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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赌博 ...

  •   福州五虎门。

      江浙行省参政朵儿只班意兴阑珊地站在战船甲板上,作出踌躇满志的样子。身后一群副帅都在看着他呢,不管心里如何沮丧,表面功夫却是不能落破绽。

      想当年吴松江等处河道壅塞,朝廷怕误了税收,派人修整这几处的水利,下旨专委左丞朵儿只班及前都水任少监董役。这位时运不济的统兵将军那时节还没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开河变钞”毁了大元朝,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位“基层干部”。

      朵儿只班是个色目人,从小生长在北方,莫说能驱使水军,就是他本人水性也不太熟,仅仅是落到海里沉不了底,说出来都难为情。

      此次剿匪不利,他率兵一路追赶,这方国珍着实可恶,跑得比兔子还快,却总是跑不远。拖拖拉拉战了几个月,从秋到冬,眼看要过年了,还是不死不活。

      朝廷在北,尤为重视漕运,漕运一断南北就被分成了两个世界。北边那些等吃等喝的贵族老爷们可见不得漕运受挟制,眼见朵儿只班讨伐了数月,虽然把方国珍从内河赶到了五虎门,但此人不灭到底不踏实。

      此番又派了两位重要人物前来督战,朵儿只班满肚子烦闷,只能硬着头皮做英勇状,率领战队杀奔五虎门而来。

      副将挨挨蹭蹭地到了他身边,小声说:“王爷发话了,说遇见海匪就全力出击,不得拖延。”

      “哼,说得轻巧,”朵儿只班牙疼似的哼哼,“我们追了这一路,总是看得见摸不到,难道他方家海匪是鬼不成?搞不好有埋伏!京里来的就了不得?懂什么!”

      “大人息怒,他是王爷,都听他的便是了。”

      “听他的要是打了败仗,还不是要杀你我的脑袋?”

      “唉,谁说不是。”

      两个人正在慨叹,忽然有兵士来报:“前方有浓烟升起,海匪船队似乎受到了攻击。”

      朵儿只班精神一振:“下令士兵戒备,向烟火起出全速行驶。”说罢和副将双双登高处远眺,果然看见五虎门海湾上空一片烟雾。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日落海面徐徐而沉,浓烟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清晰。

      “如此浓烟,看来不是小船起火……”副将望着浓烟摇头,“大人,这会不会是埋伏?”

      朵儿只班沉吟片刻,摇摇头:“看这烟雾的架势,绝不是一艘两艘小船,倒像是几艘主战船一并起火。方家海匪就是再大的家业,也不敢这么大胆。

      水军全速航行,不一刻便进入海湾内。

      遥望远处,火海连天,好一似焚赤壁、烧连营。火焰烧得船体咔咔作响,爆开的木片四散爆炸,风卷着火发出隆隆怪响,震荡海面。

      红彤彤烈火盖碧波,黑压压浓烟遮云天,但看千寻战船成火龙,不见海匪人影踪。

      那铺天盖地的黑烟绵延着铺陈了整个海湾,随着海风在湾内打旋儿,离着老远就能感到风力夹带着微热的气息。

      眼见这么多大型主战船着火,朵儿只班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苦苦尾追了一个秋天的方国珍船队,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熊熊燃烧,此时不上前得这现成的军功那就是痴呆了!

      “全速上前——”朵儿只班大呼。

      闻听号令,旗兵赶忙指挥所有船队升满帆向前靠拢。

      方家海匪的四艘主战船就在眼前熊熊燃烧,一艘艘上千寻的大战船一点点燃为灰烬,付之于浩瀚海洋之中。朵儿只班只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句话,辛辛苦苦追了追了一整个秋天,没想到这群海匪居然全军覆没。

      这烧的不是战船,烧的是海匪之患!他的军功就随着青烟直上金殿了!

      副将已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将战刀拎在手里,激动道:“大人!方家海匪所有的主战船都没了!这是全部的主战船啊!我看他们是内讧了。”

      “谁说不是!”朵儿只班想兴奋地搓着双手,“海匪就是海匪,畜生一样的东西,有何信义廉耻?大概是逃不脱我们的追捕,无计可施才内讧起来的。”

      “大人英明,这些海匪动不动就自家人打成一团,成不了气候……”

      船身忽然一晃,朵儿只班趔趄一下,扶住了护栏:“怎么回事?”

      “禀报大人,已到浅水,再向前恐怕要搁浅。”兵士来报。

      朝廷水军装备精良,船体普遍大于海匪,方家的主战船都比水军小一号,因此停于浅湾。

      眼看着战功在前,朵儿只班扫兴地摆摆手:“换小船!换小船!”

      大船匆匆下碇,全军改登小船。数十艘小船犹如离弦之箭,乘着海风来到燃烧的大战船附近,下碇。离得近了,扑面的热风呼啦啦吹过来,原本寒冷的海风都暖和了。

      朵儿只班命士兵在周围搜寻幸存海匪,自己率副将回大船报告。

      “大人,如何?”副将在一旁搓着手,兴奋地问他。

      耳边听着木头爆裂的声音,朵儿班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拼老命端着沉稳样子,只是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眼看到了大船旁,朵儿班只拉着绳梯的手都直发抖。待一步跨上船舷,脚还没落在甲板上,突然一支火箭就钉在了面前的甲板上街!

      “有埋伏……”先他一步上船的护卫已经倒在脚下,胸口中了一箭。

      “不好!”副将刚一露头便知不妙,一把将朵儿班只扑到,两人打着滚摔出老远,紧跟着甲板上就喊杀声四起。

      天上果然是不会掉馅饼的,只会掉火箭!

      火雨降临在朵儿只班的四周,副将扶着他爬起来,猫着腰往船舷外面看,只见几十艘小船从着火的大船后面钻出来,借着热乎乎的风头,鼓满了帆片朝自己冲过来。小船上的士兵手持弓箭,在盛着火焰燃料的桶里点燃了朝毫无防备的元军进攻。

      朵儿只班此时已是从惊喜中猛然掉入万丈深渊,所幸他不是个一味胆小的人,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领兵。从腰里拔出刀来,一刀就砍翻了一个扑上来的海匪。回头看看另一艘主舰,只见船体外已然挂满了海匪。个个嘴里衔着刀,水淋淋地从海面上钻出来,水鬼一般骇然!

      “砍断碇石!”朵儿只班挥刀斩向缆绳,副将带着护卫队紧紧围着他。甲板另一头上,已经涌上来大批海匪,面目狰狞地向他们喊杀过来。

      派出去的小艇船队似乎察觉远海的主舰出事了,可惜被火箭阵困住,根本无法脱身。

      五艘主舰上甲板守卫已经被海匪清除,但舱底还有士兵,此时听见上面动静,打开舱门都冲出来,双方人马绞杀在一处。海匪自下而上,不及官兵居高临下易于作战,双方围绕船舷内的一丈宽窄的“登陆地”开始了争夺战。

      海匪只要登上船舷落在甲板上,大船上就多一个敌人,朵儿只班率领士兵斩断了大部分飞爪绳索,眼看还有船尾的一小块地方。海匪们为保上船早就杀红了眼,尸体越堆越多,从船尾慢慢推进到了中间。

      “把他们赶下海去——”朵儿只班拼尽全身力气大吼,眼看远处的小船被火箭围困,无法回援,只得守住主舰,争取时间把火炮调出来,海匪必然失败。

      “杀啊——”海匪们显然也深知这点,主舰有火炮,而元军小船没有火炮,只要占领主舰,用火炮轰击小船,官兵再多也不怕。

      朵儿只班一边带着人咬牙守住舱口,一边看着渐近的船队。

      “嗵!嗵!”指挥舰船舷突然传来一阵怪响。

      “不好——水鬼队——”副将大叫,“弓箭手!弓箭手!”

      指挥舰上留守的士兵最多,海匪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四舰一样,派人占领船体,而是派遣了水鬼队造船。

      船舷外面浮着大量水鬼,拿着锤子、凿子破坏木板。

      “弓箭手准备!”朵儿只班看着陆续砸开的船体,暗暗感到大势已去,但身为主帅不得不做无用功。

      旁边的两艘大船已经被海匪完全占领,大批元军士兵跳海逃生,海面上漂着的海匪和跳下来元军在水里继续厮杀,蓝色的海水里浮着一缕一缕的血,慢慢扩散成大片的淡红。

      很快,指挥舰的船体发出汩汩的进水声,底舱的士兵纷纷逃到甲板上,向朵儿只班报告船体进水。

      朵儿只班欲哭无泪地看着不远处海面上,那里被熊熊大火包裹的大战船已经只剩下了龙骨架。身边的四艘大战船已经全部沦陷,方家的海匪旗已经冉冉升起,船头调转,火炮对准了身后的十二艘中型战舰,十二艘中型艨艟战舰上已经几乎全部易帜,只剩下两艘还在抵抗。

      钩索再度飞搭在指挥舰上,两艘大战舰左右夹住指挥舰,甲板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海匪。两舰之间搭上了木板。朵儿只班仰天长叹,缓缓闭上了眼睛。肩上被人抓住,他这身主帅装束,不用问也知道是大官,野蛮的海匪们把他三下五除二地捆绑起来。被海匪们推着上了另一艘船。

      身后的指挥舰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缓缓地沉入了大海。

      少顷,一个铁塔似的汉子走到近前,向朵儿只班拱手:“敢问这位可是参政大人?”

      这人亮堂红黑,身材挺拔健硕,眉宇间一派霸气,分明就是朝廷通缉令画像中的方国珍。

      “哼,不必多礼,”朵儿只班没好气地说,“败军之将,不敢称大人。”

      一旁闪出个瘦弱少年,一只眼睛被眼罩蒙着,上下打量他:“想必这位就是朵儿只班大人了,幸会,幸会。”说罢,也拱手行礼。

      这少年面色白皙,声音清脆,骨架婷婷多姿,怎么看都像女子,而一目似有疾,看来是那位传说中的天妃娘娘。

      朵儿只班对妖异之人素来厌恶,皱眉道:“你可是那海国妖女?”

      “大人居然知道我?”季风大为惊喜,对方国珍道:“方大哥,我也很有名呢!”

      方国珍笑一笑,对朵儿只班道:“这次有幸与参政大人讨教兵马,大人手下留情,方某感激不尽。”这话说得极尽挖苦,气得副将大骂。

      季风不理副将,朝朵儿只班笑道:“我方家水军的船只粮草全赖大人惠赐,劳烦大人移驾将所属人员报备一下,我们也好向朝廷报喜。”

      朵儿只班闻言,知道这是让他把参战人员报上去,以便海匪向朝廷勒索,眼看着远处的战场又气又痛,咬牙切齿道:“方国珍,你……你好狠!”

      方国珍大笑两声,拉他到船舷,指着远处熊熊大火,道:“大人请看,大火所烧的战船乃是方某全部家当,我等将所有大战船都付之一炬,犹如赌博,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大人身上。大人果然不让我等失望,赢来这四艘大战船,小战船无数。”

      季风也走过来,道:“大人不必懊恼,我们也是赌博押宝。大人这局赌运不好,没什么稀奇。有道是有赌未必输,多赌几回,总会赢回来的。”

      远处战船已全部被方家军占领,排列阵型,缓缓向主舰靠拢。船上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争抢战利品,听从大头目的命令各司其职,他们虽然没有统一的正规盔甲服饰,但是个个精神炯炯,身上不似往常所见海匪的戾气,目光坚定柔和,看向元军的眼神中毫无敌意,只有嘲弄。打扫战场的方家军士兵,井然有序,相互协作无间,值钱兵器盔甲都安静地堆放在一处,由专人登记造册。

      这样一群秩序井然的队伍和刚才作战时勇猛厮杀的海鬼,简直犹如两群人。主帅有奇谋敢于孤注一掷,士卒们又能不爱财不惜命,令行禁止,方家海匪短短两年之间异军突起称霸海上,果然名不虚传。

      想到此处,朵儿只班败心中傲气也消了一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乃朝廷命官,领兵挂帅之人,你们不可辱我,必得留我全尸。”

      方国珍和季风对视一下,都知道已然他服气了。二人什么也不再说,只是命人将他们关押起来。这边收拾了战场,修补战船损伤,船队依旧挂了官船的旗帜,向屿山海域行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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