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消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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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一丝来自灯光的光源，仅有的只是一缕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霓虹灯的闪烁光斑。光斑不断跳动着，变化着，仿佛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活物。
这时，靠坐在墙角的人终于机械地动了动，脚边一个空了的酒瓶顺势滚了起来，直到撞在桌脚上，才停止滚动。而后屋子里又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江漪成维持这个状态已经有三天了。
这三天里，他什么都没吃，只是断断续续地在喝酒。甚至他的位置都没挪动一下，除了解手的时候。
他早就习惯了屋子里倾泻而下的黑暗，似乎黑暗已经实体化，像一股绝望的潮水，配合着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能够将他淹没，让他暂时逃离现实残酷的世界。
这屋子是他拜托关系不错的侯蝇老陈帮忙找的，老陈家里有若干处房产，正好有一间未装修的空置着，便欣然同意让江漪成暂时待着，同时答应不透露他的去向。
江漪成离开瓢虫小镇时，也没有任性地直接一走了之，而是提前给周衷雀他们几人都发了消息，随便扯了个稍微靠谱的谎，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样其他人就不至于担心他的行踪而浪费精力去寻找他。当然，他也给了麦凌和水源他们一个借口。
而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他还将唯一能通信的都留在了别处，所以即使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塞满了麦凌他们的未接来电和轰炸短信，江漪成也一概不知。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至于待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
三天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只是浑浑噩噩地，一边断断续续想起过往片段，一边用酒精麻痹着神经。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不想去想母亲，因为这会加剧他的痛苦和麻木；但他的脑子却总是唱反调，越不去想便想得越凶，山呼海啸般朝他倾泻着。然后，他就会对这个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无所归依的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江漪成睁开由于一直喝酒而浮肿的眼睛，又从地上摸了瓶新的酒。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砰砰砰！
江漪成稍微睁了睁迷离的双眼，不过没有动弹。他全身乏力，站不起来，只觉得这声音过于刺耳。
但是敲门声马上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加暴躁，想混乱的鼓点，让江漪成的神经跟随着敲门声隐隐作痛。
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敲门声才停止。
那瞬间，江漪成的世界终于又恢复了清净。
他也没精力去猜外面的是谁，只是感觉松了口气。随后又灌了两口酒。
两分钟后，阳台的玻璃竟然被人从外面砸碎，碎片溅了一地。而后一个黑影便灵巧地跳了进来，明亮的手电在一阵乱照后，聚焦在了地上坐着的江漪成脸上。
江漪成赶紧闭上了眼睛，躲避着强烈的光线。
“江漪成！”
麦凌打量着江漪成，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丝愤怒地出声道。
江漪成现在就像泡在水中一样，听麦凌说话好像隔了一层膜，忽远忽近。不过他还是有意识的，知道面前这个人破窗而入的是麦凌。但他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麦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简直难以想象，江漪成有一天竟然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形象，如同丧家之犬般双眼通红衣衫不整。他突然觉得心被揪了起来，被掰开又揉碎了。
这一瞬间，他对江漪成所有的苦寻多时的愤怒和失望都消散了，只剩下心疼和无措。
“为什么躲起来？”麦凌蹲了下来，让视线跟江漪成平齐，轻声问道。
江漪成用聚焦的双眼看了看麦凌的脸，顿了几秒，终于出声道：“怎么找来的？”
已经三天没说话和饮食的江漪成，声音像刚出土的文物一般沧桑沙哑。
“我让水先生定位你的手机，然后从你手机已删除的记录和数据里恢复，再找到那个老陈，最后找到了这里。”麦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道。
江漪成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麦凌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江漪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别碰我。”
伸出的手悬在了空中。
“江漪成，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麦凌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不应该一个人在这伤害自己！”
“你……管不着。”
江漪成无力地反驳道，随后又举起了酒瓶往嘴里倒。
麦凌马上从他手里夺走酒瓶，并且一把抛在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干嘛？”江漪成有些火了。
“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你除了喝闷酒还会做什么有用的事？”麦凌生气地低吼着，一边将江漪成的脸扶正，强迫他面对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厉害？你以为你是孤胆英雄？不，你只是个胆小鬼。”
听了麦凌的话，江漪成不怒反笑：“我，就是胆小鬼，一直都是。”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多久没吃东西了？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程度？”麦凌对江漪成自甘堕落的回应感到格外恼火，他揪住江漪成的衣领，质问道。
“你这个样子，你母亲看到了，她在天上会开心吗？！”
“不要提我母亲！”
江漪成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推，将麦凌推倒在地，自己也往后倒了下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麦凌赶忙坐了起来，将江漪成扶起来，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任凭他再愤怒动作都是轻柔的。
“疼吗？”麦凌皱着眉头问道。
江漪成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半晌，他才开口。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是我想要这样吗？”
江漪成绝望地朝麦凌吼道。他知道，其实他只是在吼自己。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错误构成的，如果没有我，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她……她还是选择留下了我，她自己却走上了一条痛苦不堪的路……”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为什么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却只顾自己，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我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拼了命换来的良血就是她的救赎？！”
“我以为的亲人，不是我的亲人；我真正的亲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全部，所有！”
江漪成不断喊叫着，突然一股脑儿地把那些憋在心里的痛苦都朝麦凌释放了出来。
随后，他看着麦凌，眼角滴落了一滴清澈的泪珠。
“人世间已经……没有我的归途了。”
麦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酸至极。他将江漪成的头按在怀里，用力地拥抱着他，似乎想要把力量传递过去。
“你不会没有归途的，你有我，有那么多朋友，我们都是你的归途，都是你的家。”
麦凌温声对着江漪成的耳边说道。
“听好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江漪成仿佛终于卸了劲一般，泪水决了堤，干脆在麦凌的胸口呜咽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也是第一次这样哭。
与其说，是麦凌那听起来靠谱程度未知但很动听的承诺打动江漪成，倒不如说是来了这么一个人在悬溺中拉了江漪成一把，给了他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虽然江漪成嘴上说着只想要独自待着，实际上此时没人比他更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后，给他抚慰。
麦凌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和他这个人一样，总是强烈而充满能量。他用力地环抱着江漪成，将他的头深深按进怀里，和心脏相贴。二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江漪成慢慢醒了酒。
“放开，”江漪成突然开了口，声音在麦凌怀里闷闷的，“我呼吸不了了。”
麦凌一愣，立马松下手劲，让江漪成重新坐直了身体。
感受到胸口已经湿了的一小片，麦凌看了看江漪成已经带上红印的额头笑了笑，想要调和一下压抑的氛围，便指了指胸口，：“看看你给我画的地图。”
江漪成望着麦凌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顺眼。
这时，胃又痉挛了起来，江漪成难受地侧过了脸。
“江漪成，先跟我回去。”麦凌见他一脸难受，担忧地拉起他的手，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想也知道，一个人三天不进食，只喝酒，那身体能好受吗？
“你现在必须先吃点东西。先离开这里，去我家吧，好不好？”
麦凌的眼睛亮亮的，反射着手电的光。在黑暗中，那双眼睛是珍贵的光明，让人不由自主地予以信赖。
江漪成眨了眨眼，虚弱地“嗯”了一声。
麦凌便干脆利落地将他背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昏暗的老街小屋。
搞了大半个晚上，在麦凌的监督下，江漪成终于吃了点东西，又在饱腹后困倦的驱使下，躺在熟悉的床上浅浅睡去。
麦凌躺在另一边，注视着江漪成终于放松的面容。他也有些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
江漪成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一开始他睡得并不安稳，不断地做着接二连三的怪梦，大多是令人不安的噩梦，不然就是有母亲出现的梦。
他被频频惊醒后，好像身边都有人在轻声安抚他，他很快又睡了回去。后半段的睡眠便不再有怪梦的侵扰，反而一觉沉沉地睡到了中午。
江漪成理了理思绪，很快便想起了所有的细节。包括他前一天是怎么被麦凌带回这里的。
不过他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的痛苦和沉重感都有所减轻。那麻木到脱离躯壳的飘飞灵魂，也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使他恢复了对现实的感知力。
江漪成走出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麦凌马上抬头，“起来了？”
“嗯。”江漪成坐在了他旁边。
麦凌放下手机，伸手揉了揉江漪成的肚子，关心道：“感觉怎么样？胃还痛吗？”
“挺好的。”江漪成淡淡地回道，没有抗拒他的触碰。
“那我就放心了。”麦凌收回手，继续说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他妈都要急疯了！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一边紧张地找你，生怕你遭遇到什么，另一头黑鹫又来找我和水源谈话，我们还得瞒着你下落不明的事。”
听到黑鹫两个字，江漪成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萨托，抓到了吗？”
“放心，第二天就带回黑鹫行动处了。真没想到，他就是毒鸩的卧底。”麦凌咋了咋舌，似乎也对此颇感意外，随后他一激灵，“诶，我在这说我费尽心思找你，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只关心萨托的事呢？”
江漪成顿了一下，随后说道：“我有点饿。”
“我真是，对你太好了！”麦凌念念叨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不过还是十分自觉地起身往厨房走。
看着他的身影，江漪成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要是麦凌是他的亲弟弟有多好啊，还能互相照应着；或者麦凌是个女生也不错，虽然过于泼辣了点，但他也会愿意将麦凌娶回家，跟这样一个人共度余生。
但是……性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对于麦凌给予的喜欢，他到底在乎着什么，又忌惮着什么呢？他心里过不了的坎，好像都是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
其实他也在慢慢转变，只是他没注意到，或者说，他在刻意地忽视。否则，麦凌的那些吻，那些入夜的拥抱，又怎么能解释呢？但凡换了别的男人做这些，估计江漪成都能把他给捶到天上去吧。
这两三天，虽然江漪成的精神状态还是没有恢复到往常的程度，但也比之前好太多了。麦凌倒是每天都精力充沛，做着和平时一样的事，再时不时跟江漪成说会儿话（尽管江漪成很少说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江漪成看得出，麦凌想要尽量给他营造出一切都不会因为他母亲的去世而改变的氛围。生活还是如同以往一样，该在的都在。他也及时给其他朋友回复了消息，看得出他们都很关心。
也许，是时候正视自己，向前看了。
这天，江漪成静静地看着新闻，忽然想起麦凌提过一嘴的那几天发生的事，问道：“麦凌，我离开的那几天，黑鹫找你们有什么事？是关于萨托的吗？”
麦凌正半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假寐，听见江漪成主动和他说话，便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有一点关系吧，但是主要不是说这个。”
江漪成调小了新闻的音量，继续问道：“他们从萨托嘴里获得了什么信息？”
“我们没参与审问，只有柏南稍微和我们同步了一点信息，但我觉得不是全部。”麦凌摇了摇头，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大而油亮的苹果，抽出小刀不熟练地削了起来，“为了避免上次俘虏自杀的情况出现，黑鹫也是费了点手段。总之，萨托的确是毒鸩的卧底，也是散门的试验操作者之一。据柏南所说，毒鸩目前利用散门操纵动物的技术已经成熟，现在处在人体试验的阶段，但性状相当不稳定，而且性别差异也会给效果增加不稳定因素。”
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没错。散门是毒鸩一大利器，用得好是个威胁，用得不好也能把局势搞乱。不过，还好这东西应该目前还无法用于人类身上，否则他们都有可能被暗算，而后成为毒鸩操纵的傀儡。
“那追查散门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江漪成道。
“对。黑鹫给了我们一笔小奖励，已经打到户头上了。”麦凌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他本身就是不愁吃穿的富哥，“这次找我们，是有新任务。”
“……是什么？”
“登顶排位赛。黑鹫认为，参赛者之中还会有毒鸩的人，他们一定会在最后的比赛中搞鬼。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出毒鸩的人，防止他们动手脚，确保争霸赛顺利落幕。”
听完麦凌的话，江漪成感觉压力又来了。他差点就要放弃比赛打道回府了，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他放弃，黑鹫也不会让他放弃的。
加入黑鹫，就是个无底洞，现在想退出恐怕都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想那些了，来，吃个苹果。”麦凌擦了擦手，将终于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江漪成。
江漪成接过苹果打量着。刚刚有他整个张开的手掌那么大的苹果，现在被削得同攥紧的拳头一般大小，已经缩水了一半有余。看桌边那削下来的果皮，每张皮里都能抠下来厚厚的果肉。
“有你这么削苹果的吗？”江漪成忍不住说道。
“我看别人都这样削的啊，”麦凌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可是我第一次削苹果，你就别嫌七嫌八了，不够吃我再给你削一个。”
说着，麦凌又伸手去拿了个新的苹果，不过江漪成给接了过来。
“看我削一个。”
江漪成熟练地用水果刀削皮，从头到尾都没断过，一套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他很快就削好了一个苹果，干净又美观，和麦凌削的放在一起，像是健康成年人带着个畸形小儿。
对比很明显，但麦凌嘴很硬。他不服气地说：“我再练两次肯定比你削得好。”
江漪成将自己削的那个漂亮的递给麦凌，自己则顺手拿起了麦凌的那颗丑苹果。
二人拿着对方削的苹果，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到底是新疆产的苹果，个大汁多味甜。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