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英雌》霓谷奈奈

34、相思病

　　疏烟淡月。

　　秋露沾衣。

　　宵禁的晚钟自城门口传来，声浪层叠，绵延飘远……

　　*

　　“苏迪雅，你不走么？”

　　一个拥有着浅蓝色眼眸的年轻番邦女子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捉着丝缰，转身对落在她后面的那个壮年女人说。

　　苏迪雅点了点头，对那个浅蓝色眼眸的番邦女子说：“你带着采买的物资去跟塔娜和阿丽亚她们汇合吧，我今天想在城里住一天。”

　　那个浅蓝色眼眸的番邦女子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跟着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带住丝缰，放慢马速，使自己坐下的那匹黑鬃马与苏迪雅的黑鬃马并辔。

　　她弯了弯眉眼，身子向旁侧微倾，笑得一脸促狭，压低声音用北国话说：“（咱们尊贵的博日扈特，莫非是想要去疗治疗治自己的相思病么？）”

　　苏迪雅倏地一下冷下了脸，恶狠狠地瞅着那个蓝眸女子，语气不善地说：“（巴雅尔，你话很多。）”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名叫巴雅尔的女子倏地一下收回身子，在马背上坐得端正。

　　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又换回了标准的元国话，“苏迪雅，你可千万不能吓着人家啊。万一那雁掌柜被你给吓得收拾细软，趁着夜色跑了，害得我以后再也没处给我塔娜姐姐买她喜欢的点心吃了，她要是缠着我哭，我可是要跟你打架的。”

　　苏迪雅忍不住笑了一下，微眯着眼睛看她，语带轻蔑地说：“呵，就你这点儿不上路子的拳脚功夫，哪一招哪一式不是我教给你的？你哪里打得过我？”

　　巴雅尔被苏迪雅噎了一下，脸色顿时青了。

　　她攥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跟着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转过头去笑眯眯地对苏迪雅说：“那我就跟乌伦其其格照实了说，就说咱们部族尊贵的博日扈特，抛却老脸不要，总惦记着出来勾搭好人家的娘子——”

　　“你讨打！！！”

　　苏迪雅闻言，脸皮子腾地一红，跟着提起了拳头就要去捣巴雅尔的心窝。

　　巴雅尔蓦地一抖缰绳。

　　健马吃痛，两只前蹄子尥起来凌空一扒拉，“嗖”地一下子窜出去了老远，带起一阵风卷着爽朗的笑声灌进了苏迪雅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先去跟塔娜姐姐她们汇合了，祝你好运，我尊贵的博日扈特——”

　　巴雅尔在三丈远的地方带住丝缰，拨转马头，对苏迪雅张扬地挥了挥手。

　　“小兔崽子……”

　　苏迪雅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也拨转马头，与巴雅尔分道扬镳，去往了另外的一个方向。

　　*

　　巴雅尔策马出城，在城外的五里亭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塔娜和阿丽亚汇合。

　　“苏迪雅呢？”

　　一个鼻梁高挺，双目深邃有神，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身量颀长，一脸北国长相的年轻女子在看到巴雅尔的时候，就忍不住抻头向她的身后张望。

　　巴雅尔笑眯眯地策马凑到近前，与那人并辔：“她去找雁掌柜了。咱们先回去吧。——对了，给你，雁掌柜家的招牌，山药白玉糕、绿豆糕、枣花酥、鲜花饼。”

　　巴雅尔说着，伸手到怀中摸索出来四个精巧的小包裹，一股脑儿地揎到了那人的怀里。

　　“巴雅尔姐姐，我……没有么？”

　　骑着一匹黄鬃马，看上去年岁尚小，稚气未脱的另一个北国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巴雅尔眉飞色舞地说：“你当然没有了。——这都是我用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你要是想吃就自己买去。”

　　“噢……”那个年轻的北国少女讪讪地应了一声，低垂下了头。

　　与巴雅尔并辔的那个北国女子见状，气呼呼地拧了她一眼，怒道：“不许欺负阿丽亚！你坏死了！”

　　跟着她在马背上打开那四个小包裹，一样匀了一半出来，重新封装好，伸手递给身旁的阿丽亚：“阿丽亚，你拿去。”

　　阿丽亚缩头夹颈地看了巴雅尔一眼，一时间没敢接下。

　　“拿去吧，巴雅尔要是敢跟你讨厌，我回去就狠狠的收拾她。”那个北国女子这般说着，直接把手上重新分装好的包裹挂在了阿丽亚的马鞍子上。

　　“……谢谢塔娜姐姐。”阿丽亚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收下。

　　塔娜对阿丽亚笑了一下，跟着转过头去冷下面色，故作气呼呼地对巴雅尔说：“你这坏东西，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巴雅尔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花枝招展地说：“我哪里是坏东西了？我不是你的好宝贝么？”

　　说着，在阿丽亚惊恐的神色中，巴雅尔身子向旁侧一倾，伸手揽着塔娜的脖颈，“吧唧”一下在塔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狠的。

　　巴雅尔收回身子在马背上坐正，笑得眉飞色舞：“好了，现在你是我的同谋了，你也欺负阿丽亚了。”

　　塔娜涨红着一张脸，又羞又怒，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半天才像是从牙缝里面憋出来了一句：“……你真讨厌！”

　　“我……我先走了……”

　　阿丽亚红着一张脸，低垂着头，像蚊子哼哼似的撂下了一句话以后，就抬手照着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打马跑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巴雅尔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

　　塔娜气得伸手去揪巴雅尔的耳朵：“你——”

　　数落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巴雅尔就顺势将身子往塔娜的方向一倒，跟着扒住塔娜坐下的马鞍，手臂一撑，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塔娜骑的那匹马上。

　　巴雅尔跟着双膀一用力，把塔娜紧紧地收在了自己的怀中。

　　塔娜腾地一下脸红了。

　　她神情紧张地向四周围看去，幸而夜幕之下周围并无人迹。

　　塔娜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放松开了缰绳，到底还是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向后倚靠过去，沉溺在了巴雅尔的怀中。

　　巴雅尔抓住缰绳，策马而行。

　　另一匹马见状，也跟着溜溜达达地在原野上缓慢走动。

　　半晌，塔娜才似乎是含嗔带怨地数落了巴雅尔一句：“下次不许讨厌了。”

　　“好~~~~”巴雅尔把下颌搭在塔娜的肩膀上，笑着应承。

　　塔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伸手打开点心的包裹，从里面拈起一只小巧玲珑的绿豆糕，凑到唇边，一口咬去一半，在嘴里细细地嚼了咽下。

　　豆香四溢，齿颊留香。

　　塔娜好心情地舒展了眉眼，想要把另一半也送到嘴里。

　　紧接着，巴雅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捉住了塔娜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把另外一半绿豆糕给叼去了，舌尖还似有意又无意地舔了一下塔娜的手指头。

　　塔娜像被电给过了一下似的，连忙缩回了手，把手指头捂在心口，忍着心跳凌乱故作平静地说：“没洗手呢……”

　　“我又不嫌弃你。”巴雅尔又凑唇上去，在塔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

　　“胡闹……”

　　塔娜的脸颊红扑扑的。嘴上虽然说着数落的话，但脸上却是渐渐蔓延上了分明的娇羞。

　　*

　　城中宵禁。

　　城池四面都关闭了厚重的城门。

　　苏迪雅也已然在客栈中拴马下榻。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迪雅便翻出客栈的窗户，身轻如燕地落在了窗外的大街上。

　　街上少有人迹，只有几队夜巡的官兵和打更的更夫经过，苏迪雅轻易就躲过去了。

　　她循着记忆，慢悠悠地走在城中的大路上，不多时，便来到了“雁家茶点”的门前——

　　门外被顶上了门板，门里面也全数熄灭了灯火。

　　苏迪雅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跟着便提足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

　　来到后院，她轻手轻脚地爬到了院落外面的一棵枝叶繁茂、足足有两抱多粗的大树上。

　　瞧她这轻车熟路的模样，想来已然不止爬过一两次了。

　　苏迪雅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倚靠着树干，稳稳地落座在了一块粗壮的树杈上。

　　她的确已经在这里躲过好几次了。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半年前，苏迪雅她们照例进城采买物资。

　　买完东西以后，一同出来的年岁小的那些族人就吵着要各处去溜达溜达。

　　耐不住她们的软磨硬泡，苏迪雅到底还是答应了。

　　她细细地嘱咐过那些少女们在城里只许说元国话，不许说北国话，傍晚时分，在城北外的五里亭汇合——少女们雀跃着答应过了以后，就四散跑远了。

　　眼见得时辰尚早，苏迪雅就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逛着逛着，苏迪雅就看见了眼前的不远处挂了一个幡子，上面写着“雁家茶点”。

　　苏迪雅心里想着左右无事，也不大愿意去戏园子里头听戏打发时间，就提足进了那间茶点铺子，准备要上一壶茶，来上几碟点心，坐下来歇憩歇憩。

　　刚一进门，一个温柔的笑脸就猛地撞进了她的心里——

　　不远处的女掌柜正半伏着身子在那里擦桌子，余光瞧见有客人进门了，便柔柔地招呼了一声：“客官，来点儿什么？”

　　苏迪雅被这笑容感染，只觉得一颗心漏跳了好几拍，整个人当时就木怔了。

　　接下来，她木木怔怔地来到了柜台之前，再也没敢抬眼去看那位女掌柜，只顾得低头点餐，又要这个又要那个的，几乎把人家柜台里的茶点都给包圆了。

　　还是那女掌柜先出声说的话：“姐姐要这么多点心，家去可吃得完么？”

　　苏迪雅这才后知后觉地麻痧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就先要这么些吧，我下次再来……”

　　女掌柜为她悉数打包好了点心，苏迪雅心慌意乱地抓着那敦敦实实的点心包——足足要有三十多斤的硕大包裹，苏迪雅提在手里就跟轻如无物似的，她转过头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连钱都忘了付。

　　女掌柜先是愣了一下，跟着唬了一跳，连忙往外去追，直追了半条街才好歹把苏迪雅给追上。

　　苏迪雅见女掌柜追过来了，横在自己的面前捂着跑岔气了的肚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没有给钱，于是尴尴尬尬地跟那位女掌柜道了歉，如数给她算明白了钱，跟着灰溜溜地落荒而逃，始终未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