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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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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清风,美酒甘醇。旁有佳人相酬,风华绝代,红袖添香。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赏心悦目呢?
可是哥舒关明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他借口说系鞋带,蹲下身去,尽可能地把脸藏到桌子底下。
桌子是梨木雕的名家手工,看桌腿就知道价值不菲;舫内的一切物件包括酒水点心都是精巧华致得不得了的,比公主的游船怕还要精致华丽了不知多少倍。
哥舒的心情却比在清盈小舟时要糟糕了不知多少倍。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美人盈盈的笑意不是向着他,为什么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牵住的不是自己的手?
他更不明白,上半刻还是一副鳏夫脸的左曦,看到红月后,苦瓜都笑出花蕊来。那张看到美人儿就淫意荡漾的嘴脸,居然还能搏得“谦谦君子”、“重义轻色”的高尚名声,真没天理!
他哥舒关明虽不像中原男子那般风流雅逸,但面相英俊,威武堂堂,身材高大健硕而无一分赘肉,又家财雄厚,能文善武,是哥舒部族中一等一的金龟美郎君,草原女子公认的梦中情人。就算到了中原,审美有所不同,走在街上时,也有许多年轻女子躲在扇子底下偷偷瞄他,眉目里明显的春意微漾,让哥舒心里无限得意满足。
偏偏这会儿美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只放在左曦身上,两人从上船的那一刻起便全不避讳地拉着手亲密谈笑,全然视他如无物。
即便是请他上船,红月也只是说了句:“这位是公子的朋友么?也请一起过来吧。”
怎么听就怎么觉得像是左曦的拖油瓶。
他哥舒关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遇了?
不必说,这两人一定有奸情!哥舒愤愤想到才学不久的一个俚词,狠狠将鞋带扯落,再狠狠地重新系上,打了个死结。
事实是,哥舒也不见得太冤枉了左曦。红月的手确实放在左曦的手背上,目中隐有柔情流转;左曦也确实笑得很和畅,很怀念,在别人眼里,自是一派和乐融融。
洛阳的风流名士皆知,左小侯在红翻天了的红月姑娘心中,有着非凡的情义。
当然哥舒不可能知道。
红月握住左曦的手,微仰着头,秋水脉脉,满是关心挂念:“都说关外风沙浩大,草木不生,公子一去大漠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左曦温和微笑:“还好,那边结了几个生死之交,对我很关照。托他们的福,我在那边享的都是草原王族的礼遇。红月,你看上去比以前更好看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吧?听说惜月楼换了当家,可惜我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去看看你。”
“宝儿姐姐本来就对我很好,公子是白白担心了。我在这里,吃好睡好,客人又舍得花银子捧我,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常常会想起公子。胡地无限辽阔,也无比荒凉。公子向来交游甚广,不怕孤单。可是毕竟离乡别井,风俗不通,一个人未免孤苦零丁,亏公子竟在那边呆了三年。这可怎么熬得下去呀?”
“红月……”左曦眼里漾起暖意,反手握住红月。
眼看这奸情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好不容易从桌下探出头颅的哥舒忍无可忍,伸出一只大手,无比豪爽地重重往左曦臂膀狠拍,似无意实有意地把那只看似不太规矩的手给拍掉。
“左曦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见了美人就把兄弟给忘了,也不帮忙介绍介绍,这就是中原人的待友之道?我在草原是怎么对你来着?”
他极亲热友爱地大力搂起左曦的肩,顺便把他跟红月的距离拉开了些。
左曦无故受痛,本不太爽,但是看到他眼神飘飘忽忽不住往红月那边瞄,心里明白了几分。想到这个兄弟平常眼高于顶,身边无数美人全都是自己巴结上来的,还不屑一顾。难得到了中原,极偶然极稀罕才碰上个一见钟情的目标,偏偏人家不懂得欣赏他的珍贵,香饽饽变成地上的烂泥巴,是有一点点的可怜。道理上,做兄弟的不帮忙一把确实说不太过去。
于是只得站开了些,反将哥舒往前拉了一把,这番手脚还得做得自然妥善,不漏一丝刻意。
“红月,快来见过这位哥舒公子。哥舒是我在大漠的至交,为人豪爽,仁心侠胆,在关外可是数一数二的英雄好汉,四方草原无不赞服……”
他原本还想绞尽脑汁加几句赞美浮夸之辞,好帮他这兄弟打塑个金光灿灿的光轮。红月却已敛容,盈盈下拜,恭恭敬敬地道:“原来是哥舒大将军。红月不知哥舒将军大驾光临,无知怠慢,还请将军恕罪。”
哥舒原本轻佻飞扬的眉眼霎时凝住,目光锐利阴鸷。他盯着红月,语音冰冷:“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本将军从未到过洛阳,也从未见过你,此来洛阳更是秘密出游。你怎么竟然知道本将军的身份?”
红月依然敛首:“红月并不知将军名讳,只是妄自猜想如此。”
哥舒冷冷一笑:“区区一介优伶,也能猜想到这地步?左曦,洛阳名妓都是这么有见地的么?还是我从一开始就小看了中原女子?”
左曦屈指轻叩桌面:“先听听她怎么说。——红月,这位哥舒将军看来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我也有点好奇,你不妨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的。”
红月向左曦敛身为谢:“中原人都知道,突厥人英勇善战,尤其以哥舒一部最为骁勇,尽出名将。自归服我朝后,哥舒首领皆拜大将军,戍守西北,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据说,哥舒一族为首领者,均熟识中原文化,学汉文,知汉礼。我看将军仪表堂堂,言行不失西北悍将之风,却又谨守我朝礼仪;加上方才左公子说到,他在草原得到的是王族般的礼遇。将军既与公子交好,红月于是斗胆猜测,将军想必就是哥舒一族的首领人物。红月还听说现任哥舒首领有两位兄弟,皆受大将军封号。但不知阁下是哪一位将军?恳请赐知。”
她已抬起头,盈盈双眼,望向哥舒,不见一丝卑亢惊恐。
左曦在一旁抚掌轻赞:“推断的头头是道。不错,不错,红月,乐籍中有你这般聪慧的女子,实在是香客的大幸!哥舒,听到了没有?人家还算准了你不是你大哥呢!”
哥舒吃了个硬瘪,刚才的威风凛凛全瘫了,苦笑着摆摆手道:“我大哥□□风流,每回奉诏入京面圣,都不忘到市井乐坊游乐,长安城早已有他的画像流传。我还以为我这番入关神不知鬼不觉,刚好落得清闲自在,快乐逍遥,想不到才到洛阳第二天,就被揭了老底。”
他向红月低眉拱手,正正经经行了个礼:“在下哥舒关明,兄弟里排行第二。姑娘天姿聪颖,慧眼独到,是哥舒关明野蛮无礼,傲慢恃威,冒犯了姑娘。请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红月还了个礼,迎上去:“是红月自己不好,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信口开河,惊扰了将军游玩的心情。将军如不介意,请与红月对酌三杯,权作陪罪。”
这些话说得体贴周到,语音柔软宛媚,轻轻缓缓地,就嵌进了哥舒心窝里头。哥舒原本就对红月别有一般心思,经过刚才种种欣悦、妒嫉、惊怒、尴尬、歉疚的心境急剧变化,哥舒大将军的小心脏无端变得脆弱,所有情绪都似乎被红月的一举一动牵着走。及至一杯酒和着幽幽芳香递到跟前,哥舒看着眼前那两只嫩红细腻的兰花指,脑子里竟然恍恍惚惚,不自觉伸出手去,却不是要接酒杯,而是抚上她的指尖。
“将军……?”
哥舒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撤开手,却又省觉面前这杯酒本就是特意递给他的。可是已经撤回来的手怎么好意思再伸出去!一时间尴尬万分,手足无措。
左曦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暗暗叹了口气,从红月手中接过酒杯,转给哥舒。哥舒一口气喝掉,趁着酒兴刺激,又匆忙将桌上剩下的两杯全灌到嘴里,勉强争回点仪态。
左曦摇了摇头:“哥舒今晚喝得太多了,做事就是不利索。红月,哥舒这回出来纯属私密出游,不想惊动朝廷,烦你帮忙隐瞒则个,以后就不要‘将军将军’的喊了,跟我一样,称呼公子即可。”
“公子的训示,红月是从来不敢不遵的。不过我们当家的比我精明厉害多了,我能看出来的,在她面前更欺瞒不得。公子要是不来惜月楼也就罢了,可是公子又怎么能不来呢?惜月楼的许多人都很记挂着公子呢。要是知道公子回来,恐怕全楼都得张红挂绿。”
左曦不禁笑了:“这么多年,你的伶牙俐齿真的一点没改。被你这么一说,我要是不抽空去看看你们倒是显得不合道义了?也好,听说惜月楼这几年出了一位与红月姑娘不惶相让的红牌,生得皓如初雪,仪态大方。我也正想见识见识。”
“公子说的莫不是倾雪妹妹?公子真是过分!人家红月念着惜别之情,特地过来与公子叙旧,公子却三心二意地想着新人!公子,今天可是花月祭,小心招人忌恨哪!”
红月含嗔带怨地望了左曦一眼,惹得左曦大笑:“这世间上,想让红月姑娘心中生恨的恐怕不计其数。我要是能列身其一,岂不是众望所归,幸甚快哉!”
他拍拍哥舒的肩膀:“兄弟,前途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