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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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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刘安再睁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迷糊了几秒,发现自己在竖着的沙发上睡了一晚,周屿文在旁边横着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周屿文枕着一个靠垫盖着毯子睡得正香,刘安慢慢清醒过来,觉得嗓子干得冒烟,就蹑手蹑脚掀起被子端起杯子往厨房走。
等他接完水回到客厅再坐回被子旁边,发现周屿文竟然睁着眼睛!
刘安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水差点儿洒了。
周屿文哼笑了一声,把毯子拉了拉,又闭上眼睛,明显是根本没醒。
他指了指茶几,鼻音浓重,“量一下。”
“不烧了。”刘安放下水杯。
“量一下。”周屿文重复。
刘安拿过体温计夹在腋下。
他因为昨天睡得早,加上生物钟使然,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了。但是眼下情况特殊,他也不想起床,就又舒服地缩回了被子里。
周屿文昨天并没把厚的那层窗帘拉上,窗户上现在只挂着一层纱帘儿,屋里灰蒙蒙一片,刘安转着温度计,更是完全找不到那根细细的水银条。
他正想着要不要拿手机打个手电筒,周屿文突然诈尸似的长臂一伸,“啪”一声按亮壁灯,身体往他这儿蠕动了两下,抢过温度计。
“三十六度四,”他看完胳膊还那么伸着,等刘安把温度计接走才垂下手,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烧了。”
刘安关了灯,小声地像是跟自己说话,“嗯,再睡一会儿。”
周屿文夜里一直没敢睡太实,总是在留神听着刘安的动静,这会儿放下心来,彻底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因为客厅窗帘没拉,他在半梦半醒突然觉出天光大亮,受惊似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刘安没在沙发上,也没在餐厅,周屿文在沙发上躺着发了会儿呆,起身走进卧室,刘安背对着他伏在桌上,头上扣着周屿文的大耳机,耳机连着电脑。
周屿文轻手轻脚靠过去,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刘安“嗷”一声回头,把耳机一把扯掉,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屿文。
周屿文恶作剧得逞,心情很愉快地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好了?”
刘安缓缓把气儿喘顺了,“......好了。”
“听什么呢?”周屿文把耳朵凑近耳机听了听。
“你电脑没关,”刘安吸了吸鼻子,“我就瞎点着听了,没动别的。”
周屿文揉揉眼睛,“唔”了一声。
“你去洗洗吧,”刘安扶着周屿文肩膀把他翻了个面儿,“我妈说让我们中午都去姥姥家吃饭。”
周屿文被刘安推着往前走了几步,“你洗澡了吗?”
“没洗,”刘安皱皱鼻子,“回家洗,刚好有的换。”
周屿文不往前走了,转了个弯儿冲着床倒了下去。
“你去洗吧,”他打了个哈欠,把被子拉到身上,“衣服从柜子里自己拿,内裤在最下面有没拆封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又把眼睛闭上了,“我再睡会儿。”
刘安拉开周屿文的衣柜,努力想扒拉一件看上去旧一点的衣服,但是扒拉了很久也没找出来,最后就挑了一件最普通的格纹衬衫,拿了一件白色打底。
他洗完澡出来又做了半套卷子,都快十二点了,周屿文还是没有半分要起来的意思,刘安只能去把他推醒,推进卫生间让他洗漱。
周屿文迷蒙着眼睛刷完牙洗完脸,回卧室打量了一下刘安身上的衣服,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格纹衬衫。
刘安见他收拾好了就去换鞋准备出发,周屿文却磨磨蹭蹭的又去照镜子。
刘安在门口等他,周屿文一点不着急似的,看看镜子又看看刘安,看看刘安又看看镜子。
就在刘安忍不住要去薅他的时候,周屿文似乎很疑惑地终于开口了。
“你为什么选一件那么丑的?我还有别的衬衣啊。”
“......能走了吗?”刘安无语,“......我觉得不丑,挺好看的。”
周屿文这才走过来换鞋出门。
中午饭是虞平做的,她帮人多值了一个晚班,换周六休息一天。
刘安和周屿文一块儿进屋,一样穿着牛仔裤、白色打底和衬衫,姥姥在客厅闲坐,见两个大男孩儿并肩进来,忽然感觉屋里亮堂了好多。
刘安淘来的二手书桌放在客厅和阳台交界的墙根,看着像是哪个学校淘换下来的旧书桌,连个自带的柜子也没有,刘安别的学习资料都放在边上的一个小板凳上。
虞平今天心情也很好,见两个孩子一起进来,问了问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周屿文嘴快,答了“十二点”,虞平蛮不赞成,说不应该那么晚睡觉。
刘安胳膊挡在周屿文前面,没让他说话。
“下周考试嘛,特殊情况。”
周屿文没再让刘安周末跑一趟去给他讲题,他在停悬的表演这周也停了,两人只在周日晚上打了个视频电话。
月考高一高二同时进行,一共考两天,考完正好连着清明节假期。
姥爷的骨灰当年也被虞黎带着一并南下,在为二老买的合墓中重新下葬。只是这些年赶上祭扫的日子,虞黎总是回不来,姥姥的身体又一直不太好,上坟总是周屿文一个人去。
今年多了虞平和刘安。
虞平的早班早上六点开始,她早上先去上班,中间请假从药店直接过去。周屿文则早上八点多去找刘安,两人一起出发。刘安拿上东西下了楼,突然发现少拿了一个花环,周屿文让他在楼下等,自己上楼去拿。
刘安在小区门口叫了车,没想到周屿文去的时间过于久,司机一开始没打表,等了五分钟就不乐意再等,让他再重新叫车,刘安想给周屿文打个电话,又怕他是没找到花环放在哪里电话里说不清楚,便自己折返去找周屿文。
他低着头一个劲儿往楼上跑,姥姥家住三楼,他长腿没跨几步,就见周屿文根本没进门,而是靠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楼梯上。
刘安放慢脚步,“怎么不进去?”
周屿文指了指楼上,没说话。
刘安一点一点凑近家门。
一开始他以为是风在楼道里呜呼的响动,而后他才反应过来,是屋里有人在哭。
压抑着的、一点点从破碎的喉咙里溢出来的哭声,朦朦胧胧从防盗门内侧传来,音量始终都很低,断续的抽噎几乎听不清楚。即使四下无人,屋里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女性也没有放任自己嚎啕,只是隐忍地低泣着。
楼道里一片默然,两个太过年轻的男孩子还在对于一切情绪的表露都本能的感觉有些羞耻的年纪。他们不太有应对面对长辈情绪崩盘的经验,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在原地站着。
周屿文看了看时间。
“出去再买一个吧,”他轻声地冲刘安说,“别让小姨等。”
刘安低头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拿出钥匙。
“我进去,”他的声音也很低,“很快。”
周屿文没来及再阻止,刘安已经开了门。
明快的少年男声在屋里响起来,他似乎是刚急匆匆跑上楼,门都没关,一进屋就喊着“姥姥我少拿了一个花圈!”
哭声停住了。
周屿文直起身,往上走了两阶。
门被风带上了。
屋里的声音顿时加了一层膜,听不分明,周屿文走到门口,想趴上去听,又突然有些烦躁,不得章法地在门口转了两圈,最终只是拎起刘安放在地上的东西,在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没三分钟,门开了,刘安手上拿着一个花圈跑出来,回身把门关上。
“走吧哥。”
刘安伸手去拿东西,周屿文没给他,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跑进出租车。
周屿文一直都不太会应付别人的情绪。
虞平从看到父亲的墓碑就一直在哭,直到离开也没有停下,刘安搂着妈妈,虞平在刘安怀里显得很小,周屿文跟在他们后面,没有凑上去讲话。
虞平花了很久才平息,等终于止住眼泪,她转身问周屿文去不去家里吃饭。
周屿文笑着摇摇头,说家政今天会过来大扫除,他回家看着。
“你们有演出吗?这三天?”他们一起往可以打车的地方走,刘安问周屿文。
“你不用管了,”周屿文晃了晃手机,他正在和东东聊天,“我们这几天排新歌,时间不固定。”
周屿文回到家,虞黎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她那边是晚上,刚下班回到住处。周屿文跟她说了和虞平母子俩一起去扫墓,虞黎沉默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
“月考怎么样?”
“还行,”周屿文拿出标准答案,“你别忘了给老程打电话。”
附中每次月考、期中期末考结束之后都有家长会,周屿文的家长常年缺席,但是虞黎并不是不重视孩子学习,只是因为实在无法次次赶回国,每次都会赶在家长会之前亲自给班主任打很久电话。
程老邪还因为这个委婉地安慰过周屿文,因为每次家长会周屿文总是会自己站在教室后面听着,程老邪怕他对虞黎心怀不满,总是跟他强调“你妈妈很关心你”。
周屿文其实没什么不满,再小一点的时候他还因为这个获得过全班同学的羡慕,“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听上去简直不要太幸福。
附中的老师批卷子的速度一向很快,假期结束的第二天一大早,班主任就捏着排名表进班,通知了本周五的家长会。
各科的卷子都要等上课的时候才发,但是每科成绩已经在排名表上列示了。早读一结束,全班都挤到后面来看排名表。周屿文平时并不会第一时间扑过去看成绩,但是因为之前对这次考试的重视,他也跟着紧张了一下,头一次看成绩比严哲风还积极。
教室后墙的排名表前面围了一堆人,周屿文个子高不用挤在最前面,严哲风干脆撑着周屿文的肩膀站在椅子上看。
“哎你可以啊,”严哲风在周屿文肩膀上猛拍,“物理七十六!历史最佳了吧?”
周屿文抬起手机对着成绩单拍照。
“哎你真的可以,”严哲风心酸又羡慕,“你往前蹿了有五十名吧?”
以往年级排名周屿文稳定在四百名以内,严哲风则不稳定在三百到六百之间,这次周屿文考进了年级前三百,严哲风留守在五百多。
高二不到一千人,越往前走越难,周屿文这次确实考出入学最佳,他给虞黎发了成绩单照片,虞黎因为时差应该还在睡,并没立刻回复。
周屿文又把照片转发给了刘安,刘安迅速回了。
——成功!
周屿文想回“谢谢”,又觉得怪别扭,还有点矫情,打了又删了。
——你呢?
刘安发了张照片过来。
年级十九,理科分数都高得有点夸张。
周屿文划着那张照片看了好几遍,他倒是对这个分数不意外,刘安的理科有多强他这个月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不过对这个排名周屿文还是有些吃惊,在附中排这个名次,高考基本都能进省内前百了。
他给刘安回了个鼓掌的表情包。
——晚上出去吃。
——去停悬吗?
——不去。
当犒劳刘安的,周屿文打算着,应该带他吃一顿好的。
刘安暂时没再回,周屿文把手机收好。他一口气松下来,终于不用抓紧一切时间跟物理练习册相亲相爱,正好早上前两节课是英语,周屿文捏好笔低下头,准备好好睡一觉。
英语老师一进班,就发现她刚在办公室夸奖过“就是语感好”“成绩太稳定了”的这位年级单科最高分,左手扶着额头一动不动,右手捏着笔绵绵软地在卷子上瞎画——一看就是上课偷睡标准姿势,还觉得自己演得特像那么回事儿!
周屿文的成绩确实能让她骄傲,但是这个学生太傲,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好像有自己的打算,绝对不会完全听你的,这很难让老师喜欢。她上次跟周屿文强调了全国竞赛的事儿,也没见他有多上心,竞赛补习也经常不去。
她是治不住周屿文,但是有人能治。
第二节课下课没多久,收到任课老师告状的程老邪笑嘻嘻地卷起周屿文桌上已经被画出七八个同心圆的英语卷子,在周屿文头上敲了两下。
“这次考得还行啊屿文。”
周屿文揉揉眼睛,坐直身体,抬头看向程老邪,挺清纯地眨了眨眼。
“逼一逼你,潜力还是很大的嘛,”老邪自己点点头,“我看看,理综一共多少?”
周屿文警觉地没说话,只把卷子抽出来给他看。
他直觉程老邪又要来坑他了。
老程拿着他的卷子翻了翻,“再提一提嘛这个分数,我看看......下次总分多考三十分,行不行?”
周屿文抿抿唇,艰难地试图跟老师再讨价还价一下。
“我可能......”
“三十分不难,保持这个劲头,说不定能超额完成任务呢。”
“其实我......”
“杨老师跟我说,你下周要考英语校内选拔赛了?你没怎么去竞赛补习班?”
周屿文理亏,放弃挣扎。
“这周去一下,做两套题练手,别太狂。”程老邪把他英语课上神智不清时的大作在他面前展开,敲了两下桌子,“完不成任务就先别打鼓了,高三了,学业要紧。”
“那我这次......”
“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老程还是说话算话的,“你妈妈是不是家长会又来不了?”
“嗯,她今晚给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