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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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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钟栖府上的大门依旧紧闭。
唯门上挂了簇新的红灯笼,证明这府上有人住着了。
钟栖这日跟裘安上街。
钟栖相貌太惹眼,一席烟水色云素绸广袖长袍,被那泠泠出尘的气质衬得更为惹眼,哪怕用折扇半掩着面,也引得过往的行人频频侧目,虽是女子居多,也不乏男子,都好奇是哪家公子如此俊秀。
钟栖虽然经商,熟识他的人却感受不到半分的铜臭气,反倒是时常显露出一小股不甚明显的书卷气,且也没有沾染上商人那些油嘴滑舌见风使舵的坏毛病,就比如说裘安,头次遇到钟栖时以为他是京城哪个底蕴深厚的世家的公子。
裴止觅接连两天去钟府,都被拒之门外,甚至没机会踩踩钟府院里铺的青砖。
头一次是因钟栖回府时辰晚,府中没人在。
若不是门外那两只簇新的于风中簌簌抖动的红灯笼,裴止觅心中忐忑半晌,以为钟栖又要跑路了。
再一次则是因为钟栖不想见他。
派了裘安把裴止觅打发走,面都没露。
裴止觅回府后,笼中困兽般来来回回在府里踱步。
面容貌似沉静优雅,实则内心焦躁不已,恨不得把笼子即刻拆掉。
他也明白一切不能操之过急这个道理。
可……就是忍不了。
拿这道理劝慰别人时是一码事,可事情真落到自己头上又成了另一码事。
裴止觅心神一动,妙计浮上心头。
裴止觅悄悄逛到后院,看了眼四下无人,趁此踩着李叔给放的梨花木椅,费了番力气手脚并用才爬过墙。
墙并不算高。
坐在墙上的裴止觅却有些哆嗦——不太敢往下看。
闭眼稳了稳心神,再睁眼时裴止觅愣住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正站在墙下,在看自己。
裴止觅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
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耳边是胸腔中的一颗心砰砰作响的震动,裴止觅感觉自己身子后仰,要跌下去,急忙两手掐着墙头的砖瓦。
裴止觅如饥似渴的扫了钟栖一遍又一遍。
——确是清瘦不少。
嘴角对钟栖的笑还没来得及扯出来,只听面前的人儿板着脸背着手,声音破开云雾直击而来:“私闯民宅,是为犯法。”
钟栖扭头对他身侧的裘安冷声道:“裘安,扫帚给我。”
钟栖在心底翻白眼,堂堂县令居然爬墙,如此这般,传出去不得让人贻笑大方。
裘安把放置在墙角的扫院子的扫帚递给钟栖。
裘安好奇,斜着眼偷偷打量裴止觅跟钟栖。
直觉二人关系不同寻常。
钟栖平日里不论是做买卖见客人还是见官,虽不爱讲话,冷冷淡淡的,能感受的到钟栖不会拉着脸,更不至于到拿着扫帚赶人的地步。
不过钟栖自己的事还是不容自己置喙。
裘安默默立在一旁,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裴止觅便看到钟栖拿着扫帚招呼上来,才晕晕乎乎的反应过来钟栖要打他。
裴止觅脸色立即变了,速度堪比川剧变脸,是练了多年的老师傅,带着求饶的意味哼哧瘪肚可怜巴巴的冲着钟栖叫嚷道:“疼。”
指望钟栖能对自己心能软一软。
扫帚一下下打在身上的力道没轻,起了反作用愈来愈重。
裴止觅一边告饶一边寻了个空档从墙头跳了下来。
“嘶——”
崴脚了。
裴止觅甚至能清楚听到骨头错位声。
钟栖打了三四下,没兴致再跟裴止觅纠缠,扫帚一扔,吩咐裘安送客,转身回卧房。
裴止觅顾不得脚疼,上赶着去追,身前一双手兀地冒出,拦住裴止觅。
裘安挡在裴止觅身前,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伸手指向后门处,低头恭敬道:“公子,请回吧。”
裴止觅腿脚不利便,朝哪儿走去钟栖卧房都被裘安先一步预料到并紧紧拦着。
无奈叹口气,立在那儿不再动弹。
眼珠子黏在钟栖背影上,瞧着钟栖进了房门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堪堪维持着自认为的实则仅剩不多的体面拖着崴了的脚朝后门走去。
裴止觅转了个身。
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对裘安讲。
裴止觅瞅着裘安,还没组织好措辞犹豫半天。
裘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自己先开口,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语气:“小的裘安,公子有什么尽管吩咐。”
裴止觅:……
方才你拦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裴止觅未受伤的脚试探性的伸出一尺远,裘安警觉,分神盯着裴止觅伸出脚,严防死守,防着裴止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人。
裘安告饶道:“公子不要让小的为难。”
裴止觅见没有过去的可能,又慢慢吞缩回脚,把心思收了。
裴止觅斟酌好说什么,压低声音,说之前还瞟了一眼钟栖卧房的方位。
“他……性子倔,受多大委屈都不太肯同别人说。若是他遇到什么难处。麻烦你同我讲。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经历方才爬墙的事,裴止觅也没有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方才爬墙的位置:“我住这儿。”
裘安听到这话用心记下了。
裴止觅穿官服,看样子约摸是瑞安县的县令。
再不济是个县丞。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没有人会嫌弃送到嘴边的肥肉。
当然……
裘安看了自己公子的卧房的方位一眼。
钟栖正在张灯,橙黄的灯光以及钟栖的影子晕染在窗棂纸上。
……
自家公子会不会嫌弃、会不会挑肥拣瘦就不好说了。
他且先替公子记着。
裘安觉得裴止觅还挺清楚自家公子脾性的,钟栖确实是受多少委屈都憋在心中不吭一声的性子。
这位公子同自家公子约莫是熟识。
裘安一时想得东西太多,对二人关系也未曾再深入追究。
裘安这两年间跟着钟栖四处做生意。
恰逢流年不利,走过的地方都不太太平安生,也跟他们做生意去的地方有关系,四处经常都有小规模的战乱跟冲突。
二人在苍梧倒卖茶叶,暗中还做着玉石生意,那时可以算是日进斗金,二人忙里忙外忙得团团转也没什么抱怨。
苍梧多雨,老天爷像是一床拧不干的被子,永远湿溻溻的渗水。
刚到苍梧两个月时,半夜钟栖去码头接货,大雨倾盆而下,不像是下雨,更像是老天爷被人用刀子捅了个口子,哗哗灌水。
趁着雨小的间隙,二人还有马车夫还有两个小厮匆忙赶往码头,为了节省时间,钟栖也动手搬货,还分神盯着避免出差错。
码头旁边林立的树木像是鬼影幢幢,雨水透过斗笠浇在人脸上,顺着眼鼻口冲刷,几欲窒息。
搬完货物上车,钟栖前脚踏到车上,还没踩稳当,后脚赶巧踩了长着青苔的石头,青苔沾水跟抹了油一般滑。
钟栖整个人摔下车,饶是眼疾手快如裘安也没接住钟栖,侧仰着摔在地上,钟栖摔狠了,泪水不受控制的盈满眼眶,即刻跟雨水融为一体,嘴里充斥着湿咸的血腥味儿。
闷哼声被混着血沫咽下去,钟栖还没缓过来,就被裘安小心翼翼的抱着上了马车。
就着马车内昏暗的摇摇晃晃不济事的灯光,瞧见钟栖整个左腿小腿处全是血染的痕迹,衣服上还有刮擦上的青苔的痕迹。
裘安在马车上给钟栖简单包扎了下伤处。
回去的路上,裘安心急,几次催促车夫,恨不得自己上前去驾车。
钟栖安慰性的扯出个浅浅的笑容:“别急。这天走快了容易出事。”
回到住处时裘安抱钟栖下车,把钟栖放到床榻上,一手的血——原来不止一处伤,除腿上二指宽的伤口,背部也有。
在抬眼看,一声不吭的钟栖阖着眼,脸嘴唇都失了血色。惨白得吓人。
裘安也被吓到了。
小声喊钟栖:“公子。”
等了有一会儿才听到钟栖的轻哼应答。
裘安给钟栖又仔仔细细包了伤口,煮了参汤灌下去,着急忙慌地跑了好几处医馆去请大夫。
医馆大门都紧闭着,深更半夜人们都睡了,哪儿还有大夫呢。
无法,血又止不太住,住的地方也没备止血化瘀的药,红花油都是奢望,裘安只得用香灰炉里的香灰给钟栖止了血。
裘安一边给钟栖止血一边唾骂自己,自家公子用着这些东西完全是糟践自家公子的身子。又恨自己不中用,恨自己蠢笨没脑子不知道备药。
裘安守了钟栖一夜,天刚刚亮的时候,裘安骑马去喊大夫,重金请了大夫来到住处给钟栖治伤。
开方子拿了药又给重新绑了钟栖的伤口,嘱咐裘安看好钟栖,这伤须得按时换药布,恢复好的话半个月就能痊愈。
钟栖在家躺了一日,隔日便又去了商铺盯着。
裘安拗不过钟栖,给钟栖买药补,钟栖嘴挑不肯吃,裘安只好给钟栖买食补,给钟栖炖猪蹄汤,又被钟栖嫌腻。
本来半个月就能愈合的伤,拖了整整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