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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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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不知是不是老师一遍一遍强调“你们已经是准高三了”的原因,周屿文第一次因为月考产生这么大的压力。
附中作为省重点本来就高手云集,很多人悬梁刺股也未见得能在这里拿到一个很拔尖儿的名次。而周屿文在其中,作为绝不是做刻苦、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大概是因为他对自己认知还算清楚。
他知道自己有点儿天赋,但也有很明显的短板,维持目前这样一个成绩对他来说更多是“必要的”,他并没有找到需要他投入更大努力的理由,年级三四百名的排名是他给自己的一个交待,也是一个能让他继续在兴趣爱好上花大把时间的借口。
把重点都摆在物理上一周之后他明显觉得不太行,物理题是顺了,其他科目却明显“钝了”。理科的科目都是随时需要训练思维的,差三天不看再拿起题来思路就感觉慢了很多,他只得又花更多时间去补上其他被冷落的科目。
这么一来,他连去停悬的时间都少了,接连推掉了好几天的演出。
刘安作为他的坚实大腿,在此期间为他的复习任务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除了每周日下午定时补习以外,三五不时的午休小灶也让他,和他的前桌,都受益良多。
然而就在周屿文整理好错题本,准备在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末发起最后冲刺时,大腿却意外倒下了。
周五这天刘安感冒了。
早上周屿文还吃了他带来的早餐,最后一节课快上课的时候却收到了刘安的“请假”微信,说自己不去找他了,怕传染。
周屿文有心想多问两句,然而最后一节课是正好是程老邪的,周屿文作为重点观察对象,不敢在底下玩手机,连想跟严哲风说句话都找不到机会,最后都是揉了个纸条飞过去的。
严哲风打开落在自己卷子上的小条,身体往后倾了倾,小小声地问,“中午吃食堂啊?”
周屿文假装低头做笔记,“嗯”了一声。
好在程老邪一向鼓励学生在学校吃而不是出去去哪个“不知道干不干净”的饭店,所以中午并不拖堂,踩着点儿准时下课。
周屿文桌子都没收拾,虽然他平时也不太怎么收,但是今天连笔都来不及扔回笔袋就往外飞。
严哲风就差一拍没跟上他的脚步,只得顶着巨大的鄙夷压力,气喘吁吁地在食堂窗口前的长龙队伍里拉着周屿文报了一遍自己吃什么。
周屿文伸手问他要饭卡,严哲风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头上抱怨,“大哥你就不能等我一下,搞得我像插队一样。”
周屿文回身看了一眼,“你不就是插队。”
严哲风在事实面前又无法反驳,只能悻悻地把饭卡拍在周屿文手里,溜出食堂等他。
周屿文拎了三份饭,和刚刚开始涌入食堂的大军迎面相撞。
“小安今天有事儿?”严哲风现在已经很习惯和他们哥俩一块儿吃午饭了。
“他病了,”周屿文把饭卡还给严哲风,往高一的教学楼走去,“我去找他。”
严哲风也想跟着去,但是周屿文似乎没有等他也没有叫上他一起去的意思,他拎着手里的饭自己回班了。
刘安并不在班里。
周屿文靠在教室外的墙上给刘安打电话,楼道里来来往往的高一学生不住看他。
电话响了没两声,楼道那头突然有人叫他。
“哥?”
周屿文收了电话,刘安近视但不习惯戴眼镜,看人总是眯着眼睛,确认了是他才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
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嘴唇干裂,周屿文抬手拿手背试了试刘安的额头。
“去哪儿了?”周屿文皱着眉。
“啊,”刘安病了以后看着有点傻,可能是发烧让他脑子晕沉沉的,答话也慢一步,“老师刚刚看我不舒服,让我去医务室。”
“大夫怎么说?”
刘安眼珠转了转,“没事儿。”
但他看上去明显不是没事儿的样子。
就和周屿文说话的这么一会儿,他就像是累的站不住,不停地向班里座位上移动,移进去挨到第一排就软进去了。
周屿文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皮肤上沁着一层冷汗。
“想吃东西吗?”他把饭拎起来晃了晃。
刘安趴下,摇摇头。
“回家吧,”周屿文替他决定了,“我送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刘安的位置走过去,之前刘安在他家落下一本书,他来送给刘安,大概记得他的座位。
刘安抓住他的手腕没让他走,抬头可怜巴巴看着他。
周屿文顿住脚步,回身蹲下。
“你留这儿下午能听得进去课么?还耽误恢复的时间,回家吧?”
刘安手还握着周屿文的手腕,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把眩晕头痛的感觉压下去。
他需要跟周屿文提一个请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为这个即将出口的请求感到难过。
周屿文轻轻把手腕往后拉了拉,想挣开他。
刘安睁开眼睛。
“哥,”他的每一次吐息都很重,说话像是叹气,“我能去你那儿吗?”
周屿文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我妈今天调休在家休息,”刘安松开周屿文,胳膊往回缩了缩,“不想让她知道。”
他好像为刚才说的话感到难为情,没有再直视周屿文。
周屿文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腿,“我给你拿书包。”
刘安班里也有几个没去食堂还留在班里的同学,看到刘安趴在桌上,都在往这边看。
有个短发女生见周屿文站起身,猜他是要拿刘安的东西,指着后排的一张桌子冲他喊,“小安座位在这儿。”
周屿文跟她点了点头。
刘安桌上格外整齐,书本卷子摞在一角,桌面很干净。
周屿文把他书包拿出来,不确定要拿什么书,想了想只装了一个笔袋,前排有个男生从刘安桌上的书堆里拿出最上面几张卷子,跟周屿文说这是作业,周屿文道过“谢谢”把卷子也收进书包。
“能麻烦你帮刘安给老师请个假吗?”周屿文冲前排的男生说。
那男生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刘安,又转向周屿文,“你是他哥?”
周屿文“嗯”了一句,把手里的饭递给那男生。
“他病了,可能吃不了这个,你们不去食堂的话把这个分了吧。”
那男生有点惊讶,反应过来又立刻把袋子接过来。
“我、我不吃,分给她们......”
周屿文随意点了点头,把书包背好,走回教室第一排,扶起刘安。
“能走吗?”
刘安抬起头笑笑,似乎在说“我还没那么弱”,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周屿文想上手搀他,刘安摆摆手,自己往前走了。
周屿文叫了车,给严哲风打电话让他帮自己请假,刘安听见了,回身轻轻给周屿文说“我自己可以”,周屿文没理他,把他塞进出租车。
进了家门刘安下意识就往周屿文房间走,快走到了才想起来今天不是讲题是要睡觉,又晃悠着往客卧走,周屿文在他身后拉住他,给他按到了自己床上。
“那边太阴了,”周屿文把刘安的书包放下,“你在这儿睡,我过去。”
家里三个卧室,只有周屿文那个是完全向阳面的。
刘安被他拽进屋,膝盖一软就躺下了。
周屿文叫了两份粥,又在病号本人的指导下在外送平台买了药。刘安虽然吃饭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明显没有胃口,跟他说“实在不想吃放着就行”,但是刘安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下了一整份粥。
周屿文收拾了外卖盒子,给刘安把药和水放到床头。
“你回学校吧哥,”刘安裹着被子,“我睡一觉就好了。”
今天阳光晴好气温回升,周屿文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让新鲜空气一点点散进屋里。
“睡吧,我跟姥姥和小姨说。”
“别说我病了。”
“嗯,”周屿文想了想,“晚上你自己再打电话。”
刘安点点头,眼皮撑不住地合上了。
“你回学校吧。”他梦呓似的。
周屿文关上卧室门。
周屿文问刘安医务室的老师怎么说,路上问了两遍都没问出什么结果,刘安在卧室睡下了,周屿文到客厅给医务室打电话。
“早上来的那个男生啊?嗯嗯,我记得,看他症状是受寒着凉了。”
周屿文看了看外面的大晴天,“着凉了?”
“唉,你们小孩子光要漂亮不要温度呀,现在这个天气别看温度高了,早上还是很冷的呀。”
周屿文回想了一下自己早上出门时候的温度,还是觉得疑惑。
老师在那边嘱咐了几句,最近要卧床休息,不可劳累,注意保暖。
周屿文一一应下,道谢后挂了电话。
刘安下午睡得并不安稳,周屿文给他拿来冰袋,他总是口渴,喝了水又要起来跑厕所,折腾几个来回一下午就过去了。
下午阿姨来做饭的时候周屿文让她熬肉米粥,虞黎总是在同一家家政公司找钟点工,但是这么多年来来回回总在换人,周屿文同每一个都不太熟悉,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熟悉的必要。
刘安听见家里来人就起来了,周屿文给他找了厚卫衣让他换上,刘安感觉嗓子痛,就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怎么受凉的?”周屿文在餐桌上写生物作业,一边写一边问。
刘安吸吸鼻子,“......不知道。”
“小孩儿么,”周屿文有点好笑地吐槽了一句,“都快夏天了还会着凉。”
“我十八了。”刘安振振有词。
周屿文一脸“你是不是烧傻了?”的表情。
刘安气势短了一点儿,“......我就是一直都觉得我应该十八了。”
“这两天住这儿吧,”周屿文不理他,放下笔,去给刘安拧了条毛巾盖在他额头,“下周一考试了。”
“明天就好了,”刘安小声,“我有数。”
西西打电话来,问小安怎么样,他的声音总是能量无限,在喝粥的刘安从周屿文的听筒里听到西西大呼小叫要来看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笑容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一点儿,周屿文安心了一些,同时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西西的探视请求,让他把电话给东东,两人商量了一下新歌的排练时间。
刘安趁他讲电话的时间喝完了粥,回到客厅给虞平打电话。
周屿文注意到他很努力地攥着拳头想要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同平时一样活泼,电话里找的借口是今晚会留下和周屿文复习,周屿文想到虞平算半个大夫,就拿起药盒子冲刘安晃了晃,想让他问问药吃得合不合适,没想到刘安十分紧张,不光没理他还直接背过身去了。
周屿文无奈,端起碗进厨房去洗了。
刘安打完电话,来厨房接水。
“继续去睡么?”周屿文关了水龙头。
刘安背过身去咳嗽几声,然后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
“想冲个澡,”刘安动了动脖子,“出了好多汗。”
周屿文的手背湿淋淋的,只能拿自己额头凑上去感觉了一下刘安的温度。
刘安怕传染,屏住呼吸,周屿文好像拿不准似的,退开了一点又拿手背把刘海撩上去又凑上来试了一次。
“不烧了吧?”刘安问他。
周屿文退开,“茶几下面有温度计,量一下。”
五分钟以后周屿文走出厨房,刘安举着温度计找水银条,转了好几次也没找准,周屿文拿过来帮他看。
“三十七度二,”他甩了两下温度计,“别洗了,躺着去吧。”
刘安有些泄气地垮下肩膀,坐在沙发上没动。
周屿文拿过沙发靠背上的毛巾,想再过一遍冰水。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行吗?”刘安蜷在沙发一侧的贵妃榻上,靠在后面的大靠枕上,“躺不住了。”
周屿文捏着凉毛巾回来,给他搭在头上,刘安向后瑟缩了一下。
“毯子盖着,”周屿文指了指沙发上的毛毯,“看电视吗?”
刘安摇摇头,“太吵了。”
周屿文在他旁边坐下,开始刷手机。
刘安自己往身后加靠垫儿,加来减去都觉得不舒服,最后还是扯了个垫子当枕头躺下了。
“你不用坐这儿陪我,”刘安闭着眼睛,“晚上我睡客卧吧?”
周屿文点开手机播放器放了首歌,“你别在这儿睡着了。”
刘安“嗯”了一声,答应的挺好,但是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马上要昏睡过去的样子。
温淳的女声不急不缓地流淌,虞黎给客厅选了变色灯,周屿文自己在家的时候都只开偏暖黄色的。刘安闭着眼睛,刚刚还觉得躺得很不自在的身体倏地放松了,他感觉自己在沉进沙发深处,大脑像泡进温水,拒绝转动。
唯一有的触感就是额头上的冰毛巾,他还在发热,正是贪凉,脖子便不自觉地使劲儿向上梗着。
周屿文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愈发平稳绵长,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小孩儿,三分钟前还在答应着不睡着,这会儿像是已经睡熟了。
眼下的这副情景突然让周屿文觉得陌生又新奇。
他已经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大屋子里生活了很多年,这么久了,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在身侧的感觉。
而这个人是他弟弟。
兄弟不像朋友,多的一层亲缘让他们无法距离太远,但也不一定就非常亲密。男生熟悉起来其实很快,他们这些日子一起吃饭、做题,闲聊各自身边的趣事,也像朋友一样相处。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朋友不会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你的来处。
有些他们从未讨论过、却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的问题始终梗在他们中间,这让他们似是若非的亲密之间始终存在巨大的隔阂。
周屿文一直能感觉到刘安藏在灿烂的笑容之下对所有人的推拒,他也发现了刘安对虞平不同寻常的保护;或许刘安也能感觉到周屿文克制的冷淡,也发现了他的家庭里重要的缺失。
这些问题就这样如同大象一样站在房间里,因为无人去看而隐形。
而他们两个则因为某种相通的本质,小心翼翼、但理所当然地凑在了一起。
刘安的脸上还有些不正常的红,吐息匀长但很重。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像个不高兴的小孩子,颊侧还有一点点婴儿肥,这会儿因为红晕更明显了。
周屿文轻轻起身,从卧室抱来了被子,又给他换了个毛巾。
刘安稍稍醒了一下,揪着刚刚压上来的被子上沿儿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