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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往昔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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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玉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和一领御寒的大氅,在马脖子上挂了两只灌满的水囊和一包裹干粮,又装了满满一荷包的碎银子,就骑上一匹红鬃马,单人独骑,轻装出了红华寨的寨门。
萧清玉拨转马头,回身看了一眼红华寨,跟着一抖丝缰,驱使一声“驾”。
红鬃马长嘶一声,跟着四蹄翻飞,翻蹄亮掌,像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般,卷着风和沙尘,一溜烟地往山下疾奔而去。
萧清玉坐下的这匹红鬃马正是昔年陪伴她背井离乡,直至如今的红玉。
红玉已经有整十二岁了。
它是一匹顶好的宝马良驹,如今正值壮年,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健马疾奔,如风驰,似电掣——
萧清玉安坐马背,稳如泰山。
她轻轻地拍了拍马脖子,倾身附在红玉的耳畔。对它说:“红玉,你跑快些,好么?你的青玉妹妹或许就在南边的宁州也未可知,咱们且好及早去看看。”
红玉似乎是听懂了萧清玉的言语,在山道之上飞驰得更快了……
*
萧清玉一路星夜兼程,不敢停歇。
得亏红玉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若不然,怕是早就已经被累得倒下了。
马不停蹄地在路上颠簸了两月有余,萧清玉和红玉这一人一马终于赶在腊月前夕来到了宁州城下。
萧清玉在宁州城下勒马停住,抬头望着眼前蔚为壮观的城楼,不禁心中鼓动,油然生起了许多物是人非的慨叹。
宁州城的城楼较她离开之时,加高加固了许多——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当年金鳞江畔一战,北金国损失惨重,为防穷寇反扑,南国皇帝便下令加固宁州城的城墙和城楼。
那还是天和二十几年的事情,而如今,已届泰昌四年的年尾,眼瞅着,就要到泰昌五年了。
十多年了。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萧清玉收了心思,依例下马入城。
*
漫无目的地在熟悉又陌生的长街大道行走半晌,萧清玉心道不对,这样漫无目的不是办法。
她环顾周围,伸手拦住一个模样和善的中年妇女,礼数周到地问:“敢问这位姐姐,咱们城中是不是有一个制作糕点极为拿手的雁掌柜?”
那中年妇女将萧清玉上下打量了一遭,笑眯眯地说道:“妹妹是外地来的吧?”
萧清玉点头回话:“嗯。”
那中年妇女笑说:“怪不得了。雁掌柜可是咱们宁州城里远近闻名的大红人。你可莫要觉得她是个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妇道人家就将她小瞧了去,我可悄悄告诉你啊,她可是萧少将军的夫人——
萧少将军你晓得么?哈哈哈哈我也不晓得,只因那萧家上下出息的将军可太多了,咱也不晓得具体是哪一个,左右你只管晓得那位雁掌柜是萧忠珺萧大姑奶奶的弟媳妇便可——萧大姑奶奶你总该晓得吧?就是那位十几年前在金鳞江畔,单人独骑大败北国贼寇的奇女子。
那位雁掌柜啊,可是有在人家萧大姑奶奶跟前听令的家将护着的,她们呀,可是都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雁掌柜的店上不出事便罢,自要是一出事,你都不晓得那些小姑奶奶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哎,你且让我歇憩歇憩,说多了话口干。”
萧清玉点了点头,识趣地引着那中年妇女往近旁的一个常有赶大车的和力夫歇脚的露天茶摊走去,招呼掌柜的上了一壶最贵的茶。
那中年妇女也不客气,抓起茶壶对着茶壶嘴儿就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看来是真的说累了。
她喝完茶水打了一个饱嗝儿,又呸呸呸了几口,低声啐道:“呸!这茶叶沫子……可比雁掌柜家的茶水差次太多了。”
跟着她余光瞥了一眼萧清玉,情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赔了个小心:“哎,大妹子,你瞧我这张破嘴,没个把门儿的,净胡言语,你可别往心里去,我是嫌弃他家这茶水不好,没嫌弃你,谢你招待啊——”
那中年妇女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就上半年吧,有个叫张猴子的泼皮无赖——搁以往我们谁见了他都头疼,那可是个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破赖货,他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敢垂涎人家雁掌柜的姿色。好么,就有那么一天,他带着一帮子的狐朋狗友,不知上哪去弄了几面破鼓破锣的,外加几条破喇叭,呜了哇呜了哇的就吹着打着上门提亲。
结果提亲不成,便在那里当众造谣生事,诬说人家雁掌柜是暗娼,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关起门来还做生意——恰在此时!一位英姿傲岸,俊逸非凡的女将官如神兵天降一般!那位小姑奶奶可不含糊,跟脚底下踩着风似的,眨眼间便大步流星进得门来,照着张猴子的腮帮子上啪嚓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张猴子扇的跟个陀螺似的,滴溜溜打个旋儿,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张猴子爬哧起来还想还手,狠话刚放了一半儿就给噎住了,你知怎地?那小姑奶奶可是英姿挺拔,人高马大,比寻常个男的个头都高,比张猴子整整高了一个头去,往那儿一站跟堵墙似的,咱不胡说,我邻居亲眼见着的,她的小胳膊都有张猴子的大胳膊粗,可把张猴子给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那位小姑奶奶教训完了张猴子,便与围观的男女老少们表明了身份,咱们才知道她竟是萧忠珺萧大姑奶奶帐前听令的家将,怪不道她单只手就能把那张猴子给提溜起来,掼在地上,真厉害!——完后呢,她便与乡亲们言说,那位雁掌柜是萧大姑奶奶一位弟弟的夫人,因着将军常年征战在外,雁掌柜才暂且在宁州定居,待到来日战事平息,将军再来将她接回。
从那以后,咱们邻里乡亲都对雁掌柜十分敬重,再无有人胆敢在雁掌柜的面前横生事端,至于那张猴子么,也早不知道上哪去了,备不住是跑了,也备不住是死了的。”
讲完故事,那中年妇女捉起提手,一口气喝完了茶壶中的茶水。
稍事歇憩,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不好意思地对萧清玉赔笑:“哎呀你看我,净光顾着讲故事了——雁掌柜的铺子就在那边,西街第二条大道上,紧邻着绸缎铺的那一家。”
萧清玉微笑着点头致意,从怀中摸出荷包,连看都不看,就从中抓了一把银两按在那中年妇女的手上。
那中年妇女感知到了掌心那沉甸甸又颇有些硌手的触感,这才诧异地低头看去,当即变了面色,把手中的银两推还给萧清玉:“哎呀呀大妹子可使不得——”
“姐姐收下吧,多谢你的故事。”
萧清玉覆手微一使力,将那中年妇女的手掌蜷握,迫使她收下那些银两。
萧清玉方才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将巴雅尔的讲述与这中年妇女的讲述相互串联,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八九不离十,那位雁掌柜定是盛清菊在此地的化名。
萧清玉心的话说,且不论苏迪雅与自己相熟,单说盛清菊,她昔年与自己初见之时,自己为了使她松懈恐惧,请她吃了茶及茶点,还特意告诉她绿豆糕和枣花酥是自己爱吃的——
及至后来,盛清菊为了与萧清玉再见,千方百计地进来萧府,委身给萧清玉她爹做妾,进门的第二天,盛清菊便自清晨开始忙活,做了许多茶点,且那茶点之中为数最多的,便是绿豆糕和枣花酥——
只可惜,当初萧清玉对盛清菊心有误解,将盛清菊特意送上门的茶点都给摔碎了扔了。
以至于时至今日,萧清玉都未有尝到一口盛清菊特意为她做的茶点。
再说回当下,当初张猴子欲对那位“雁掌柜”图谋不轨,苏迪雅挺身而出,与他教训,并假借身份与围观百姓们言说自己是萧忠珺的家将,以此震慑住了他们,帮助“雁掌柜”解了围。
回去以后,苏迪雅便派遣了数十路人马北上寻找萧忠珺——
此想必,定是她们两厢核对,聊出了萧忠珺是她们两厢共同的“故人”。
——想及此处,萧忠珺大喘了一口气,目光恍然地按着桌子站起身来。
她的余光瞥见与她对面坐着的那名中年妇女脸色僵着,直勾勾地看着她,神情中似有惶恐。
萧清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面还坐了个人。
她如今满脑子尽是那位“雁掌柜”。
她抱歉地对那中年妇女笑了一下:“对不住,我方才有点心事,走神了——”
那中年妇女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摇头似拨浪鼓:“当不起当不起……啊!还有这钱,我……草民也不能收——”
说着,那中年妇女刷地一下子把那一大把银子推回了萧清玉的面前,丝毫不带犹豫的。
她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您是贵人,草民自当知无不言……还望您恕罪,草民眼拙,刚认出来。”
萧清玉心下了然。
也难怪了,她当年随父驻守宁州的时候,天天骑马带队出来巡防,宁州远近老的少的都认识她,甚至还有从别的地方不远千里地过来慕名见一见这位女将军的。
她舒然一笑,把那把银子又推了回去,捉起那中年妇女的手腕,盖在了那一把银子上,又轻轻地拍了一拍:“收下吧。——还有一事望姐姐切记,你方才不曾见过我,也不曾认识我。”
那中年妇女依然低着声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姑奶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曾见过,不曾认得——”
萧清玉对她点头致意:“告辞。”
说罢,牵马离去。
只留下那中年妇女一脸恍惚地坐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萧清玉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