事?倒要请教庄主,我现在还有什么正事值得耽误?”
      罗九幽往路边侧翻的马车上看了一眼:那车子虽已倾覆,但所运灵柩仍好端端地紧贴在车板上面,并不坠下,至于拉车鬼马更是毫发无伤,在草地上茫然站着,一动不动,于是笑道:“难道如今世上,还有比让‘易夫人’复活还阳更要紧的正事吗?”
      易天行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你倒是很会讲话,可惜人品却是卑劣之极,谁也不会轻易信你。”
      罗九幽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老夫要你去玄都峰下龙溪村,你虽明知老夫胸有图谋,但你却不会不从。既然如此,反正你终归会去,那么是否信任老夫,对我而言,还有何意义?”
      易天行道:“不错,我虽明知你想借刀杀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不过咱们迟早还有再会之时,到那一天,你可别问我为何想要杀你。”
      罗九幽“嘿嘿”笑道:“只怕到时你又多了什么旁事求我,依然无法下手,也未可知。”说完“呼”地一声,居然真的全身透明,消失不见了。
      *****
      自从玄尘、聂移追寻到此,藏匿在密林之中,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但见荒岭之上人来人往,如今又只剩下易天行这三人。玄尘正思量该当如何,忽听得聂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道长,你说凭咱们二人联手,杀得了这易天行吗?”
      玄尘稍加思忖,小声答道:“此人虽已受伤,但一身道行实在可怕,就算你我二人联手相攻,只怕,只怕……”虽然停住不往下说,但言下意思明白无疑。
      聂移默然点头,表示同意,忽而又说:“道长,我能求你件事吗?”
      玄尘见他说得郑重,不由在心里先答应了九分,说道:“你但说无妨。”
      聂移道:“我第一次耳闻‘罗盘’二字,就暗地有了一份猜想。刚才又听他们把那东西叫‘寻龙针’,还有‘玄都峰下龙溪村’等话语,心中更加确认无疑。道长,其实我本人隐居之所,正是在那龙溪村中。而罗九幽、易天行这干人等,全都是冲我的一位义兄来的。”
      玄尘惊道:“此话当真?”
      聂移道:“在下何敢虚言?我跟义兄相识多年,都厌倦了这江湖上的无尽争斗,故而在山野之间归隐闲居,很是逍遥自在。但是我那义兄从前结怨不少,身边更怀有一件重要宝物,遭人窥望。所以这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间修士,在不停息地寻找我俩。好在我二人藏身周密,所以倒也一向无事发生。可是今天,终于还是被他们给找出来了。道长,单凭我和义兄二人,绝对不是这个易天行的对手,这一路上我见道长侠义心肠、急人之难,所以现在想求道长,能出手救我们兄弟一次,合并三人之力,来斗一斗这群不义之徒。”
      玄尘忙道:“聂老弟,你这话未免太见外了。休说咱们交情匪浅,就算只是擦肩过客,我也绝不会放任魔教凶徒,在天苍地界逞凶害人!”
      聂移道:“多谢道长,此番相帮,他日一定舍命为报。”二人商量完毕,当下悄悄退出树林,靠聂移指了方向,便向着玄都峰下的那座小小村庄,飞速赶去了。
      *****
      两人北行二十余里,翻过一座山岭,越过五处丛林,忽然被一道极宽广的大河拦住方向,聂移说道:“这是汕江,就快到了。”玄尘点了点头,两人通过江面,沿着一条小溪向东北飞去,足下地势渐渐升高,已经到了大梁山脉。这大梁山乃天苍派仙府所在,世人敬重,故而又称其为苍山。忽见不远处坐落着三十几个茅草房屋,两人这才低身落下,聂移说道:“就在这里,咱们去找我大哥。”
      玄尘答应一声,请他引路,两人却没进村,反而沿着村外溪水向上游走去,大约行了六百多步,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两间草屋。聂移先去了左首那间,推窗一看,里面并无人影,倒也并不惊讶,又转头走向右边。
      聂移脚步轻快,径直走进屋里,只见南炕上面放着三卷铺盖,但只有中间那个展开,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平躺在上,呼吸平稳,安然熟睡。这时月上中天,已到午夜,清冷银辉隔着窗纸洒将进来,照在了那孩子脸上,只见他睡得满脸香甜,甚是可爱。
      这时玄尘也随他走进屋内,只见聂移把手搭在那孩子肩头,轻轻一推,口中唤道:“牧云,醒醒。”
      那孩子迷迷糊糊答应一声,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头上黑暗之中,有一个细长人影在炕前垂首盯着自己,不禁给吓得“哎呦”一声,坐起身来,颤声说道:“你……你……”
      聂移哈哈大笑,从抽屉里捡出一支蜡烛,然后用内息点燃,口中说道:“都十一岁的小大人了,怎地还这般怕鬼!”
      那孩子揉揉眼睛,这才看清是谁,马上欢欢喜喜地扑了过去,口中叫道:“聂叔叔,你回来啦!”
      聂移也是满面春风,轻轻拍他后背,微笑着道:“我可不是回来了么,半年没见,你想我不想?”
      那孩子在他怀里说道:“想极啦!你不在时,既没人教我读书,也没有人陪爹爹喝酒,可真要把人活活闷死了。”
      聂移笑道:“是吗?那你爹爹人呢?”
      孩子茫然地说:“我不晓得。”顿了一下,又道:“是去看娘亲了罢。”
      聂移微微点头,心中猜想也是如此,然后说道:“那我家阿禹呢?”
      孩子道:“阿禹跟张四伯去大梁玩啦,那天爹爹醉了要人照顾,我就在家没有跟去。”他虽这样说,但是嘴唇微扁,想来还是有些遗憾。
      聂移见状,又笑了一下,让过身子,回头向玄尘说道:“道长,这个是我义兄孩儿,今年十一岁,名字叫姜牧云。”
      玄尘踏上半步,向那孩子微笑一下,心中正想他懂得照料父亲,颇有孝心,但在烛光之下见他面容,忽而眼神一变,不觉想道:“这……这孩子长得像谁?”
      正思量间,聂移又向牧云说道:“好孩子,这位玄尘道长,是聂叔叔新交的好朋友,你快来问好。”
      姜牧云点了下头,向玄尘恭恭敬敬地说道:“道长伯伯好。”玄尘“嗯”了一下,对他说道:“你也好啊。”凑上前去仔细察看,只见姜牧云生得肤色白皙、灵性饱满、眉眼清秀,居然带着几分女相,尤其烛光下的一对眼眸晶莹透亮,像是两只宝石一般,显得顾盼之间极有神采。玄尘不由看得一愣,心中想道:“单是这双眼睛,便不是常人能有,这个孩子好有灵气,若是拜在我天苍门下……”想到这里,忍不住向聂移看了一眼。
      两人虽然相识不久,彼此间却很有默契,聂移只是看他眼色,便先猜着了八到九分,于是说道:“道长喜欢这孩子?”
      玄尘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忽然想起眼前大事,连忙问道:“这孩子的父亲在哪?”
      聂移却道他是想直接问其父母意见,心中倒也乐见如此,于是让牧云躺回休息,吹熄蜡烛,引得玄尘向屋外走去。
      刚出房门,便觉有一股凉风袭来,两人继续往上游行进,玄尘看着夜空中高兀耸立的苍山险峰,突然说道:“聂老弟,不如我这就飞上峰去,告知掌门师兄此间事情,他老人家必肯相助,岂非万无一失?”
      聂移沉默良久,然后说道:“玄鸿真人道法通玄,普天之下鲜有敌手,若能请他下山,自然最好,只是……只怕时间……”
      玄尘心想不错,云层之上御剑不便,要到玄天观中谒见掌门,须得通过十二天险,往返就不止一个时辰。其实现在发射本门焰火传讯最好,可惜自己数月之前就用完了。
      这时两人又来到一片空地,淡淡月光下面,只见十步外用青色砖石砌了两座坟墓,左右松柏郁郁苍苍。坟前也不知堆放了多少鲜花,在风中弥散着一种醉人香气,花丛间放着一坛米酒、一只交椅,唯独不见半分人影。
      聂移微微皱眉,走上前去,发现酒坛里面空空如也,但交椅之上还有余温,当即说道:“刚刚离开不久,应该还在附近。”玄尘却凑身过去看那石碑,只见碑下青苔密布,已经有些岁月,其中一个写着“爱妻姜门龙氏之墓”,另外一个是“爱女姜牧青之墓”,心中想道:“原来牧云的娘亲早过世啦,他也不是独生子,从前还有个妹妹或者姐姐。”不禁对这孩子又多了一层怜爱。
      聂移走回到空地中间,四下望去,突然发现西侧荆棘不自然地倒向两边,应当是有人曾经快速经过。聂移刚要过去查看,忽听南面“飕”地一声疾响,偏头看去,一道烟火光芒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了一个紫色的火焰形状,似乎距此不过数里之远,不由得肩膀微微发抖,心中又气又怕,咬牙说道:“好一个猖狂的易副教主!”
      玄尘踏步上前,仰望星空,面色阴沉地道:“难道是魔教迅号?”
      聂移小声说道:“不错,易天行什么也不顾了,在苍山脚下居然也……居然也敢这般猖狂。”
      玄尘提剑的左手也不觉一紧,勃然怒意跃上眉尖,这三百年来正道昌盛、妖魔式微,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事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说我主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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