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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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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周五下午的自习课,难得开学第一周没有老师来占课,班上一半人的心思都飞了,有奋笔疾书的也是想早点把作业写完周末能去浪的。
“你们家基因够强大的,”严哲风捧着手机,转过身来,不无嫉妒地把屏幕给周屿文看,“哎我说你怎么一天天什么都不干就能把逼都装完啊?”
今天课间周屿文买零食给刘安,照片又流得到处都是。
周屿文收了耳机,目光幽深地瞅着严哲风。
“看我干嘛?”
“......”
“大哥,说话,你这样怪吓人的。”
“算了,”周屿文痛苦地把耳机又塞上,低头重新打量起物理题集,“别烦我。”
“哎,”严哲风直接上手把他耳机摘下来,“你从周三开始,对着这本书研究了三天了,你着魔了啊?”
周屿文哀嚎一声,倒在桌上,人设气质全不要了。
“老邪说月考物理不上70,就不让我去停悬了。”
“哈?什么时候签的不平等条约?”
周屿文简直气弱游丝,“......周三。”
严哲风撇撇嘴,“难怪。”
周屿文白他一眼,不想说话。
“你问杨戟星呗,今天晚上不是刚好能见他。”
周屿文摆摆手,“你听过他讲题么?”
严哲风摇头。
杨戟星讲题的惯用句式——“然后不就出来了么”。
凡人一般听不懂。
“......算了,”周屿文拍拍脑袋振奋精神,“我还是自己......”
“问安婧?”
“不用。”周屿文斩钉截铁。
“大哥,问题又不掉肉。”
周屿文抓起练习题,站起身。
“哎去哪儿?”
“找老邪。”
严哲风瞪大眼珠子在他身后咂咂嘴,“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啊。”
严哲风跟周屿文从小学就是一个班的,初中虽然没在一个班也在同一个学校,高中又分到了一个班。
严哲风印象里的周屿文并不缺钱,光是虞黎每个月给的零花钱就比同龄人多出不少,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吃喝不愁的公子哥。
可是周屿文对赚钱这件事情的执着却从来没放下过,初中的小型倒买倒卖就不说了,从刚升上高中开始给人带课,教语文教英语教鼓,到后来在停悬做乐队,严哲风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大哥又找到了装逼新方向,直到他有一天发现周屿文家里只有三双球鞋——所有他买来穿过几次的限量版都被他当二手出掉了。
严哲风简直感觉三观震碎,他甚至怀疑周屿文是染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嗜好才会如此缺钱,但是这个假想又很快被他自己推翻。毕竟周屿文虽然性格比普通十七八的男孩子冷淡了些,但总体还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的。
除了太爱钱。
老邪见周屿文如此上进,一个激动在办公室拖着他多讲了半个小时题,等他到停悬,刘安已经把东西都搬好了,正蹭着东东在学弹琴。
“被老师留堂啦?”西西揶揄道。
周屿文不理他,刘安见他进来也没大反应,专心致志在键盘上掰手指头。
“弟弟学挺快,”东东给周屿文让开点地方,“左右手协调力不错。”
刘安这才抬头,双眼发亮,“哥你来啦!”
“学什么了?”周屿文倚在琴侧,“我看看。”
“刚学了一小段儿。”
刘安拗着手指头,看样子东东是拔苗助长,什么基础功夫都没教,只是简单粗暴地采取了“指哪儿按哪儿”教学法,手型不端,指法别扭,但是速度极慢地、磕磕绊绊地,竟然能弹明白四五小节《梦中的婚礼》。
“就这些,”刘安有点羞涩,“东东哥教我的。”
“有天赋,”周屿文拍拍东东的肩膀,“好好教,从头教。”
“夏哥说今天有事儿不过来了,让我们自己点了外卖他给报销,”林程举着手机,“吃什么啊?”
“吃鳗鱼饭吧!”西西第一个蹦起来,“让他按五十报,多的我自己补!”
大家都往林程那儿凑过去,刘安见状,手指离开了键盘,把挽上去的校服袖子拉下来,他的校服很新,布料光滑颜色鲜亮,衬得人多几分生动。
“哥那我先走......”
“留下吃饭,”周屿文勾过他的脖子,“今天吃好的。”
刘安跟他个头差不多,被这么勾着只能弓着背,“老板能给多报一份吗?”
周屿文斜他一眼,心说你哥就是老板,报多少我说了算。
刘安好像刚刚想起这一点,又笑得乖巧。
“那我留下蹭饭啦。”
等外卖的时候刘安又溜回键盘旁边练刚才那一小段儿,周屿文在东东身后推了他一把。
“去教教他。”
东东回身,“你自己去。”
虽然是双胞胎,但是东东和西西的声音却很明显得有些区别,可能是这些年习惯性的发声方法不一样,东东的声音更沉更厚,不像西西那么清亮。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周屿文起身,“我去换衣服。”
等他磨磨蹭蹭又去卫生间又喝水,套好牛仔裤衬衣,外卖已经到了。
周屿文在杨戟星旁边坐下,刘安挨着他坐。
“大神,”周屿文拿膝盖碰碰杨戟星的腿,“物理练习册做到哪儿了?”
“刚做了两页。”
“......那、那你周末做吗?”
“不做吧,老师给我拿了两套竞赛真题让我试试,”杨戟星扶扶眼镜,“干嘛?要答案啊?”
周屿文痛苦地闭嘴了。
人神有壁,是他僭越了。
刘安在旁听着,轻声问,“哥你物理现在学什么啊?”
周屿文应声回头,突然想起来周三早上刘安给他教的那几道题。
全对,做得比安婧还对。
仿佛一条够得着的大腿在身边缓缓升起,周屿文充满希望。
“电磁,你学过是吗?”
“差不多吧,”刘安嘴里塞着一块儿鳗鱼,“你把作业给我,我给你看看?”
周屿文放下饭盒就要去拿书包,被刘安拉住。
“你先吃饭,凉了你又要胃不舒服。”
林程在一旁看热闹,他艺术生,基本没为文化课发过愁,周屿文以前活得也跟个艺术生似的,不知道怎么突然转了性。
“你急吗?我今晚写完给你送去?”
刘安大概知道这边的教材进度,周屿文的练习册他挺有把握能拿下。
周屿文想了想,“周日吧,你上我家,然后我们刚好一块儿过来。”
刘安点点头,任他安排了。
“等会儿留下吗?”周屿文一边卷起等会儿要用的线一边问刘安。
“不留啦,”刘安上手去帮他,“你不是还给我多布置了一份作业。”
周屿文抿抿嘴,“要是你作业太多......”
“我开玩笑的,我晚上帮我妈拆行李,好些带来的衣服还没收拾。”
周屿文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虞黎这两天天天在家念“你小姨犟脾气又犯了,我都说了进我公司我安排,她非不要,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还要托着个拖油瓶......”
“你妈......小姨找工作顺利吗?”
“她最近一直在面试,”刘安把线卷递给周屿文,“还可以。”
“你大姨说她公司机上医疗组在招人......”
“不用,”刘安拒绝得很快,“我妈......她不喜欢东奔西跑的。”
周屿文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姥姥家的茶几对刘安来说确实有点矮,他去附近的杂货铺买了个扁平的靠枕,直接扔在地上当坐垫,写作业的时候就盘腿坐着。
姥姥家只有一室一厅,卧室里放着一张大床和一个大衣柜,虞平和刘安回来以后又在过道里塞进了三个大行李箱。
客厅连着一个小小的阳台,屋里摆放着一套老旧的沙发、一个玻璃茶几、一套电视柜,为了在厅里多支一张床,所有这些东西统统往阳台的方向移了移,屋里一下逼仄了许多。阳台里放着一个花架,是姥爷还在的时候他自己搭的,屋子朝向好从不缺阳光,阳台像个小小的花房,花和草总是热热闹闹的。
周六下午天气不错,阳光直打在玻璃茶几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刘安扔了笔,把有点麻的腿伸开活动两下,抱起作业陷进床里。
姥姥和她的老姐妹出去遛弯儿了,虞平暂时在离家两条街的一家药店上班,一周只休周二一天,家里只有刘安一个人。
理科的作业刘安已经全部完成,眼下还剩英语和一篇作文。刘安写作文至今仍然是小学生文笔,事实证明南方北方的语文老师都一样喜欢让学校“举例子”,而刘安则不管是吹北风还是吹南风,脑子里刮不走的例子大概都只有“爱迪生”“海伦凯勒”“贝多芬”。
老调难翻新花,对于刘安来说,理科的题做不出来的时候只要不停地写下去,就总能找到解题方法,但是语文不是,没话说就是没话说,硬憋出来的东西句不成句,他自己看着都别扭。
门口有响动的时候他正把作文纸盖在脸上昏昏欲睡,想问周公要灵感。
“小安?”一个女声轻柔地悬在半空,“睡着了?”
刘安一个激灵,一把掀开作文纸,“大姨?”
虞黎穿着一件驼色大衣,长发款款放在胸前,妆容精致,手里拎着一兜水果。
“做作业睡着啦?”虞黎笑着问。
刘安还没回答,又有个人影不紧不慢闪进来。
“姥姥呢?”周屿文探头看了看,“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里也没见着她。”
“姥姥逛街去了,”刘安站起来,“大姨今天不忙啦。”
“来看看你们,你妈呢?”
“上班,”刘安笑笑,“她说先在济民药房干着。”
虞黎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认同,周屿文从她手里拿下纸兜。
“我把火龙果开一个,其他水果放冰箱?”
虞黎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问弟弟想吃什么。”
周屿文一脸无辜,转向刘安,“你吃什么?”
刘安很给面子,“吃火龙果。”
虞黎绕过茶几在沙发上坐了。
“小安,你不能一直趴床上写作业啊,那眼睛都废了,对身体也不好。”
刘安起身去拿暖水瓶给虞黎倒水。
“我知道大姨,就刚刚一会儿,我都在茶几上写作业的。”
虞黎看到了那个放在地上的垫子,眉头越皱越深。
“这么大个子,这么坐着不行吧。”
刘安把玻璃水杯放在茶几上装没听见,“大姨喝水。”
周屿文捧着一个划开的火龙果转回来,他今天穿了一套牛仔,人更显得瘦长。
茶几上有个牙签盒儿,周屿文往火龙果上戳了两个,自己拿了一个戳起一块儿吃了。
虞黎戳起一块儿,递给刘安。
“你姥姥晚上回来吗?不回来大姨带你们出去吃饭。”
刘安满嘴汁液,慌忙摇头,“姥姥说回来下拉面,面团都醒上了。”
虞黎从进门眉头就没展开过,始终一副“我有意见但是我不说”的表情,刘安知道她是因为这套“桌椅”看着着实难受,但他一直装作什么都看不明白。
“哥你作业写完啦?”
周屿文摇摇头,“没,你写完了?”
“我差语文和英语,”刘安拉过习题册,“你们这儿英语还挺难的。”
周屿文接过他的习题册扫了一眼。
“你给小安教教去,”虞黎把风衣脱了,“让你哥教你,他英语学得还行。”
刘安拿了根笔,乖巧地凑过去。
周屿文插了一块儿火龙果递到刘安嘴边,“吃完再说。”
虞黎蹬着高跟鞋往厨房走,“你姥姥什么时候把面醒上的?”
“中午吧,十二点多!”刘安冲厨房喊。
客厅就剩刘安和周屿文俩人。
刘安叼走火龙果,含混地问,“你和大姨留下吃晚饭吗?”
周屿文耸耸肩,“不知道,听她的。”
“你的物理题册要带回去吗?我写完了,解题过程单写出来的,”刘安从茶几上一堆高一的卷子书当中拎出一本高二物理,“你先看看?”
周屿文手上沾了火龙果的汁儿,没法去接,刘安给他拽了张抽纸塞他手里。
“看不明白,”周屿文直言放弃,干脆利落,“你明儿下午来给我讲?”
刘安乐了,“你不能怕它啊,得试试。”
“我就怕它,”周屿文从来不怵认怂这件事情,“我被它打击得够多了。”
刘安乐得见牙不见眼,也抽了张纸擦手,在地上的坐垫上坐下,摊开英语作业。
周屿文凑过头去。
“哪儿不会?”
他凑得有点近了,吐息同渐渐西斜的太阳一同铺在刘安的后颈上。
下午四点的阳光收了攻击性,剩一点薄薄的暖,让人不由得就有点想犯懒。
刘安缩了缩脖子,身子往后靠了靠,把后背的力量卸在周屿文的腿上。
“它欺负我就像物理欺负你一样,”刘安眯起眼,并没看题,舒服地靠着周屿文舒展开,“毫无道理。”
周屿文任他靠着,看这小子是想偷懒,就越过他拿起笔,姿势别扭地伸长上身在他作业上写写画画。
刘安平时盘腿坐在茶几前写作业,没半个小时腿就发麻,把腿伸开靠向沙发,又总因为沙发太硬硌得背疼,现在背后有个人肉垫子,前面是暖融融的阳光,刘安舒服的几乎不想动。
也不知是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刘安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刘安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周屿文手里拿着两张薄薄的纸。
刘安瞬间清醒了。
“坚韧不拔是人类的优秀品格,就像贝多芬......”周屿文轻声念着。
刘安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抢。
周屿文一个闪身,“小心撕了。”
“那你还我!”
周屿文没再逗他,把作文纸放回了桌上。
“你作文一般拿多少分?”
刘安鼓鼓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三十......多。”
周屿文笑了,“明天给你个作文装逼模版,你照着练练。”
“装逼模版?”
“你明天看看再说,”周屿文指指桌上,“英语给你写了,你自己看看。”
刘安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也就十五分钟,这人做完了一整套题。
刘安傻傻地翻了翻,“全写完了?”
“作文没写,”周屿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要么我帮你......”
“不用了不用了哥!作文我自己来!”
虞黎在厨房喊,“屿文给你姥姥打电话!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周屿文应了一声,回身扫了一眼又在坐垫上窝下来的刘安。
他长腿蜷缩着,因为茶几下面的一层置物柜,只能始终侧着身坐。
“你妈晚上回来吃饭么?”
“不回来,药房一起订饭,”刘安没抬头,研究起了英语完形填空,“姥姥说晚饭前回,应该快了。”
虞黎虽然这些年很少下厨,外人大概也都以为她是不沾阳春水的大少奶奶,但其实她干活儿一直利索,老太太刚进门,拉面已经上桌了。
“我买了好些水果放冰箱了,你们记着吃,别老一直放着放坏了。”
“你又要出国?”
“嗯,明天走。”
老太太不赞同似的叹口气,“你就这么放着屿文,他都高三了......”
“姥姥我高二。”
“我知道!”姥姥瞪小皮孩儿,“你妈不在,一天天就不好好吃饭,瞎吃胡吃,你才多大?胃就出毛病.....”
“没胡吃,姥姥,”周屿文难得地露出堪称乖巧的笑容,“都是阿姨来做饭的。”
“你早饭好好吃了吗?”姥姥拿筷子敲他的碗,“小安说在学校撞上你低血糖。”
周屿文缓缓对着刘安抬起上眼皮。
刘安吐吐舌头,小声试图辩解,“我......”
虞黎闻言放下碗皱起眉头。
“这么大人了,就你胃口小,就不会照顾自己......”
虞黎一开口,别人就插不上话了,周屿文一边低头吃面一边听着,最后结语似的回一句“知道了”,再没多的交流。
虞黎因为第二天要出发,姥姥吃完饭就赶他们走,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刘安帮着收了桌子,又把因为吃饭移到床上的书本笔移回桌上。
周屿文去厨房想倒杯水,还没走近,突然听见虞黎低声问老太太,“她那工作一个月多少钱?”
周屿文脚步顿了顿,端着空杯子回了客厅。
母子俩下了楼,老太太从阳台窗上冲他们挥挥手。
周屿文坐在副驾驶,等着虞黎发动汽车。
虞黎的手扣在方向盘上,并不开车,只是皱着眉头,五指噼里啪啦不停抬起落下。
周屿文笑了一声。
“笑什么?”
周屿文微微侧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给多少?我去给。”
虞黎视线闪躲,咽了口唾沫。
“小安那么趴着写作业能行?老太太心里没数,做妈的也没数......”
虞黎划开手机边转账边念叨,想了想又放下手机拿过自己的包,抽了张卡递给周屿文。
“密码你知道,你小姨要不要就直接给小安,知道吗?”
周屿文接过卡“嗯”了一声。
他这态度过于轻飘,虞黎觉得他没放在心上,又拉着他强调了好几遍,直到睡前又进他房间嘱咐了一遍。
周屿文低头划着手机,还是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跟你说话,你听进去没有?跟谁聊天呢?”虞黎稍显急躁。
周屿文举起手机,“小安让我帮他改英语作文。”
虞黎撇撇嘴,“那你好好改,我睡了。”
周屿文抬头看了一眼虞黎,“晚安。”
虞黎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膀,“我明天走之前去看一趟你爸,你就不用管了。”
周屿文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