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岛》怪月

7、第 7 章

　　七、

　　周一早上，周屿文刚走进教室就见严哲风一个劲儿冲自己笑，笑容十分有问题。
　　周屿文把书包拿下来拎在手里，缓步踱过去，路过严哲风座位的时候居高临下地问，“干嘛？”
　　严哲风五官都在努力，使劲儿让他往后看，“爱心早餐。”
　　周屿文皱起眉头，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摆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份油条，一个茶叶蛋，还有个矮胖的蓝色保温瓶。
　　“哎，这女生品味着实独特啊，”严哲风转过身来，一脸八卦，“这杯子选的，像极了我奶奶用的。”
　　周屿文笑了一下。
　　严哲风经常十句话没有一句有用，今天倒是歪打正着。
　　难怪他看这杯子眼熟。
　　保温杯下面压着个便条，严哲风兴奋地探过脖子等着周屿文看，没想到周屿文手速十分快，只闪了个影就把字条收进了自己书桌。
　　“哎？哎哎哎？没看着呢？”
　　周屿文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豆浆。
　　严哲风表情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扭曲。
　　“我去，文哥，你有情况啊？”
　　给周屿文送吃送喝的人不少，周屿文碰过的却一个也没有。他知道这种事麻烦，心意递过来都是美好的，可他若是接了往往结局就是一地鸡毛。
　　“闭嘴，”周屿文开始拨蛋壳，“我弟送的。”
　　严哲风疑惑了一秒，然后觉得自己明白了，但是又感觉更迷惑了，“刘安？”
　　“嗯。”
　　“你弟凭什么给你送早饭啊？”
　　周屿文咬一口茶叶蛋，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周屿文表现得过于理所当然，严哲风脑中突然闪过上周四周屿文拎着一袋零食去给刘安投喂的情景，不禁被如此贴心的兄弟情酸到了。
　　“有弟弟真好，”没吃着瓜，严哲风嘟嘟囔囔转过去了，“还得是亲的。”
　　周屿文清静了。

　　周围打量的目光仍然一道接着一道，周屿文不太在意，低下头摸出那张字条。
　　——你再低血糖，我就去告状。
　　这字迹他很熟悉，虽然不算特别好看，但总体还挺端正，就是写的这话......
　　幼稚园小班小朋友似的。
　　周屿文拿出手机，给刘安转钱。
　　——上周工资，早饭钱，跑腿钱。
　　刘安迅速收了，回了一个夸张的“谢谢”的小狗表情包。
　　——谢谢哥，中午我过去找你！
　　周屿文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心情还算愉悦地翻出物理练习册。

　　附中的规矩是学生可以出去吃饭，但是不能叫饭进来，周屿文本来跟刘安说带他出去吃，但是刘安表示“出去一趟一中午过去了哪儿还有时间讲题”，周屿文就准备了零食大礼包等着刘安过来。
　　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严哲风看周屿文不去食堂他也懒得去了，趴在桌上边啃面包边做早上布置的化学作业。
　　没十五分钟，教室后门冒出个脑袋。
　　“哥？”
　　周屿文应声回头，见刘安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香味不停往外冒。
　　“我擦，”严哲风应味儿回头，“什么吃的？”
　　周屿文冲他招手让他进来，刘安摸了摸后脑勺，把两个塑料袋子放在周屿文桌上，“食堂炒面，你是不是不吃香菜啊？”
　　周屿文“嗯”了一声，给刘安从旁边拉了个椅子。
　　严哲风眼珠子都快被勾出来了，“这......”
　　刘安依稀记得这人和周屿文一起去过奶茶店，但是不知道他叫什么，看样子这人也没吃午饭，刘安犹豫了一下。
　　“你没吃吗？那要么这份......”
　　“他吃面包了，你吃你的。”
　　“弟弟你跑够快的啊。”严哲风不无感叹。
　　“我们楼离得近嘛，这份是你的。”刘安一边给周屿文递塑料袋，一边冲严哲风笑笑。
　　除了高三有单独吃饭的时间，高一的楼离食堂比高二近一截儿，小兔崽子们管去食堂吃饭叫“跑饭”，一个比一个速度快，等高二的学生到食堂的时候，要么是面对长龙队伍，再晚点饭菜几乎都凉了。
　　“你们经常不去食堂啊。”
　　“等我们赶到战场都快被你们打扫完了，”严哲风又觉得饿了，伸手去周屿文的零食大礼包里摸索，“我们是真爹不疼娘不爱。”
　　周屿文没再给严哲风瞎吹的机会，直接把物理练习册翻开，“我早上把剩下的题自己做了，红标的是没做明白的地方。”
　　刘安伸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吃面，“先吃饭吧，你又胃疼。”
　　“嗯，下午去买桌子吗？”
　　“我今天跟同学说起来，他们说咱们这儿的家具市场太坑了，不如上网买，”刘安抬头，“你别管了我网上买吧。”
　　周屿文抿抿嘴，拿起手机，“预算多少？书桌不能瞎买。”
　　刘安一把把周屿文的手按住，“知道知道，不瞎买，你别转，早上刚给我发的工资。”
　　周屿文失笑，“工资你留着买点别的，这算你大姨买的。”
　　刘安不停摇头，“我不要。”
　　“你要不要都跟她说去，”周屿文晃开刘安的手，“不给你安排妥了挨骂的就是我，懂？”
　　刘安鼓鼓嘴。
　　周屿文握着手机的手伸出食指，把他颊边不高兴的小气球戳破了。
　　“手让开，我吃饭。”

　　中午讲的是周日没讲完的两道大题，严哲风也转过头来听，听完以后看刘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到底是他弟还是他哥？你高一啊？你俩谁是哥哥？你是高三吧？”
　　班上陆陆续续有吃完饭回来的同学，刘安笑了一下，站起来利落地把塑料袋和筷子收了。
　　“我先走了，你们休息吧。”
　　“这个你拎走。”周屿文指了指零食袋子。
　　“你留着吃吧，”刘安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些。”
　　周屿文没理会他说什么，拎起袋子就往刘安手上套，刘安往后躲，塑料袋哗哗啦啦的声音突然大起来，有几个前排趴着写作业的也回头看。
　　刘安像是突然被烫着了似的，使劲儿向后蹦了两下，正脸都没再给周屿文一个，兔子似的就跑了。
　　周屿文拎着一个大袋子站在原地，皱了皱眉，没去追。
　　严哲风转着笔，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哎我应该再问他两道化学题的，哎屿文，他化学是不是也挺好？”
　　周屿文把零食袋子放在桌上，坐回座位，不咸不淡地回道，“不知道。”
　　严哲风还欲再说什么，周屿文指指鼓囊囊的塑料袋，“给你了。”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杨老师提前进班，直直冲着周屿文的座位走来。
　　周屿文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严哲风胳膊肘捣了两下他的桌子他也没醒，还是老师亲手给他敲醒的。
　　周屿文抬头的时候一脸不爽，看清是老师以后也很难一下把表情转回正常。
　　“下课去我办公室拿卷子。准备竞赛了，你们程老师跟你说没说？”
　　周屿文吸吸鼻子，“说了。”
　　“知道什么时候考校内选拔吗？”
　　周屿文想了一下，“月考之后......吧？”
　　英语老师又气又好笑，忍不住又拿指节扣了两下周屿文的脑瓜，“上点心！这是竞赛不是小打小闹！”
　　周屿文点了点头。
　　要是不看他还没清醒的眼睛，这人似乎态度还挺好。
　　“你是不是又要在我课上睡觉？”
　　周围一片低低的笑声。
　　周屿文英语好，不讲道理的那种好，英语课上他向来要么自习要么睡觉，考试结果却能稳定地控制在距离满分五分之差以内，英语老师拿他没办法，见他上课睡觉开小差也骂不出口。
　　“......不睡。”
　　正式铃声响了，英语老师白他一眼，走回讲台。
　　周屿文在她身后缓缓拿出化学作业。

　　老师在上面讲卷子，周屿文低着头，想集中精神，但是做题进度却一直十分缓慢。
　　听刘安说虞平最近开始在药店上班，除了休息日几乎都不在家，大多数时候在家吃饭的只有刘安和姥姥。
　　再往前翻几年，姥姥顶爱做饭，一个人能兴致勃勃操持一大桌子菜，姥爷走了以后姥姥却犯了懒，越来越不爱做饭了。社区有给老人们的爱心餐车，中午管一顿饭，家里要是没有别人姥姥就把一顿分成两顿，再买点馒头，一天管够。
　　刘安来了之后或许姥姥会给他好好做几顿饭？周屿文看着化学方程式，思维无边际发散。
　　周末还做了肉夹馍，周屿文已经好些年没吃过姥姥做的肉夹馍了。

　　虞黎请的钟点工，负责在周屿文下午放学前把饭做好，一周打扫一次卫生。周屿文对吃其实很挑剔，阿姨来做的饭也实在说不上和他胃口，但他又懒得跟虞黎提。
　　周屿文摸出手机，给刘安发微信。
　　——晚上出去吃？
　　直到下课对面才回。
　　——晚上得去找我妈。
　　你自己好好吃饭。
　　刘安自从知道周屿文胃不好以后几乎句句不离这事儿，周屿文不耐烦，把手机收起来，没再回复。

　　济民药房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虞平主动多要了两个晚班，从下午六点到早上六点，工作日经常是刘安去学校的时候虞平还没回家，刘安放学了虞平已经去上班了。
　　“熬夜不好，”刘安和虞平挤在药店库房的小桌子前，刘安把餐盒摆开，“你还是换回白天吧？”
　　虞平脱了白大褂，里面穿着一件薄毛衫，她虽不很瘦，但是脸色苍白，眼下时不时就会有大片淤青，总叫人觉得弱不禁风。
　　“我没事儿，”虞平拉过盒饭，“你姥姥在家吃什么？”
　　“餐车中午打的红烧肉和青菜都没吃完，她......”
　　“水杯。”虞平伸手。
　　刘安把刚倒好热水的杯子推过去，“烫。”
　　虞平张开手心，把水杯牢牢握在手里，滚烫的触感让她总是微凉的身体微微颤栗，她感到身上一片一片的起鸡皮疙瘩。
　　刘安皱着眉头，“你冷吗？”
　　虞平感受了一下，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冷，还有些疑惑儿子为什么这么问。
　　刘安放下筷子，去握虞平没碰过热水的那一只手。
　　“把大褂穿上，”刘安起身要帮她拿，“手太凉了。”
　　“吃饭的时候不能穿，”虞平不赞同，“万一弄脏了......”
　　“那你外套呢？”
　　虞平似乎有些不乐意，她的外套是件青色大衣，穿了很多年了，一看就很旧，还有些起球，她只愿意在路上穿，一进工作的地方就要脱掉。
　　但她还是乐意听儿子的话，刘安来给她送饭，同事们都很羡慕她，有一个这么帅气又乖巧的孩子。

　　“学校的课程难吗？”虞平披上外套，却仍然不愿意放开热水瓶。
　　“不难，”刘安坐回来低头吃饭，“我哥还问我物理题。”
　　虞平有些惊喜，“是吗？那你会吗？”
　　“嗯，”刘安点点头，“我给他讲了。”
　　虞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要耐心给他讲，你们互相帮助，小的时候你多爱赖着人家玩啊。”
　　刘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嗯”了一声。
　　“下次去大姨家记得买点儿东西，”虞平叮嘱，“钱够吗？”
　　刘安收了笑意，“够，够的。”
　　虞平知道儿子一直在外面兼职工作，她一开始的时候很不赞成，甚至为此发过很严重的病，但是刘安向她证明了他可以不影响学习，儿子总有办法治她，她管不了，只能任他去了。
　　“在大姨家，见着姨夫了吗？”虞平咬着筷子尖问。
　　刘安愣了一下。
　　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全然是陌生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虞平会突然提起，态度还如此小心翼翼。
　　“没，”刘安装作并不在意虞平不同寻常的态度，“我以为大姨离婚了？”
　　“别、别瞎说，”虞平拍他，“你姨夫就是不在家。”
　　刘安“哦”了一句，也不追问。
　　“上你大姨家别瞎问，知道吗？”虞平多余地又加了一句。
　　刘安给虞平夹了一筷子菜，“知道。”

　　库房的桌椅比家里的茶几舒服多了，刘安和虞平吃好饭，虞平回店里守着，刘安就在库房里摊开作业。
　　买桌子这件事情刘安虽然在周屿文面前应下了，但他还有些犹疑。虞平要是有晚班，他完全可以在库房写完作业，虞平晚上要是在家，自己不睡下她也根本睡不好。
　　买桌子、买台灯、拉电线，虽然不会费太多事儿，但是这一整□□完，自己也不会在桌旁坐几个小时，更别提下学期就住校了，完全没必要。
　　周屿文和虞黎对他好，这种几乎陌生的亲情他确实还需要时间适应，可是他也不想一直拂开这份好意。
　　刘安盘算着，或许明天放学去二手建材看看，废旧物资回收处可能几十块钱就可以搞定，这样也不担心周屿文再来姥姥家的时候自己不好交代。

　　晚上药店客人并不多，虞平得了闲，给刘安送水进来，发现儿子正在收拾桌面。
　　“写完了？”
　　“嗯，”刘安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背，“晚上你把我毛衣穿在大褂里面。”
　　虞平摇头，“你回去路上别着凉！赶紧穿上。”
　　刘安收拾好书包，“我跑回去，当锻炼了。”
　　虞平拗不过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儿迈开长腿跑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