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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鸿嘎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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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个年轻的北国男人去而复返。
他的马背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那个年轻的北国男人策马来到那个衣着贵气的北国男人近旁,抱着那个包袱递到他的眼前。
那个衣着贵气的北国男人掀开包袱的衣角,赫然看见了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子。
那个年轻的北国男人说:“(是真的,一百两的银钱。)”
萧忠珺适时地插话:“(这下你放心了吧?)”
“(好,我卖给你。)”那个衣着贵气的北国男人当即痛快地对萧忠珺点了点头。
一个少女能够卖上五两银子,在他看来,他是赚大发了。
如果他带着这些少女去到元国的城池里面,跟青楼的妈妈谈价钱,那么至多只能够卖到三两银钱。
萧忠珺把余下七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他。
那个衣着贵气的北国男人如约留下了一车干粮和五匹马,让倒出马匹的那五个手下坐到了其他人的马背上,跟着便将手掌贴在当胸,对萧忠珺行了一礼,就带着他的手下们策马离开了。
一望无际的草滩之上,就只剩下了萧忠珺和那一百三十七个北国少女。
*
萧忠珺骑着马,在那些少女之间来回逡巡了一遍,对她们稍事打量。
那些少女们投向她的,几乎都是惶恐惊惧和无助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像老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萧忠珺的一举一动。
萧忠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岁数稍微大一些的少女。
她骑马来到少女的跟前,翻身下马,慢悠悠地走到那个少女的跟前,与那个少女对上视线:“(你叫什么名字?)”
“(鸿嘎鲁。)”那个少女不避锋芒地仰起头来与萧忠珺对视,毫不露怯。
“鸿嘎鲁”,翻译成元国话,是鸿雁的意思。
“(鸿嘎鲁。——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萧忠珺点了点头,又问:“(你多大了?)”
鸿嘎鲁回答说:“(十五。)”
这些奴隶少女的双手都是被捆绑在身前的,十人一组,捆绑结实了双手以后,就用一条长长的绳子串连起来。
长绳在她们每个人的脖颈处绕了两圈,并没有打结,而是直接伸下来,在她们被并靠着捆绑起来的手腕中间再绕两圈,便伸向前面一人的脖颈,如此重复如前,将十个人串连在了一起。
这样可以很方便地防止她们逃脱或者挣扎——
因为后一个人是与她前面那个人串连起来的,后一个人稍微一挣扎,绳子就会发紧,勒住前面一个人的脖颈,让她喘不动气,前面那个人跟着定住了,绳子就又会勒住再前面一个人的脖颈……
如此往复,疼痛和窒息顺势传导,就可以让一条绳子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熨帖了,为了不让自己和别人难受,她们只能够老老实实的匀速缓慢行走。
萧忠珺看着鸿嘎鲁点了点头,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柄匕首,割断了绑缚着鸿嘎鲁的绳索。
萧忠珺又将匕首的手柄朝向鸿嘎鲁,递送给她:“(拿去,给你的姐妹们松开绳子。)”
“(好。)”
鸿嘎鲁挣开绳索以后,忍着手腕上因着长久的捆绑,血脉滞涩而导致的酸麻和疼痛,毫不犹豫地接过匕首,转过身去,颤抖着手腕去割断捆绑其她人的绳索。
松开束缚的那些少女,也都很自觉地去帮鸿嘎鲁给其她人松绑。
萧忠珺见状,就放心地转身去牵马,把那五匹马聚拢在了一处。
不大一会儿,在其她人的帮助下,鸿嘎鲁给所有人都断开了绳索。
萧忠珺大声用北国话招呼道:“(马车上有干粮和水,你们过去吃吧。慢一点,不要抢。)”
那些饿了好久的奴隶少女闻言,连忙踉踉跄跄地向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只有鸿嘎鲁无动于衷。
鸿嘎鲁给所有姐妹松绑以后就站住了脚。
萧忠珺见状,走到马车旁边拿了一张干饼和一皮囊的清水,慢悠悠地走到鸿嘎鲁的身边,递给她。
鸿嘎鲁没有当时接下,而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但是匕首的锋刃却是朝向她自己的。
她有些紧张,但是她却并没有危害萧忠珺的打算。
“(你也吃点东西吧,你应该也很饿了。)”萧忠珺说。
鸿嘎鲁这才小心翼翼地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接过干饼和水囊。
萧忠珺对鸿嘎鲁笑了一下,说:“(我叫‘萧清玉’。我比你们的年纪要大很多,你们可以叫我清玉姑姑。)”
来到北方边境,找寻盛清菊无果的三年后,萧忠珺给自己改了名字,萧清玉——
名字里既有盛清菊的“清”字,也有萧玉君的“玉”字,好提醒她时刻记得自己的心悦之人。
相比较“萧忠珺”这个名字,她更喜欢“萧玉君”,因为她的心悦之人,会将她唤作“玉儿姐姐”……
萧忠珺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收回了不小心又飘远了的思绪。
她看向鸿嘎鲁,用标准的北国话对她说:“(或许你听说过乌拉勒吉——)”
说着,把手伸向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只金色的翅膀,将它托在掌心,递送到了鸿嘎鲁的眼前:“(如你所见,我是乌拉勒吉的朋友。我以前的名字是萧玉君——)”
“(你是萧玉君!!)”
鸿嘎鲁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那个在金鳞江边杀死我们三万多人的元国人?)”
“(你们?)”萧忠珺有些意外。
她刚才先入为主地默认了眼前的这些奴隶少女是北奴国的俘虏。
因为前段时间的边境冲突之中,北奴国是战败的一方,不仅被元国打残了不计其数的骑兵,甚至还被北金国抄了后路,端走了北奴国的整整七个部族。
没想到……
“(你们是金乌人?)”萧忠珺迟疑着问询。
“(是。)”鸿嘎鲁点了点头,熟练地把匕首收回到了鞘里,递还给了萧忠珺,“(我们是归顺金乌的,苏隆嘎部族的女儿。——我们部族很小,只有四千多人,本来我们是不参与战争的,想不到漠林忽尔合罕趁乱抄了呼图嘎合罕的后路,抢去了他们的七个部族。
我们部族的活动范围恰好在两边交界的一个草原,呼图嘎合罕从元国那里打了败仗,又从金乌这里打了败仗,回程的路上,正好经过我们部族的地界,就为了泄愤,抢走了我们部族的女人,杀死了我们部族的男人,还派人要把我们卖到南国人的手上成为他们的玩物。)”
萧忠珺接过鸿嘎鲁递还给她的匕首,又问道:“(你既然是金乌人,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带人去金鳞江的博日扈特,塔古拉后来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鸿嘎鲁看着萧忠珺,问她。
萧忠珺也没藏着掖着:“(我的朋友,乌伦其其格当年曾经跟我说过,她说你们的博日扈特,塔古拉回去以后,会被漠林忽尔合罕用最严酷的刑罚杀死,所以我很好奇他最后的结局。)”
鸿嘎鲁说:“(乌伦其其格说得没错,塔古拉刚一回来,就被漠林忽尔合罕给杀死了。的确是很严酷的刑罚——他是被绑在火刑架上给活活烧死的。)”
萧忠珺难掩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暗沉下了目光:“(塔古拉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博日扈特,没有死在战场上面,而是死在了自己主人的手上,我觉得很可惜。)”
闻言,鸿嘎鲁将手掌贴在当胸,立正身体:“(塔古拉是我的三舅舅。清玉姑姑,我代替他谢谢你。)”
萧忠珺很意外:“(这样说来,我是跟你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你不恨我?)”
鸿嘎鲁笑了一下:“(你是我的仇人,漠林忽尔合罕也是我的仇人,呼图嘎合罕还是我的仇人。如果从老一辈开始计算起来,我的仇人那就更多了,是恨不过来的。——再说你现在是我的恩人,你又是乌拉勒吉的朋友,我喜欢乌拉勒吉,所以我不会恨你。)”
说完,鸿嘎鲁就自顾自地盘膝坐在了地上,拔开软木塞,就着清水吃起了干饼:“(谢谢你,清玉姑姑,我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的确很饿。)”
萧忠珺也跟着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鸿嘎鲁吃东西。
等到鸿嘎鲁吃完了,萧忠珺才问:“(你说你喜欢乌拉勒吉?这个部族不是两百多年以前就被漠林忽尔合罕的祖父给吞并了么?)”
鸿嘎鲁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但是乌拉勒吉仍旧有花种延续下来——我的姥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讲过乌拉勒吉的故事。而她的这些故事,也是从她的姥姥那里听到的。
她的姥姥,就是来自乌拉勒吉的奴隶。所以相比较苏隆嘎或者金乌,我、和我的很多姐妹,对乌拉勒吉更有归属感,因为额吉才是我们的来处。而我们,就是乌拉勒吉延续至今的花种。)”
萧忠珺闻言,不免大为震动。
她记得,乌伦其其格曾经跟她说过,乌拉勒吉是一种草原上的红花。
后来她亲身来到北方边境,在大草原上亲眼见识过了以后,才知道乌拉勒吉是一种怎样的花——
五年前的一个夏天,萧忠珺在寻找盛清菊无果的回程的路上偶然途经过一片火红的花海。
花海的附近,正好有几个牧民在放牧。
萧忠珺那个时候还不会说北国话,她就连说带比划地跟一个牧民示意,想要问问牧民那是什么花。
牧民看懂了她的意思,放慢语调说:“(乌拉勒吉。)”
萧忠珺这才知道,原来,这种红色的花就是乌拉勒吉,是乌伦其其格她们部族的名字。
后来,学会了北国话的萧忠珺又知道了,“乌伦其其格”的意思,就是红色的花。
这种花的生命力非常顽强。
秋天和冬天的时候,草色枯黄,乌拉勒吉的花种也会沉眠在土地之中。
赶到第二年的冰雪融化,春天来临以后,万物复苏,草原上的乌拉勒吉也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似的,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像红色的火焰一样盛放。
等到秋霜和冬雪降临之后,草原上的乌拉勒吉又会陷入沉眠。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年,草原上的乌拉勒吉又会变得更加茂盛,甚至能够数倍于从前。
元国有一个词语,叫做“星火燎原”,它的意思是说,一个微小的火星子,慢慢扩散开来,就可以形成燎原之势。
它跟乌拉勒吉很像。
乌拉勒吉也是这样,只要有一个花种埋藏在地底下,那么多年以后,那块地方,就会生长出一片蔚为壮观的,火红花海。
直到萧忠珺切切实实地置身在了那样的一片花海之中,她才真正地理解了,乌伦其其格她们的部族,为何要以乌拉勒吉这种花朵来作为自己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