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彩云》黑橙子

4、第 4 章

　　杨过只觉得眼皮沉重，脑袋发晕，疼痛反而觉察不到多少，身上冷得厉害，不住往身边温暖的人儿身上靠去。鼻尖有淡淡香气萦绕，他忍不住笑，果然是大小姐，逃亡还要搽香粉，不过这香味可真好闻，淡淡的玫瑰香，清甜不腻，带着点暖意，果然香如其人，很是合适。

　　有这么位颜若朝华，灿如玫瑰的少女给自己送终，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杨过这样想着，少时和郭芙打闹的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现，又想起长大后种种龃龉，心下有些发怔，只道：这丫头如此记仇，只怕我死后她不愿帮我收敛尸骨，可怜我便要葬身荒野，喂了那野狼乌鸦了。

　　他如此想着，竟将幼时至此时的经历细细捋了一遍，一生颠沛流离，任人欺辱打骂，唯有在桃花岛时，虽与郭芙和武氏兄弟常常打闹，好在郭伯伯宽宥爱护，郭伯母虽不教他武功，但教书讲学也算用心，况且郭伯母有一双巧手，做的吃食新颖又味美。只可惜，那时自己年幼冲动，到古墓后，有姑姑相依为伴，虽然安稳，但他总觉得学了一身本领，不赢了当初欺辱自己的郭芙与武氏兄弟，也是白费。若他不是贪婪外面的热闹，与姑姑一同待在古墓，哪里又能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多处违逆姑姑，如今毒发死于郊野，也算是报应。

　　郭芙哪里知道他内心百转千回，只凭着心中直觉，不能让杨过就这样死了，杨过靠着她左肩，她下意识的用右手在腰间拿九花玉露丸，臂上一阵剧痛钻心，她低头一看，才看见自己的右臂牢牢长在胳膊上，只是衣袖被划了一道大口子，里面两道深深的伤口被细细包扎。猛
　　然想起，她挥剑断臂时，手中剑被一枚暗器狠狠挡了一下，当时只得她和杨过两人，想来必是杨过发的。她心中又惊又疑，杨过多次要她还臂，她真要还给他，他又阻止，这是为何？是了是了，他恨她至极，又岂肯轻易放过她，一定是用这断臂之事，让她有家回不得，再慢慢想法子折磨她。

　　她心下大惊，正欲发作，忽听杨过喘着气道：“芙妹，我死后，你能帮我收敛尸骨，送回，铁枪庙吗？”

　　杨过纵使百般桀骜，但想起自己颠沛一生，便要如独孤前辈一般葬身荒野中吗？独孤前辈好歹有雕兄为伴，他呢？只怕除了这互相作对的小半辈子的俏姑娘，没人知道他的死讯，更没人在意了，他自幼没见过父亲是个什么模样，日子久了，连母亲的样子也差不多忘了，死后，死后难道也不得一家团聚吗？他虽不愿对郭芙低头，但临到死际，还有什么放不下？

　　郭芙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转头看见一向眼高于顶的杨过居然泪流满面，心中大为哀痛，鼻尖酸涩，流下泪来，颤着嗓子道：“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我去求我外公，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别死！”

　　郭芙虽然骄纵，却也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高兴时便和武氏兄弟欢天抢地，摸鱼打鸟，不欢喜时，便剁剁脚，扑进母亲怀里又哭又闹，哪里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此刻见杨过奄奄一息，气若游魂，又怕又不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杨过见她为自己掉泪，哭得眉眼皱成一团，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只觉小时候种种都是自己偏执，这姑娘虽性子刁蛮，也算是真心待自己，自己却连番折辱她，委实不该。

　　他心中懊悔，见郭芙一张俏脸哭得鼻尖通红，泪水挂在脸上如带露玫瑰，艳如朝霞，心中不由腾起爱护之意，本欲抬手擦一擦她的眼泪，却没了力气意识，迷迷糊糊间听见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唤他，“杨过，杨过……”

　　口中一阵清甜凉意，疼痛好像舒缓了不少，但脑子发闷，身子冰冷沉重，像极了母亲刚刚去世那个冬天，他一个人蹲在母亲坟头，身上衣衫早已经破烂不堪，偏偏老天要与他作对，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刮了两三天的寒风，能找到的食物早已被人找个精光，他饿得发晕，其实旁边就有一个破土窑，但没食物，没棉被，他迟早得饿死，与其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土窑，还不如和妈妈死在一起。

　　郭芙见他忽然睡死过去，大惊失色，见他躺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连气儿也不怎么喘了，吓得颤颤巍巍伸手去探他鼻息，等了半瞬，终于探到他还有半口气儿，连忙将手中的九花玉露丸喂给他，可惜她被杨过靠着，右臂又带重伤，拢共几颗丸药，慌忙脚手之间撒了大半，她自幼喜爱干净，这丸药虽然名贵，于她却是唾手可得，又怎会在意拾回。

　　但见杨过服下丸药片刻，神色渐渐好转，却仍旧抓着胸口，额头冒着大颗大颗冷汗，想来是九花玉露丸起作用了，但他中毒过深，九华玉露丸药效不够，杨过原本躺在她肩上，忽的“腾”起身子，“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血迹落在他灰白的衣衫上，开出大朵大朵血花，郭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小脸煞白，连忙从腰间掏出装九华玉露丸的瓶子，往手心猛地抖了抖，才想起刚刚用完了。

　　“杨过，杨过，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她急的声调沙哑，但杨过如今正在鬼门关徘徊，自顾不暇，如何来应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