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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附身 ...

  •   第二天起床,方洵便发现程渝已经不见了。

      妈的,睡完就跑。
      方洵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却顿时发觉这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算了,反正也就收留一晚。
      方洵抓了两把乱蓬蓬的头发,自我劝慰着,可心头总像堵了块石头,憋得慌。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程渝逼成了变态。

      复杂的情绪在脑中晃了一整天,直到当天晚上,他一拉开床帘,又看到了程渝笑眯眯的脸。

      方洵面无表情的看着程渝,程渝笑眯眯的看着方洵。两个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莫名陷入了一场僵持之中,仿佛谁第一个开口说话谁就认了输。

      方洵的目光似两道冰柱,寒气逼人,大有把程渝冻成冰雕之势。
      而当事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笑得心安理得,落落大方,嘴角完美的固定在一个弧度,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仿佛在宣传美白牙膏。
      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方洵意识到以程渝的脸皮厚度,这样下去只能气死他自己,于是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开了口:“你最好告诉我你只是在这儿歇歇。”

      程渝仿佛获得了某种精神层面的胜利,终于收起了他那欠扁的笑容,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今天在学校又碰到了一个吓人的鬼。他脖子上缠着一圈勒紧的麻绳,舌头吐得比我胳膊还长...”

      “打住,”方洵直截了当,“说重点。”
      “哦,”程渝乖乖应了一声,“再收留我一晚吧。”
      ...

      正当方洵耳朵里塞满了程渝“反正已经收留一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晚”的狗屁不通的长篇大论时,宿舍门啪嗒一声打开了,学霸舍友掐着点在熄灯前半小时走了进来。

      “回来了啊望哥。”正和女朋友缠缠绵绵打着电话的舍友抽空探了个头,打了声招呼。
      学霸舍友全名周成望,因其学霸光环加身,总被人尊称一声哥。

      周成望头也没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只是学霸沉浸在学习的海洋中畅游到忘我也不是罕见的事,舍友只当他学霸病又犯了,努了努嘴,便缩回了脑袋。

      而方洵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忽然皱了皱眉。
      周成望看起来不太对劲,脸上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他再定睛一看,顿时发觉程渝这个乌鸦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分钟前出现在他嘴里的吊死鬼,此时此刻正张牙舞爪的粘附在周成望体内,隐隐约约显现出狰狞的面庞。

      完了,这哥们儿步了自己的后尘,也被鬼附身了。

      程渝也瞬间敏锐的发现了异常,顿时激动的指着周成望的方向,兴奋的高呼:“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吓人!”
      方洵:“......”

      周成望径直走向自己的桌子,静默片刻,忽然拿起了旁边桌子上舍友日常用来臭美的梳子,缓缓梳起了鬓边并不存在的长发。
      紧接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黑脸上忽然挂起了两串哀怨的泪水,嘴里发出了嘤嘤嘤的抽泣声。
      哭声哀绵婉转,似是女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宿舍里,阴森可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舍友猛地一震,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一瞧见周成望的模样,顿时浑身汗毛高高直竖,音调惊惧万分:“他在干什么?”

      方洵也开始头皮发麻,只是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事儿,迫不得已只能压低了声音求助:“这种情况怎么办?”
      程渝托着脸思索:“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发了狂的鬼,你或许可以尝试和他沟通沟通。”

      方洵仔细观测,那鬼周身的光晕如同掺了水的红墨,淡淡的晕开着。
      怨气不算重,应该尚能交流。

      方洵深呼吸一口气,拨开两个脸色惨白的舍友:“都让开。我小时候学过驱邪。”
      两个舍友六神无主,也没来得及怀疑方洵年纪轻轻为什么会学这么个玩意儿,就立即把勇敢上前的他当作了救世主,乖乖服从命令。

      面前的周成望哭得梨花带雨,挂满了眼泪的憔悴面庞与隐隐浮现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那脸上有一条长长的舌头垂下,往外凸着的眼球好似快要掉落。然而即便五官已经成了这模样,却依然能看出浓浓的哀伤。

      方洵瞧着那鬼蓬乱却乌黑的长发,耳边听着凄婉的哭声,心下做了判断。
      于是斟酌几秒,调出了自己最温和的声音,缓缓开了口:“这位姐姐。”

      两个舍友:“???”

      哭声微微弱了一瞬,女鬼抬起头望了方洵一眼。
      两颗眼球看起来摇摇欲坠,方洵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说。”

      这句话像开启了大水决堤的开关,面前的女鬼顿时从嘤嘤嘤的抽泣转换成了嚎啕大哭:
      “俺命里不幸呐!嫁到俺丈夫家十年,没给他添过一儿半女,村里的人都笑话俺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俺却发现俺丈夫却和村头的刘婶勾搭上了。村里的人都骂俺,说是俺逼得男人出轨,骂俺活该。俺气不过呀,一怒之下,就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上吊啦!”
      她神经质般一遍遍梳着自己的长发,说到悲痛之处忍不住掩面而泣:“俺到死都死得慌乱,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一辈子也没体面过呀!就是苦了俺肚子里的娃,”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了抚周成望的头顶,“要是还活着,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两个舍友看着眼前一向崇拜的学霸又是梳头发又是摸自己脑袋,还以农村妇女的口吻絮絮叨叨哭诉着,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背后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甚至不停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方洵此时心中也差不多了然了,她大概是在自习室看到了一个人埋头苦学的周成望,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顿时悲从中来。
      于是在凄清的夜里,浓浓的思念与一腔母爱齐涌而上却无处发泄,便附上了周成望的身,一路跟着他回了宿舍。

      讲述这段尘封的往事似乎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女鬼的抽噎声微弱了下来,却依然低转缠绵:“村里的人都说怪俺,俺死了之后俺男人家嫌丢人,也草草把俺埋在这儿了事。是俺的错啊,是俺没能早早生出娃来啊...”

      方洵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情感上的共鸣的确让他发自内心的怜悯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但没有人可以真正感同身受她的心酸苦楚。
      他没经历过她的痛苦,所以他根本没资格,也没权利劝她放下。

      “你没有错。”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轻而坚定的声音。

      方洵诧异的扭过头,看到程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清透的目光近乎固执的望向那个哭哭啼啼的女鬼。

      女鬼似乎也一怔,凸出的眼球转了一圈,朝向了程渝。
      “你没有错。”程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肯定自己的话,“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指责你。你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活,你也不是为了你的丈夫而活,你更不是为了你们村的人而活,”
      程渝顿了顿,轻轻接了下去,“你只为你自己而活。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一个朴实纯良的农村妇女,她从未伤害过谁,从未做错过什么,却要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直至死亡也无法停息。
      闲言碎语是一把把尖刀。说者只当自己随口吐了口唾沫,听者却要承受千刀万剐。
      他们还没过明白自己的生活,就急于挖掘别人生活的角角落落,随意耻笑,随意践踏,津津乐道,却从不承认甚至意识到自己卑劣的根性。

      是他们的错。哪怕所有人都辱骂斥责你,那也是他们的错。
      事实从不为人数而偏倒。
      你并没有错。

      女鬼直愣愣的看着程渝。
      她这短暂的一生,听过了太多指责,“都是你的错”像一句魔音,永远阴魂不散的缠绕在她耳畔。
      她是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她狭隘的见解里,她就该好好生娃,好好服侍她男人。所有人都骂她斥责她,那便是她没做好,是她错了。

      她死于众人的成见,包括她对她自己的成见。

      她没什么文化,程渝的话她听得一知半解,然而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似乎突然被狠狠击中了。
      等她回过神时,早已干涸的眼眶里竟又淌出了两行热泪。

      方洵目睹着一切,密密麻麻的酸涩感不断从心头冒出。
      他可怜女鬼,不知怎么的,也有些可怜程渝。
      一只鬼安慰另一只鬼,不得不说,像是两份心酸的碰撞。

      方洵叹了口气,拍了拍周成望的肩头,打算做一做收尾工作:“你这么一直附在他身上也不行啊。他只是在外面待得晚了些,也实在是无辜。你要是真喜欢他,也可以偶尔来我们宿舍看看他。”

      两个舍友看着面前荒诞的画面,本就已心惊胆战,一听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意思?欢迎鬼来宿舍?那下次被附身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于是他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开始连环扫射:“不不不不不...”
      只是由于太过惊恐,愣是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没能说出口。

      方洵扫了一眼表情逐渐疑惑的女鬼,立即善解人意的传达了他们的话:“他们说,不用谢。”
      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女鬼恍然大悟,同时心里翻涌起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第一次有人这么理解她,还对她抱有如此善意。
      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好,她激动的转向两个舍友,嫣然一笑。

      于是俩人看见,面前的周成望突然幽幽的转了个身,顶着两个哭得如烂核桃似的眼睛,目光空洞的盯着他俩。几秒后,嘴角忽然往两边一扯,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

      两个人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嚎叫,宛如装修师傅扛着电钻疯狂而激烈的在墙上钻孔。

      女鬼发现吓到了他们,犹豫几秒,伸出了手亲切和蔼的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企图使他镇定下来。
      周成望的手冰冰凉凉,隔着薄薄的布料,好似刺骨的寒意从皮肤上缓缓滑过。

      恐惧瞬间冲破天灵盖,舍友两眼一翻,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舍友十分争气,踉跄了几步,竟稳住了身躯。
      只是下一秒,忽然听见哗啦一声,裤/裆湿了个透。

      方洵看着满目狼藉,发觉自己是全场唯一一个脑袋还算清醒的人,顿时身心俱疲。

      女鬼自觉闯了祸,纠结几秒,终于老老实实的从周成望身上抽离了出来。
      本还支楞着的周成望浑身一软,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方洵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又怎么了?”
      程渝瞅了一眼,幽幽的回答:“据我所测,应该是睡过去了。”

      方洵松了口气,随手抛了包纸巾给尿了裤子的舍友:“赶紧换条裤子吧。”
      舍友接过纸,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尴尬的跳着脚进了厕所。

      女鬼低着头嗫嚅:“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程渝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一朵鲜花。

      怎么这话还被他揽了。
      方洵不太爽的轻哼了一声。

      “对了,俺叫王翠翠。”女鬼抬起头,有些腼腆的做着自我介绍,“你们以后可以叫俺翠姐。”
      “知道了翠姐,”程渝极其自来熟的应着,顺便亲亲热热的介绍了自己与旁边这位,“我叫程渝,他呢,叫方洵。”
      方洵礼貌的笑了笑。

      王翠翠点了点头,偷偷瞥了程渝几眼,目光带着些许疑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俺老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你。”
      “是吗?”程渝面色闪过惊喜,“我以前不会也是你们村的吧?”
      “那倒不是,”王翠翠摇了摇头,“俺们村没有你这号人物。”思索半晌,她还是摊了摊手,“嗐,俺也记不清啦。”

      程渝略带失落的噢了一声。
      他本以为终于能打探到自己生前的事儿了。

      方洵没空思索这些,因为他突然发现被吓晕的舍友依然躺在地上,只能立即过去处置。

      “俺看你去世有快一年了吧?”王翠翠恢复了农村妇女的絮叨与热心肠,“你这也没怨气,咋还不投胎呢?”
      程渝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斜侧方。
      方洵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正费力的把舍友从地上抬起来。

      “可能在人间还有留念吧。”他回过头,轻轻笑了笑。

      终于送走了王翠翠并收拾完了寝室,灯也恰如其时般啪的一声熄灭了。
      方洵忙出了一身汗,只能再去厕所冲个澡。

      等他走出厕所,便发现程渝不出所料的坐在床边,浑身在黑暗中泛着洁净通透的蓝光,悠悠地晃着双腿:“今晚我可帮你大忙了。”
      暗示得十分明显。

      方洵无言良久,半晌后,没什么表情的开了口:“最后一次啊。”

      程渝得逞似的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偷吃成功了的小狐狸,轻快的点了点头。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反正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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