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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刘安还小的时候跟着虞平来到过这个城市,那个时候姥爷没去世,虞平的工作也没那么忙,还能有时间带着孩子回娘家过个年。
      可是也只有那么两次。
      总体上他对这个城市还是陌生的,他坐在出租车后排最里面的位置望着窗外,绿意已经深深浅浅地变浓了,他因此生出四季倒错的不真实感——在他长大的地方,这个季节街上还是灰扑扑的,不该如此轻快。
      路上几人没怎么说话,周屿文一直在慢慢咀嚼那半根能量棒,纸袋发出喀拉拉的声音,他窝在后排正中,空间不大,长手长脚蜷缩着,刘安努力又往窗边靠了靠。
      出租车没开多久就停下了,刘安最后一个下车,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儿!”正前方街边停着一辆厢式卡车,黑洞洞的车厢里一个穿着一身明蓝色运动服的长发男生正冲这边挥手。
      周屿文终于嚼完了能量棒,将塑料皮窝在手里,轻轻在刘安背上推了一下。
      “走了。”
      刘安仍旧不明所以,但跟上几人脚步。

      “今天谁抬?说好啊,以后我俩就是俩人,不能再按一人份算了,不然我每次都抬两天!”
      这男生声音格外清亮好听,脆生生的。
      “歇着,你退休了,”林程玩笑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有新人了。”
      更深的角落里又走出来一个人,径直从车厢里跳了出来,抬眼便准确地瞄上了刘安。
      “这谁?”
      刘安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又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车厢里的男生,他俩穿着同款的运动服,一蓝一黄,一个齐肩长发一个刺头,而且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西西,”周屿文指着刚跳下来的刺头男生,“这是东东。”
      刘安被这名字逗笑了。
      “这我弟,以后负责搬大件儿。”
      “你弟?你哪个弟?啥时候有的弟?”
      东东也跳下来,没多说话,只打量了一眼刘安。
      “帅哥好啊,”西西凑近,“他怎么给你拐过来的?”
      刘安看了一眼周屿文,然后对着西西明快地笑了,“没,他真是我哥。”
      “真是你哥?来让你干苦力?”东东摇摇头,“你被骗了呀小帅哥。”
      “边儿去吧,”周屿文嫌他话多,“再扯还你搬。”

      说话间刘安已经看清他要搬的东西是什么了,音响、琴、鼓、还有些连着很多线头他不太认得出的设备。
      “搬这些?”他回头跟周屿文确认了一下。
      “嗯,”周屿文从他肩上帮他把书包捋下来,指了指右手边一条小巷,“先搬琴,我去放书包。”
      杨戟星和林程已经往里走了,西西和东东一人身上挎着一个吉他琴包,刘安跨进车厢,蹲下,搬起键盘。
      “小心头。”周屿文冲他喊,刘安已经跳下来了。

      他刚回来那晚,虞黎和周屿文都来姥姥家吃饭,席间就听见虞黎说周屿文“不务正业”,都快高三了还整天玩乐队不好好学习,刘安那时只以为周屿文的乐队应该也就是个校园乐队,他原来学校也有,艺术节固定节目上去唱校歌的那种。
      没想到,周屿文这套家伙,看着着实是专业了些。

      西西给他们撑着门,刘安走进去后发现这地方像是个后台,空间很大,角落里杂乱地堆着些东西,靠墙放着一排桌子,几个老旧的沙发。
      周屿文把俩人的书包扔在桌子上面,然后招呼刘安把琴放好。
      “起码还有七八趟,”周屿文等着刘安把琴放下,带着他又往外走,“西西给我俩拿水!”

      刘安跟在周屿文后面又往外走,周屿文脚步慢下来,等着刘安和他并排。
      “我们每周三和周末在这儿演出,设备都得现搬,今天得留晚点儿,结束以后再搬回车上,周五过来搬一趟然后周日晚上再来就行。”
      刘安“嗯”了一声,跳上厢车把一个音响推过来。
      周屿文在下面伸手接着,“钱每周给你一结,我直接转你微信,一周......五百,行吗?”
      刘安手一滑,音响往旁边歪去,差点儿倒了。
      “......设备损坏你得原价赔偿,”周屿文死死拖住音响侧面,刘安重新使上力他才松手,“砸一个半年白干。”
      刘安把音响抱在怀里,“太多了哥。”
      “嗯?”周屿文没听清,抢了几步去给他开门。

      他们这一进一出并没花几分钟,但是再进去的时候剩下几人已经各自抄起了家伙事儿,他们没有特意聚在一起,散落在不同位置,手下的音符也各不一样,但偶尔会突然和在一起,串出好听的尾声。
      空气中一种看似随性散漫但其实织线密集的气氛像是琴弦化作实物,严严实实地将刘安捆住。
      他没说出来的话被生生塞回身体。

      “水给你们放那儿了。”西西指了指他俩书包旁边。
      “谢了,”周屿文随意抬手致意,又转向刘安,“搬鼓去?”
      刘安不甚明显地又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而后对周屿文开朗又调皮地笑,“哥你歇着,我拿钱办事儿,我去搬。”
      这小子讲起话来鬼马精灵的,笑容也无懈可击,周屿文还没来及再说什么,刘安已经转身出去了。
      周屿文走过去拿起一瓶水,又慢吞吞地走回门边,给不停进进出出的刘安撑着门。

      等周屿文把鼓调整好,旁边几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陈衍西,西西,站在中间,拿着一瓶矿泉水,蹦蹦跳跳地指着刘安,“今天从六点开始就有观众了!观众的掌声在哪里!”
      刘安把巴掌拍得震天响。
      西西满意地点点头,拿出一副领导的派头来,转身对周屿文,“先来一首《无人机》,给我开开嗓。”
      周屿文没说话,将鼓棒举在半空,轻敲四下。

      这是刘安第一次见周屿文打鼓。
      刘安印象中的周屿文大多数时候是沉静的。他们见面总是在过年,而周屿文好像对男孩子都热衷的放炮并无兴趣,大人们凑一桌打麻将,他就自己在旁边看电视,看中央六套,从早到晚都不愿意换台。
      刘安有的时候也跟着他看,可是没一会儿就坐不住,想拉着哥哥出去玩,周屿文会跟他商量,“再看二十分钟”,刘安就耐着性子再坐十五分钟,然后提前去穿鞋穿衣服,他一动周屿文也会跟着动,哪怕其实还没到二十分钟,他想看的电影也还没演完。

      当年虞黎带着周屿文搬走,刘安刚开始还会问“什么时候能去找哥哥和大姨玩”,后来就学会不再问了。
      从刘安记事儿起就只认识大姨,没见过姨夫,他听母亲模糊地提起过,姨夫“不在家”,可是这不用她讲刘安也能看出来,但是虞平不会再继续讲下去,刘安也知道他似乎不应该问。
      每次讲起这件事情虞平总会双手绞动,露出很不安的神态,刘安知道母亲又觉得不舒服了,他想安慰她,就抱住她的腰,跟她说,哥哥和我一样,我们的爸爸都不在家。
      周屿文在他脑海里的印象,自那之后再没更新过。

      再见面的时候,刘安知道不能拿以前的记忆套在面前人身上。
      周屿文身上那股冷的气质更明显了,乍一眼看上去,刘安还是能描绘出他安静地坐在喧闹的人群中看电影的样子,可是他又哪里不一样了。
      不能算是“变活泼”,只是在他一贯的沉静之下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苏醒过来,填充了他的安静。

      西西说话的声音清亮又少年,唱起歌来声音却意外得丰富,他在撕裂边缘游刃有余,分明看上去是个娃娃脸,却不知为何能唱出这样动人的不甘和倔强来。
      主唱诚然很优秀,然而刘安的注意力还是全部被周屿文吸引走了。
      他打鼓的样子很潇洒,人虽清瘦,动作力道却一点不缺,甚至偶尔会爆出十足的攻击性。
      这是刘安不熟悉的周屿文,是他在离开自己的十年间长出的一道不容忽视的枝桠。

      一曲终,刘安再次将巴掌拍得震天响。
      “好的好的,”西西好似很满意的样子,“观众看起来很满意,观众,我们帅吗?”
      “帅!”刘安毫不犹豫。
      “我唱得好吗?”
      “超级好!”
      “切,”西西冷哼一声,“你刚才根本看都没看我,一直在看你哥。”
      刘安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但也不太窘迫,周屿文举着水瓶喝水,闻言冲刘安笑,刘安也回以微笑,还给他比了个拇指。
      “再来一个《魔法扫帚》,唱完吃饭换衣服。”
      这首歌节奏轻快一些,西西全程蹦着唱完,气息依然稳定,一点不见喘。周屿文的动作比之前那首歌松快不少,跟着四肢摇头晃脑的样子也很是可爱。
      刘安扮演观众扮得尽职尽责,还跟着西西互动瞎闹,剩下几人都被这两个活宝逗笑,东东弹错了音,西西一点儿都没给他哥面子,径直蹦过去,改了词儿开始乱唱。
      “哦哦错了错了,不对就是错了,最简单的,哦哦,和弦错了......”
      这首歌最后果然没能好好唱完,周屿文在军鼓上一阵儿猛敲,其他人也跟着一阵乱弹,嘻嘻哈哈结束排练。

      刘安绕过一地的线,走向周屿文。
      “哥你也太帅了。”刘安的夸赞真心实意,“太帅了,你练了多久了?”
      周屿文想了想,“六七年吧。”
      “厉害厉害,”刘安点点头,“为什么学了打鼓啊?”
      周屿文站起身脱校服,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卫衣,“挣钱。”
      刘安没想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
      “打鼓......很挣钱吗?”
      “别听他胡说,”林程笑,“怎么你们家基因馋钱吗?”
      他说者无心,只以为刘安是跟着周屿文来玩,没想过刘安是真的缺钱。
      周屿文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刘安,小孩儿好像浑不在意,还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是啊是啊,我就是馋钱啊。”
      周屿文失笑。
      “哥,当乐手真赚钱?”
      周屿文把校裤也脱了,正在套牛仔裤。
      “......比搬运工能挣得多点儿。”
      刘安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转。
      周屿文穿好裤子,过来在他头上撸了一把,在他耳边轻声,“想学可以学着玩玩,咱家不差钱。”
      刘安回过神,往后退了半步,冲周屿文笑。
      周屿文看懂了,刘安好像又在拉开距离。
      虞平经济上一直不宽裕,这个周屿文知道,虞黎没少拿这个事儿念叨,说起来都是埋怨,前两天从姥姥家吃完第一顿团圆饭回家她就没少发牢骚。
      “你小姨就是死犟,给钱不要,介绍新工作也不要,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小安,不知道在拿什么劲儿......”

      大厅另一侧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好些外卖走进来。
      “夏哥!”众人纷纷招呼。
      男人应着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回身找了找,看见最远处的刘安和周屿文。
      “弟弟来啦,”夏哥冲远处招呼,“酸菜鱼爱吃吗?”
      刘安有点惊讶,忙几步上前,“爱吃爱吃,谢谢夏哥。”
      “这我们老板,”西西边解塑料袋边给他介绍,“大老板。”
      刘安顺着他的话头,笑道,“老板好。”
      “夏哥我想吃鳗鱼饭,周五能给点不?”西西举手发言。
      “不能,五十以上的想吃可以自己点。”夏哥毫不留情。
      “你跟周屿文简直一个葛朗台一个周扒皮,”西西不开心,“落你俩手里卖艺我们好惨。”
      周屿文也走过来拿外卖,刘安转头看他,有点疑惑。
      “哥,你是管事儿的?”
      周围人小声哄笑,东东递给他筷子,“夏哥是大老板,你哥是小老板。”
      刘安不明所以,等着周屿文给他解释。

      这事儿周屿文本来不想跟刘安说,他目前不想让任何会让刘安觉得他们之间距离更远了的事情出现,但是话赶话到这儿了,也还是只能言简意赅道,“这个店我投了点儿钱,赶紧吃饭,别等凉了。”
      刘安从进来一直在后台,还没上前面看过,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啊。”
      杨戟星在周屿文和刘安之间打量了两圈,周屿文察觉到他的目光,并不掩饰地看了回去。
      杨戟星推了推眼镜,低头扒饭。

      “弟弟晚上在这儿么?”夏哥拍了拍他后背,虽然被叫“哥”,但是这个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只是穿得正式了些。
      “我在,夏哥。”
      “想去前面玩就自己过去,后台待着也行,就是这儿灯坏了,我改天找人修修。”
      刘安点点头,“麻烦夏哥。”
      周屿文打开饭盒,“作业多么?多的话你吃完回就行。”
      “不多不多,”刘安摇头,“我看看你们表演呗,还没看你们上台呢。”
      周屿文笑,“刚刚不是看了。”
      “那又不一样,”刘安往嘴里扒了口饭,“哥你来这儿演出,晚上不用写作业啊?”
      “能写的都写完了。”
      “......还有不能写的?”
      周屿文无语地看着刘安,心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安看他这模样,缩了缩脖子。
      周屿文叹了口气,“不能写的,比如,咳......”
      “物、理?”刘安小心翼翼挤出两个字。
      周屿文头疼地把饭放下了。
      刘安笑得一抽一抽,忙低下头乖巧吃饭。

      刘安确实为了今天跟周屿文出来,早上不到七点就到学校写练习册,他摸索着老师布置作业的习惯,把能写的都挤着课间和中午的时间写完了。
      不过听周屿文的意思,这人是战略性放弃物理作业了。

      周屿文吃饭很慢,每一口都会嚼好多下,鱼肉吃得不多,好几片都落在了刘安碗里。刘安想推,周屿文跟他说“我不是吃得少我是吃不了”,其实乍一听也没听出什么道理,但是刘安看别人都不说话,又想起刚林程说的“吃的时候吃不多”,便揣测周屿文是不是胃有什么问题。
      “需要跟小姨报备吗?我们结束收完得晚上十一点了。”
      刘安没想到会那么晚,犹豫了一下。
      “要么跟她说你上我家住去了,省得她担心。”
      刘安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虎牙刚好地露出来,笑得真心实意。
      “不用了哥,我跟我妈说一声,晚上还是回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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