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大佬上岗指南》M江月白M

7、第五章 不靠谱的师父

　　院子虽小却收拾得整整齐齐，正中堆着的几堆核桃显得尤为突兀。方圆指了指一地的青皮核桃，“有什么话稍后再说，我要把这些核桃剥完，你们自便。”
　　考验来的猝不及防，苏遏云既来之则安之，袖子一挽，“法师，我们来帮你。”
　　方圆淡淡地说：“核桃皮有毒，我也没有多余的手套给你们。”
　　苏遏云的笑变得有些尴尬，拒绝来得比考验还猝不及防，她拍了拍梅疏影的肩膀，“阿梅，我去烧点水给你们泡茶，也让法师尝尝今年的新茶。”
　　方圆的这两间茅草屋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好容易找到了烧水的壶也根本没有茶具，甚至连多一只凳子也找不到。唯有一只碗一只碟子一双筷子，她比划了一下，觉得用这海碗盛茶水实在是不怎么合适。
　　梅疏影就规规矩矩站在原地，方圆不让他帮忙他也就不动，就好像已经变成一座石化了的雕塑一样。
　　“阿梅，你趁着这个机会跟法师聊聊琴史，别的你不知道，这个你总知道吧。”苏遏云决定出去买一套茶具和日用品，又有些放心不下梅疏影。
　　“好。”梅疏影对她可谓言听计从，还真跟方圆说起了伏羲造琴之事。
　　一老一少开启尬聊模式，方圆神色淡然，似乎没在听，却还时不时搭几句话。
　　苏遏云想着早去早回，在他们把话题聊干之前就赶回来。她心里装着事儿，脚底下也加快了脚步，这女子的身躯毕竟较弱，不比从前。又正是最热的时节，她越走越觉脑袋昏沉，太阳穴发涨。
　　“道长！”忽而有人喊了她一声，她停住脚步，手抱阴阳行了一礼。看那人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油渍麻花、布满了补丁。
　　那人满脸滋泥，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长，我瞧你十分面善，你可还记得我？”
　　苏遏云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天人一出生便有道体，她这一世也从未来过凡间，怎会有什么人认识她？再说这人的开场白也太像骗子了一些。
　　苏遏云不动声色地说：“施主，贫道并不记得与你有过什么交集，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苏遏云苏道长对吧？”乞儿一拍脑门，想起了她的名字。“你怎么忘了呢？我是塔罗占卜师啊！前一世我曾经送过你一张‘愚人牌’，你证道的机缘还是从我这来的呢！”
　　这样一说，苏遏云也想起了他，表情也不那么严肃了，“肖以秋！是你啊！可是你怎么变成这幅尊容？我都没认出你来！”
　　“体验生活啊！”肖以秋对自己这打扮还挺得意，他抖了抖自己打着补丁的衣服，“我当初和你说过，我所使用的塔罗牌，与你擅长的六爻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一个来自吉普赛，一个就是我们华夏文明的产物。自我把那张牌送给你，便想好了，要自己走上这‘愚人之旅’。”
　　塔罗牌是一种流行于西方的占卜方式，和华夏的六十四卦有异曲同工之处。其核心观点就是所谓“愚人之旅”，就像一个小孩经历身心灵成长，最终重新再入轮回的故事。
　　这家伙也算是她半个同行，苏遏云他觉得这说法挺新鲜，“你倒是挺有想法！不过你做塔罗占卜的也不能跑到古代来啊，这东西你要是在这个时代应用，不得被当做宣传邪教的斩首示众？”
　　这句话是戳中肖以秋的痛处了，他苦着脸说：“我这不是被邀请成为六界联谊的体验者，于是就委托给锦绣年华帮我安排一次时空之旅，可谁知道这合同签订了，我一时半会儿也就回不去了。本来是想体会一下愚人之旅，谁想到现在真的成了愚人！”
　　苏遏云一直觉得他在神秘学领域非常有天分，甚至想过收他为徒，教他传统易理，可他却说华夏的玄学体系太消极，总是推崇宿命论，说什么也不学。
　　“我今早给自己抽了一张牌，正是这张教皇牌。”他张开自己的手给苏遏云看。“这张牌的意思是，我将要遇到贵人相助，没想到刚一出门就遇到你了！”
　　苏遏云不懂塔罗牌，就觉得画面里那个手里握着十字架，耳边垂着两条白带子的形象非常像唐僧。“也好，我对这个时代不熟悉，正需要个知根知底的人相助，你要是能帮我完成任务，我也能带你回到现世。”
　　肖以秋点头如捣蒜，“苏道长，我在这两年多了，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很！”
　　苏遏云想了想，给他开了一张单子，又给了他不少碎银，“那就麻烦你了！”
　　没过多久肖以秋就转了回来，不但买了单子上的东西，还很贴心地自主添上了几样，“这边近水，夜晚蚊虫多，这烟香十分管事。还有这些，都是你用得上的。”
　　苏遏云赞许地给他比了个拇指，“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那个拽得鼻孔朝天的傲气年轻人竟然已经变成了体贴周到的老油条。看来社会的毒打使人成长啊！
　　肖以秋问道：“对了，苏道长，你到底要做什么任务？跟我说说呗。”
　　苏遏云捡着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了，只说是受了冥界少主所托，要帮助琴灵重著《乐经》云云。
　　谁知肖以秋听到方圆和尚的名字，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苏道长，这位方圆法师你们能远离最好还是远离。他……有些邪门。”
　　苏遏云一听，笑了，“以秋啊，咱们广义上都算是研究神秘学的，万事万物用你们西方的观念来说都有能量场，什么邪门不邪门，你怎么也信这些？”
　　“不是，若是被什么附身之类，你抬抬手也就解决了，若是他本身心术不正，那自有天夺算纪，可他偏偏都不是。”肖以秋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样和你说吧，他的命格太邪门，按说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
　　苏遏云对这事儿见怪不怪，“出家人受到先天八字的影响会越来越小，尤其是修行日久，也就越来越不会被原本的‘四柱八字’所限制。再说了，你不是根本也不信命，怎么走了一次愚人之旅，反而开始宿命论了？”
　　“你不知道，他年幼之时本是一武夫，当时名满天下的琴师吴公隐居西湖，他偶然途径，十分欣喜，就去拜访。可吴公说他是一武夫，不懂琴也不懂礼，于是闭门不出，不接待他。他就每日早晚在窗外听琴。”肖以秋说起这段故事，眉头也皱了起来。“从此以后，他寒暑不误，日日来听琴。正赶上那日他听了许久，琴声和人声都寂然了。他破门而入，发现吴公心疾发作，命悬一线。他背着吴公去求医问药，衣不解带侍奉左右。吴公病好之后感念他的真诚，这才倾囊相授。”
　　苏遏云说道：“听你的描述，他为人敦厚善良，又是琴痴，能有此奇遇也是合情合理。”
　　肖以秋摇了摇头，“若只是这样，当然是一段佳话。可是他的命格所定，原本就在他救了吴公的那日便会意外而死。谁想到他不但没死，还拜了吴公为师。从那以后吴公身体每况日下，最后连琴也弹不出了。三年之后，吴公去世，他则因擅琴入了皇家。”
　　“你是说，是方圆法师夺了吴公原本的命格？”苏遏云虽然只和方圆有一面之缘，却觉得他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这我可不敢说。只是我曾经做宰府门客，出入随侍左右。宰府爱琴，多次邀请过府。他弹琴，亦有些邪门。每每弹奏《风雷引》便会风雨大作；若是弹奏《雉朝飞》便能引来禽鸟和鸣；若弹奏《春晓吟》便有春风拂面之感。”肖以秋说得绘声绘色，眉毛挑得老高。
　　“听闻他有次弹奏《获麟操》，便有一母牛产下一只有鳞片、钝角的牛犊，传闻便是麒麟降世！陛下因他弹琴带来祥瑞，御赐他一张名琴，取名‘金鳞’，他爱如生命。不知怎的，下人搬运的时候不甚磕坏了一个角，他心疼得以头撞柱，昏迷了足足十日。后来便许久再不弹琴，那张琴没多久便凭空消失，再不见踪影。”
　　“凭空消失？”苏遏云听着新鲜，“莫不是被谁盗走了？”
　　肖以秋一手比了个喇叭，压低声音用一种极其八卦的口吻道：“他醒来之后自称被仙人所骗。说昏迷之时魂灵入洞天福地与琴仙雅集而不知岁月，两人弹琴、饮茶、喝酒、赋诗，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天。琴仙垂涎‘金鳞’琴，他不肯割爱，那琴仙就暗中使诈，以幻术取得，带去那洞天福地了。你猜他为何出家为僧？便是因为他心灰意冷又极厌恶仙人。”
　　苏遏云随手起了一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说：方圆法师年轻时候亦有顽皮一面。恐怕是他早打定了主意要离宫出家，什么洞天福地里的琴仙，不过一个噱头罢了。他舍不得这御赐之琴，才编出这么个借口。
　　苏遏云获知了真相，一手负在背后，缓缓吟道：“七条弦上五音寒，此乐求之自古难。方圆法师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阿梅能遇如此有趣的老师，也是他的机缘。”
　　肖以秋的提醒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他无奈地一摊手，“得，苏道长你有自己的主见，我也就不多说了。”
　　苏遏云道了谢，“我先回去，阿梅那边还等着我呢。”
　　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方圆两间茅草屋其中一间专门放琴，他把所藏十几张琴一一摆了出来，叫梅疏影试音。
　　方圆一双大手沾满了黑色，在浑黑的琴面上就好像隐形了一般。他席地而坐，一张膝琴横在腿上，他手指粗而骨节宽，一点不像是灵活的样子。但落在琴上，却仿佛有了生命，手指转换之间衔接自如，发出泠泠之音。
　　苏遏云拎着一堆东西，真心地拍了拍巴掌。“法师这曲《高山》真有巍峨雄浑的气势，只闻其声也能品见曲中高妙！”
　　方圆并没理会她，只叫梅疏影自己试音。
　　梅疏影不会弹琴，逐一随手拨弄，发出一连串不甚悦耳的散音。他指着其中一张，道：“师父，这琴的款识是后人伪造。”
　　方圆作为本朝名声最为显赫的琴家，可谓弹、斫俱佳，这些琴每张都是他心头所爱，听梅疏影这样说，他颇为不悦，“你这后生，我所藏的琴都是上品，怎么会有仿制！”
　　“不是琴为仿制，而是这款识。您这张琴本为唐琴，却被明人磨去了款识，填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