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六章 考验 ...
-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很古怪。苏遏云当然知道梅疏影所言肯定是事实,但方圆却不一定能接受。再说了,这话就不能说得委婉点么?乐经是实打实不靠谱,给了梅疏影说话的能力却没教他怎么说话!而这话术又不是三两天能够速成的!她就算想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圆推开梅疏影,仔细去看,果然看到雁足之上有修补的痕迹,他曾经认为不过是寻常的修补,如今来看,更像是把题铭和印章都用漆灰给打磨填平了,而后欲盖弥彰地写上了自己的款识。
方圆心疼地说:“我本以为这是唐材!没想到竟是唐琴!常常见到以现今的作品做旧伪为古物,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为了满足自己虚荣之心毁坏旧物!真是岂有此理!疏影,没想到你年纪虽轻,眼光不错。”
苏遏云心说任何人都能被赝品遮了眼,梅疏影作为伏羲琴灵是绝无可能啊!
方圆把所有的琴都收了回去,继续剥核桃。苏遏云这心翻了个个,莫不是说了实话把老和尚得罪了?可看他神态表情,也不像是记仇了啊!
好在她叫肖以秋买了几副手套,和梅疏影一人一副,蹲在一边帮着方圆剥核桃。苏遏云几世修行,依赖法术习惯了,如今委屈巴巴地蹲着,用一双娇嫩的手剥核桃,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她只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足够真诚总能打动方圆,毕竟他当初求学就是这样做的呀!他们手上加速,腿都蹲麻了,胳膊也酸得不行,好容易把核桃都剥完,方圆不慌不忙地又翻出一堆未洗的衣物。
苏遏云傻了眼,这是把他们当傻小子累呢!心中这么想着,嘴上还得抢着干,“大师,这个我可以!”
方圆还真顺坡下,“那就辛苦你们了。只是我这衣服金贵,须得用皂角洗上三次再用清水冲洗三次,少一次便算不得干净。”他打了个呵欠,转身进屋去了。
顶着大太阳足足洗了几个时辰,苏遏云依旧很有耐心。她修道日久,若是没几分韧性断不可能有所大成,只是这周身的疲乏确实难捱。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见梅疏影独自出神,开解他道:“阿梅,你别往心里去,这是方圆法师在考验你呢,你没指出他的琴有问题那会儿他都不叫我们动手帮他,如今发现你天赋非常,这才给了你机会,徒弟给师父干点活没什么的。”
梅疏影若有所思地似点了点头,“你又为何要做?”
苏遏云一时语塞,觉得梅疏影看她的眼神似有疑问,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我这不是想着帮帮你嘛。”
梅疏影忽而凑了上来,两片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她吓了一跳,险些栽倒在地。“你做什么?以唇触碰旁人,这……这可不能随意去做的!”
梅疏影的眸子干净非常,不解地说:“我见闾巷一小儿得了旁人分给他的桂花糖,便是如此做了。”
苏遏云面颊通红,严重觉得要教会他起码的为人处世的尺度绝对是个比收集功德本身还要浩大的工程!“那是小儿!你已经这么大了!人间的规矩,只有对自己的妻子才可如此!”
“妻子?”他重复了这两个字,仿佛在反复揣摩,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浮出一抹笑意。
苏遏云说:“是啊,就像那日你非要去看的姑娘一样。两人要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结为夫妻。成为那个为你挑灯夜补衣、洗手作羹汤,与你相伴一生、举案齐眉的女子。当然了,我们修道之人就不一定会寻一妻子,总之都看机缘了。”
梅疏影问:“为何要有妻子?那日我想去看新娘,便是想知道她与其他女子有何不同。”
“那你看出有何不同了?”
“没有。似乎很是普通。”梅疏影欲言又止,“所以为何选择与她共度一生?”
他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苏遏云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人类若爱上一个女子,便会追求她,想要一生一世和她在一起。”
苏遏云听了她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挑不破、抓不住,“什么是爱?”
“爱?”苏遏云挠了挠头,她几世修道都是断情绝欲,情爱之事她也并不甚懂。只能含糊地哄着说:“这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日后再跟你细说。对了,已经快到午时了,我去弄点吃的。”
肖以秋给她买了不少食材,她平素喜好肃静,并不喜人伺候,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几根水灵灵的白萝卜擦成丝,又调了几勺蜂蜜、辣油、食盐;绿油油的菠菜焯熟用姜末拌了;末了再炒了一碟菌菇、一碟土豆;胡萝卜烙成稀面饼,香气四溢。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麻利地收拾着灶台,“阿梅,把菜端上去,然后叫方圆法师吃饭。”
此时梅疏影已经可以熟练使用筷子,动作雅致,仪容合度。苏遏云想起他第一次拿起筷子的时候吃的也是萝卜,她先为他示范,他就有样学样地也夹一筷子萝卜,咀嚼了几下,似乎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想起昔日情态,苏遏云失笑,看他看得有些出神,方圆提着筷子巡了一遍,一口也没尝,直接离席而去。
“法师,是饭菜不合你胃口吗?”苏遏云回过神来,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虽然称不上有多好的厨艺,但这几道素菜常常做,也还算拿手,不至于让人筷子都不想动吧!
“您别生气,我重做就是!”她赶紧把菜都端了下去,想着方圆和尚出身北方,或许更喜欢炖菜,于是又做了一锅地三鲜来。
谁知道方圆和尚这次门都没出,根本不给面子。苏遏云有点泄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打精神。“阿梅,我再去买点菜来。”
梅疏影忽而问她:“灶台就是做饭用的?”
“是啊,生火煮饭,食物从生到熟就可以……”她这样说着,忽而眼睛一亮,“阿梅,真有你的!”
是啊,灶台就是煮饭用的,她只顾着自己发挥,却忘了只要观察观察灶台附近的生活垃圾以及之前剩下的食物不就知道方圆的喜好了!
“不会吧,他不是和尚嘛!”苏遏云瞧见橱柜里放着一包牛肉干还有一些炖肉用的干笋。她将信将疑地卖了些猪肉回来,又选了一只最肥的三黄鸡,三下五除二做了一份东坡肉和一份黄焖鸡,心情忐忑地再次去请方圆,他总算是赏脸动了筷子。
苏遏云是修道之人,虽然并不专门吃素,但隔三差五便要辟谷,本就吃不了太多,倒有些羡慕方圆这好胃口。“法师,这衣服我们都给你洗完了,就是不知道饭菜可还合口味?”
方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嘴,意思是食不言。已经过了午膳时间,他胃口颇好,一个人吃了他们两个的分量,盆干碗净,意犹未尽。
苏遏云松了口气,“法师,您要是吃得顺口,我晚膳时候再给您做。”
方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不必。”
苏遏云哪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您别跟我客气,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
方圆却没接她的话茬,“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方圆说:“你的手艺很好,可若是时机不对,即便是珍馐佳肴,亦无滋无味。”
就在这时,门户之外忽而听到有人冷笑了几声,“苏道长,我就说过这方圆和尚性情古怪,不好相与。不但再三刁难你们,身为出家之人,不守戒律,日日开荤。为师者艺还其次,品德在首,这样的人,如何配为人师?”
“以秋!慎言!”苏遏云虽然还没完全get到方圆和尚的点,但凭她修道多年识人的本事,准知道方圆和尚此举定有深意。
方圆和尚不怒反笑,问梅疏影:“后生,你就没有这样的疑惑?”
梅疏影坚定地摇了摇头。
肖以秋为苏遏云打抱不平,“梅疏影!你不顾着自己,难道也不顾着苏道长吗?你们非亲非故,若不是为了帮你,苏道长何必平白受这消遣!”
方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问梅疏影:“何谓琴道?”
梅疏影想了想,以《风宣玄品》中所言回答:“琴者,禁也。”
方圆笑着摇了摇头。“若要真正习得精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的师父曾定下‘三不教’,与旁人学过不教、无天赋不教、武夫不教。所谓有教无类,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要和我学琴,首先就要打破这些所有的樊笼、枷锁。若做不到这一点,终究是时机不成熟。”
苏遏云豁然开朗,所为不破不立,若要真正著成《乐经》,必要推陈出新、去其糟粕。
方圆和尚继续说:“执着于清规戒律,何尝不是为自己设障呢?不论是佛是道还是儒,最终要达到的都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规矩是用来约束庸人,若要真正修心,必要摒弃修口。”
肖以秋依旧不服,“离经叛道、强词夺理!”
方圆看着肖以秋,“我们一年前曾经见过。一年后再见,我眼中的你已经不是当时的你,而你眼中的我还是当时的我。”
梅疏影听他们的对话也是一知半解,苏遏云给他解释:“肖以秋所学为金色黎明学派,简单来说,他很看重规矩和定制。而方圆法师则主张突破所谓规矩。”
梅疏影问她:“师父为何驳斥肖以秋的观点?他主张打破规矩,可‘遇到规矩便要打破’,这不也是一条‘规矩’?”
“这……”苏遏云弘法多年,口才一向很好,却也被他问住了。她自诩在悟道方面天赋异禀,可梅疏影这随口一问,却可成为偈语。“阿梅说的是,方圆法师此时毕竟还未成佛,思想难免有不完备之处。”
他们两人的对话声音很小,肖以秋正和方圆辩得火热,都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梅疏影语不惊人死不休,“师父,或许你根本不会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