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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八、

      刘安来了几次停悬后慢慢跟大家都混熟了,刚开始的局促逐渐消减,自在了不少,经常自己黏着东东学琴,或是找杨戟星讨论题目。
      后台这个排练厅一直没人收拾,杂物越堆越多,刘安趁他们上台的空给整个清理了一遍。不光桌面整洁了不少,最好笑的是那个高耸的杂物堆——包、衣服、谱子,那下面竟然是个单人沙发!
      没人给收拾的时候东西就那么瞎摞着,刘安全部整理过一遍,不少东西无人认领就扔出去了,沙发恢复功效,刘安越来越喜欢窝在里面看乐队排练。

      刘安懒在沙发里逛淘宝想给虞平买件大衣,选来选去拿不定主意,想去问问周屿文,又见东东拿着两张纸跟周屿文在一处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站起来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给哪个小姑娘选礼物呢?”西西突然蹦到他面前,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没,”刘安笑了笑,冲他晃了晃手机,“给我妈看看。”
      “好孝顺的儿子,”西西把他往边上挤挤,自己也陷进沙发,“找你哥参谋啊?”
      “嗯,”刘安视线又转回周屿文身上,“他们、你们要发歌吗?”
      西西伸开长腿,从牛仔裤口袋里有点费劲地也掏出手机,“还早呢。”
      “不是已经有自己写的歌了吗?怎么不发?”
      西西笑了一声,“你哥不让发。”
      刘安好奇,“为什么?”
      西西看他一眼,指了指头凑头改歌词的俩人,“他俩,有点想法。”
      刘安等着他解释。
      “他们想多凑几首一起发,试试看能不能成。”
      刘安不是很懂西西的意思,“你们要出道吗?”
      西西笑出了声,“出道?”
      周屿文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抬了一下头,西西立刻冲他喊,“哎!你弟说让我们出道!我们搞个男团吧!”
      刘安大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点不好意思。
      周屿文冲他俩勾勾嘴角,摇了一下头,注意力又回到歌词上。
      “唉,我也想出道来着,”西西半真半假的,“他们都不愿意,他们要赚钱。”
      刘安好像抓住了重点,“做音乐赚钱?”
      “心怀梦想,”西西拍了拍胸口,“确实有这种美好的希望。”
      刘安忽然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自己抓不住,只是下意识又扭头去看周屿文。
      “你哥挺厉害的,很有想法。”
      西西和东东是艺术学院大一的学生,东东学作曲,西西学钢琴,算是他们乐队最专业的两位,刘安听到西西这样评价周屿文,忍不住笑了。
      “小安好乖哦,”西西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手痒似的在他头上呼噜一把,“我也想有个弟弟。”
      “你有哥哥。”
      “切,”西西不屑,“哥哥一点都没意思,我想要弟弟。”

      “要抢弟弟?”周屿文和东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刘安回头,冲周屿文傻乐。
      “弄完了?”西西问。
      “编曲差点儿我回去弄,等他们仨月考完约个时间合一下。”东东答了一句,去拿了瓶水。
      “月考?怎么现在月考也这么严肃认真了吗?”
      “嗯,”周屿文不想提老邪跟他签的不平等条约,“我要好好学习。”
      西西干笑了几声以示虚假的捧场,视线忽然从周屿文脸上转到刘安脸上,又转回周屿文脸上。
      “你俩怎么同款黑眼圈,小安看着好累。”
      周屿文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看向刘安。
      一个单人沙发硬生生挤了三个大男孩,刘安被夹在中间,完全动不了。
      “没啊,”他掩饰似的抬起手又放下,抬头看周屿文,把话题引过去,“哥你没睡好吗?”
      刘安确实看着脸色不大好,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脸,鲜少让人感觉他什么时候会累,今天周屿文却觉得他笑得费力。
      “我家门口开始修路了,”周屿文拿拇指指腹戳了一下刘安的眼袋,“你......”
      “早上醒得早了,”刘安往后缩了缩,“等你们一会儿上去,我就在这儿睡会儿。”
      “小安作业写了么?别学你哥天天不做作业,”西西拍他胳膊,“要好好学习。”
      “早上就写完了。”刘安冲西西笑。
      周屿文眯了眯眼睛,“你们是一早上自习课么?”
      “嗯?”刘安没跟上他的思路。
      “总听你说早上作业就写完了,”周屿文挑眉,“早上不上课?”
      刘安吞咽了一下。
      “课间写的。”他没看周屿文,胳膊向前伸了个懒腰。
      周屿文低着头,也没去看刘安。
      林程叫西西帮他拿调音器,西西蹦起来走了,沙发空出半个,刘安也没想着要挪过去给周屿文腾位置。
      “明天中午来给我讲几道题吧。”周屿文也站起来,“我还想吃炒面。”
      刘安点了点头,“好。”

      周屿文昨天晚上确实没睡好,他那栋楼刚好临街,昨天半夜施工队进场,框框隆隆闹到要天亮。
      鼓点有气无力燥不起来,坏状态会传染,整个乐队晚上都懒洋洋的。中场休息的时候周屿文第一个道歉,边抬手往自己脸上一通拍打,边往吧台走想找杯咖啡。
      “别喝咖啡了,”东东把他按住,“弄点儿甜的饮料得了。”
      “你要困要么和大杨先撤吧,”林程拍拍他,“我们演几首民谣。”
      周屿文摆摆手,他来这儿除了拿分红也拿工资,按考勤算的,来一天算一天的,临时走了他自己过意不去。
      “我买两瓶运动饮料去?”杨戟星也困,眼镜都快挂不住。
      周屿文深呼吸一口提提精神,“我让刘安去搬一提。”
      “小安没在后面?”西西从卫生间回来,“后厅黑着呢不像有人啊。”
      “他睡了吧?我去叫他,”周屿文往后走,路过吧台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满着的咖啡杯,长臂一捞赶在服务生之前拿走了,“再做一杯。”

      后厅确实一片漆黑,周屿文摸到开关噼啪按了两下才想起来灯坏了。
      “刘安?”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
      周屿文身上没带着手机,也没法拿手电筒看,眼睛从小型镁光乍一进入一片黑暗不太适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叫,“刘安?”
      还是没人回答。
      走了?
      周屿文疑惑地向前两步,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从一点点前厅透进来的光里看到刘安的书包还在沙发上放着,书包拉链大敞着。
      周屿文推开后门。

      扑面吹来的湿冷空气霎时将内场的浊气冲走,室内外温差让他微微抖了一下,但旋即大脑感受到一阵十分悦人的清醒,他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撑着门的手松了劲儿。
      晃神间路灯、霓虹、车尾灯在眼前糊出一片一片斑斓色块儿,周屿文闭了闭眼睛。
      从这个侧门往西还有一条很窄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向酒吧储物间的后门。周屿文低着头,并无确切的方向,只是习惯性地往那条小路上晃去。
      转过拐角就饶离了主干道,这条漆黑幽深的小巷里,除了后门的探照灯没有别的照明。
      探照灯的光晕下站着一个人。
      校服的深色块本来是墨蓝的,在粗暴的探照灯下面只剩泼墨似的黑,还有触目惊心的白,这季节里虽然已有暖意,可风鼓起他的校服前襟,少年依旧单薄。
      但风没有打扰到他,不远处的脚步声也没有,他手里握着一根笔,伏在墙上,在认真做题。

      周屿文离他大概五米的距离,咖啡的香气飘散开,他静静站了会儿,直到感觉手里的热气快要消散干净,才清了清嗓子。
      “刘安?”
      刘安应声扭头,迅速把卷子拿下来背到身后。
      “哥。”
      他在周屿文面前已经逐渐地不再感到局促,可是眼下的情景却不知怎的,又让他恨不得直接钻进墙面去。
      周屿文走到刘安面前,这样对视的时候他才发现刘安好像高出自己一点点。
      “我以为你在后面睡着了。”
      刘安眨眨眼,“睡了一会儿,没睡着。”
      “灯......”
      “夏哥之前给我拿了个灯泡,”刘安截住他的话,“但是好像不是灯泡的问题,可能是线路不太好。”
      周屿文点点头,适应了室外的温度以后他不觉得冷了,咖啡因还没起作用,只有热水灌过肠胃后暖融融的放松。
      刘安低下头,从他手里拿过咖啡杯,俯身放在地上。
      “你怎么出来了?”刘安把卷子折成四方块。
      周屿文垂眼看着面前乖巧的发旋儿,身体里的音量控制键被拉得很小。
      “我来找你。”
      刘安好像觉得自己又给他哥添麻烦了,默默把卷子和笔收进裤子口袋,没接话。
      周屿文吐了口气,突然把头砸向刘安肩膀。
      他没收着劲儿,梦游似的力气全卸了个干净,刘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累、累了吗?”刘安缓缓抬起手,在周屿文后颈处拍了拍。
      周屿文胳膊像长臂猿似的晃了两下,腰塌着像想往下倒,刘安给他扶稳让他站好。
      “低血糖了?”刘安声音有点紧张。
      周屿文哼唧了两声表示否定,又赖了几秒钟,然后面条人似的站直了。
      “回去吧,”他伸了个懒腰,“我明天找人看看电路。”

      后半场乐队演了几首轻松的大众流行歌,刚刚摄入的稍许咖啡因对于周屿文来说几乎不起什么作用,他全程没看台下,闷头敲鼓。
      都收拾好以后东东和西西去停车,周屿文带着刘安打车先走。
      这个时间街上车少人也少,刘安那边的车窗被摇下一个缝,风沙沙地灌进来。
      “你这周来姥姥家吗?”刘安问。
      周屿文偏头看他,“有事儿?”
      刘安摇了摇头。
      少顷,他突然开口,“感觉姥姥变了好多。”

      周屿文和刘安小的时候都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姥姥搬来南方之前,刘安没少在姥姥跟前蹭吃蹭住。
      其实他对那段时间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姥姥爱打电话叫他们去吃饭,吃完还要给给他们打包带好多回去。
      哪怕细节都淡了,大体上的感觉总是根深蒂固的。刘安总觉得姥姥是全天下最能操心的一个,总是乐呵呵要把所有人都照顾好,她才放心。
      周屿文望向窗外,没有回话。
      刘安记忆中的那个家很久以前就散了,可是筋骨碎裂后血脉又始终割不开。虞平和刘安散落在外良久,再回来时只能依凭着早该被淘汰的印记重新靠近。
      回归的他们可能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明白、也可能已经看出来,每个人都已经重新生出一副新的骨骼皮囊了。
      孩子、大人、老人,时间并没有优待谁,只是对外界感知的不同敏锐度让他们改变的程度不同而已。
      而他们确实改变了——这即是唯一的相同。

      夜车速度都快,没一会儿就开到了姥姥家的小区门口。
      刘安下了车,周屿文跟着迈出一条腿,拉住刘安。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知道吗?”

      所有族群之所以会成为族群,是因为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在渴望联结。
      可是个体间的联结都实在是太脆弱了,时间空间会生出巨大的不确定性,随时随地准备敲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人类偶尔一瞬间的自负和阴暗,更是催化了每一次断裂的可能。
      周屿文知道,是因为他这样碎过。

      刘安回身看他,路灯照不到他的眼睛,他好像在对一个影子说话,于是他又这样重复了一遍。
      “都可以跟我讲,好吗?”
      刘安的手心覆上周屿文拉着自己小臂的手背,一面温热一面微凉,他拍了拍哥哥,安心地冲他笑,“知道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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