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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海棠红 ...

  •   在校服上写写画画,大概是多数人在学生时代会干的事,前提得是白色,前提得是高中以下。
      晚上,谢锦风坐在二班考场,盯着第一道阅读题,居然做不进去,脑子里一直在七想八想。
      他不敢想李逐棠为什么会在校服上写他的名字,只敢想为什么一个快成年的高中生还会有这种中二行为。
      二中试卷的纸质不怎么样,油墨不太服帖,伸手一摁直接化身人肉印刷机,纯粹是因为考试的频率太高,从而降低成本的。
      他搓着食指上的英文单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边强迫自己看题,一边用笔尖把在一卷上无意识写的好几个lzt涂掉。
      考试时间还剩三十分钟的时候,他已经全部做完了,最后的作文是一口气写完的,谢锦风活动了一下僵直的五指,开始发呆。
      这种时候真是太珍贵了,是如机械般精密而准确的生活中难得的喘息机会,紧绷的神经像这样偶尔放松一下是非常舒服的。
      但他也知道,如果人一直什么都不想,也是种痛苦。
      他比谁都清楚物极必反的道理,因为他本身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例子。
      如何从一个对外界刺激都无法产生反应的自闭症患者,变成现在“管天管地”的“妈咪”,他的经历很曲折也很戏剧性。
      其实他的病很复杂,不只是简单的自闭,一开始治疗取得初步成效的时候,他一旦处于自己的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暴躁。
      没有人安抚他、分散他注意力的时候,甚至会一度回到原来自闭的状态,这甚至有些躁郁症的倾向。
      但让他去上学,他又交不了朋友,他喜欢亲密又安全的环境,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沉默,而不是像常人一样交流,久而久之,他就被孤立,再度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让父母头痛了很久,只好让孩子暂时休学调整,那段时间老妈已经重新找了工作,但是为了他,把工作全部转到线上。
      一天除了睡觉,基本都在和他说话,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注意着的。
      忙的时候身后挂一个小尾巴,碍手碍脚不说,还要分神谈天说地,而且还不一定能得到回应,是件很费精力,也很容易沮丧的事。
      所以也有顾不上的时候,渐渐的,这个女人发现她忙起来,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不挪窝的时候,自家那个小冤家居然学会了模仿她在家里做过的事。
      扫地拖地整理床铺,除了煤气罐的阀门他不知道怎么拧,没法做饭之外,其他的事都做得有模有样,她从没有特意教过,他却像重复了无数遍一样,做得很熟练。
      而且注意力得到了分散,他的负面情绪反而少了很多,这个思路清奇的女人一拍脑袋,原来我家宝贝需要的是懒惰爸妈!
      这下她可算解放了,为了让他过上和正常孩子一样的校园生活,她叮嘱孩子,在学校要多帮助同学,就像在家里帮助妈妈一样。
      他那时已经记事了,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没有意识到做妈妈做过的事就是帮助妈妈了,到了学校他想试着用一样的方法去“帮助”同学。
      他会先观察身边的同学,但是往往还没等他总结出什么就被换位置了,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他都没来得及“帮助”同学。
      现在想想,大概是那时不会掩饰,身边的同学都以为他怪怪的,天天看自己,却又不和自己说话,可能是心里害怕,找老师调了座位。
      幸而因为他卖力地观察同学,间接体会到了学校生活的乐趣,所以虽然那时他很孤独,但是病情反复的情况变少了。
      升到初中后,学习科目变多,他不需要用“观察同学”来分散注意力,只学习就可以让他心态平和,没必要频繁社交,于是在别人眼里,他成了“高冷学霸”。
      直到遇见李逐棠,他才体会到除了“同学和亲戚”之外,和同龄人之间的另一种关系。
      在他眼里,李逐棠的单纯又敏感的性格完全就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而他缺的就是一个“愿意被他照顾”的人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一个人。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生活残废,一个保护欲泛滥,两个中和一下再合适不过。
      将近三年的时间,谢锦风始终不太清楚,自己是把李逐棠当做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相处。
      像朋友一样互相帮助,像亲人一样无条件交付真心,又或者那短暂的夏日心动。
      还是说,只是自私地把他当做一个简单的安放感情的容器?
      仿佛是在观看一部剪辑错乱的电影,暧昧心动和清醒自恃交错穿插进行,迷茫的,冷静的,都是他。
      一起喝过的柠檬茶与冰咖啡,一起消磨过的午后和黑夜,偶尔触碰到的指尖和侧颊,在这样的时刻颤栗滚烫,乱了套。

      周考的考场分得很随便,就是相邻的两个班换着考罢了。
      此时李逐棠就在一班,离谢锦风的位置只差一排,右手边的窗台上放着他的笔筒。
      里面有一把笔芯,还有一支纸折的百合花——李逐棠之前跟楚菲学折的,转手就送过来了,一个三角板,一个圆规,一把钢尺,笔筒边沿夹着那个猫头小夹子。
      他们课外没什么娱乐活动,运动细胞又都不怎么样,周末若是出来玩,除了去唐清圆家的咖啡屋喝下午茶打游戏,最常逛的居然是文具店。
      这个猫头小夹子是他故意搞怪买给谢锦风的,除此之外还有哈士奇的桌面摆件,脑袋和尾巴还会动的。
      而对方则是看到他好奇地盯了半天彩墨的柜台,为他挑了两瓶彩墨,一瓶深紫色,一瓶蔚蓝色,血贵那种——否则他也不会光看不买了。
      头顶的白炽灯投下的灯影厚重得让他看不太清字母,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他做完了题没事干,顺手从谢锦风的笔筒里抽出了一枚小巧的钢尺迫害橡皮,橡皮屑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卷子。
      正专心刻橡皮的时候,他忽然停了手,拈起钢尺,换了个角度仔细观察。
      他发现在没有刻度的那一侧,用修正液涂了一个单词。
      Begonia.
      海棠花。

      考完英语,交完卷子后,谢锦风就打算回自己班拿尺子和铅笔,考理综时可能会用到的作图工具。
      刚走出二班门口,他就犹豫了,这么快过去说不定李逐棠也在班里,现在见面还是有点尴尬。
      他想着,就停了脚步,转身朝离他更远的西边卫生间过去了。
      卫生间每层有两个,东一个西一个,他舍近求远的代价就是人特别多。
      足足八分钟后他才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盥洗池有两个,旁边正在洗手的人居然是王松阳。
      “噫,你咋在这边?”妇女之友兼老妈子首先热情地开口问。
      “你不也在?”
      “我跟你肯定不一样。”王松阳让到一边,两人一起走出去,“我来找人的,说好了在这边见面呢,不说了我先走了啦。”
      “哦。”谢锦风看着他从钻进了拐角的楼梯间,抬头一看,二三楼交接的地方果然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看到他上去,往下走了两步迎他。
      那个平时贱兮兮的人这时倒腼腆起来了,谢锦风心中吐槽了一句,定睛一看,那女孩他也认识。
      是金悦。
      “……”谢锦风转头就朝班里走,直觉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太适合未成年人观看。
      他没想到出来一趟会这么久,现在回去可能李逐棠也上完卫生间回到班里了,来这么远完全没有意义。
      头都疼了起来,坦白说,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逐棠。
      也许多年后他回望少年,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幼稚又别扭,什么事都处理不好,但现在的他仍然是个少年,心思飘忽感情用事,会为了一点点小问题举棋不定,做了决定后又忍不住想另一种结果,但是又犟嘴说我不后悔。
      世上事大多都无法黑白分明,他却急切地想清楚地看清自己,永远参不透辩证法,永远学不会不思考,但是却很容易放弃追问,他不想把困扰带给别人,只会问自己,像严酷的刽子手,拷打的确是自己的心。
      他躲了一路的行人,放在地上的书本像地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一个个避过,径直回了自己班。
      他抬眼四顾,没有发现李逐棠,笔筒依旧在窗台上放着,他走过去拿了尺子铅笔橡皮出来,回到二班准备考试。
      其实很简单。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恢复了一点自信,肯定地对自己说,如果刚才碰见了也没什么,可以说回来拿东西的,嗯。
      嘶……刚刚怎么没想到。他又有点懊恼,何必绕这么远,还差点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在谢锦风回班拿东西的时候,李逐棠就正在那个野鸳鸯养殖场的拐角躲着。
      晚饭之后,谢锦风一直不太自在的样子,特别是和他对视或者拉近距离的时候,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纠结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理由跟他解释,让谢锦风不要想多。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李逐棠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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