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岛》怪月

14、第 14 章

　　十四、

　　刘安搬过来以后周屿文并没觉得家里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刘安周日到周五在这边住。放学后如果不去停悬、又赶上虞平夜班，他晚上经常会去药店吃饭，两人一起在家吃饭的次数很少。
　　刘安平时都很安静，周屿文不去找他他就窝在房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仿佛不在家似的。

　　周屿文唯一要适应的事情是早起，主要是因为刘安对于早饭真的有种异于青少年的热情。
　　头两天周屿文还自己定了闹钟，抱着对自己“不需要弟弟来叫也能自己起来”的错误认知，试图维持一个稳重可靠的哥哥形象，两天后他就放弃了。刘安叫他起床，也从第一天的“轻轻敲敲门喊一声”，逐步进化到了“把门拍的震天响然后走开”。
　　就是平时刘安实在太安静了，周屿文总会时不时生出“这人到底在不在家？”的不确定。

　　“你怎么走路也没声音？”周屿文敲开刘安的门，“你知道这样有点吓人嘛？”
　　刘安刚洗完澡，闻言咯咯地笑，“我习惯了。”
　　“你能不能弄出点儿声音来，关门为什么也没有声音？”周屿文拿着物理题靠在进门的墙边，“我每次要进你屋总有种......”
　　“我尽量我尽量，”刘安擦着头发，弓身来看，“什么题？”
　　“上我屋吧，你先吹头。”周屿文转身出去了。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又停下，刘安重重地踢着拖鞋走进周屿文房间。
　　周屿文的桌面永远是乱的，这个事情刘安也很不能理解。周屿文能用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原本整整齐齐的桌面摊得到处都是。笔、草稿纸、书、卷子，晚上八点刘安给他讲物理题，顺手把桌面归拢一遍，到晚上十点再来找他看英语作文，桌子上又是七零八落。
　　刘安一进屋，又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桌面，给自己腾出一片位置，周屿文坐在床上，抱着电脑放歌听。
　　“这个不还是前天讲的那一套么？”刘安看了一遍题目，给他递笔，“带电粒子，分析能量变化和功能关系，你错题本呢？”
　　周屿文明显还没进入状态，仍然在看着播放列表，刘安直接拎着屏幕把电脑提开，把笔和草稿本塞他怀里。
　　“快做，给你讲好几遍了，自己做。”
　　周屿文瞪大眼睛，脖子微微前伸。
　　刘安最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做了，”周屿文往前凑凑，在床上蹲坐着，伸出手去拿桌上的本子，“答案不对，你看。”
　　刘安皱着眉头开始研究周屿文的解题过程，周屿文伸长胳膊，点开一首歌。
　　周屿文有这个习惯，学一会儿听歌放松一会儿，但是刘安没有，音乐对于他来说是个干扰项，他握着笔画运动轨迹图，找不出周屿文的问题在哪儿，又总被歌声打断思路。
　　周屿文还蹲在床上，眼看着刘安眉头越皱越深，正要说“要么明天我去问老邪”，刘安突然“啧”地一声，猛然抬头把音乐关了。
　　周屿文捂着额头，嘴角抽动几下，忍不住笑了。
　　刘安没注意他的动作，把老板椅划到床边，“这一步少了重力。”
　　周屿文维持着青蛙的动作往前挪了挪。

　　物理答疑时间还没结束，虞黎发了视频请求过来。
　　刘安和周屿文头凑头接通，刘安每次打招呼都比周屿文热情得多，不光叫人亲切，笑容也十分灿烂。
　　“大姨！早上好！”
　　周屿文把摄像头往刘安那边歪了歪。
　　“小安晚上好，”虞黎满脸笑意，“干什么呢？”
　　“做作业，大姨在工作吗？”
　　周屿文和虞黎视频的时候，基本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寒暄上，母子俩一般就简短地互问一下“没什么事儿吧”，一般得到的答案都是“没事儿”，然后就挂断电话。
　　“小安想吃什么让你哥给你买。”
　　周屿文把摄像头转回来，“神仙不吃凡人的食物。”
　　他又在天马行空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胡说什么呢，”虞黎嗔一句，“都好吧？”
　　“挺好。”
　　周语文把摄像头又偏回刘安，没两分钟，他就嫌举着累，干脆把手机塞给刘安。
　　刘安笑着和虞黎聊上了，对话都没什么营养，不过虞黎兴致还挺高。周屿文下床推推刘安，俩人交换位置，周屿文坐回桌前写刚才那道题，刘安坐在床上。
　　虞黎又在跟刘安说让他多帮周屿文学习，刘安把摄像头反转过去。
　　“哥正努力呢。”
　　周屿文冲着摄像头伸开手，“没事儿别聊了，学习。”
　　刘安嘿嘿笑了几声。
　　虞黎又叮嘱了几句，刘安不住“嗯”着，周屿文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刘安把手机放回桌上，回自己房间取了书。上周高一的英语老师鼓励学生读英文原著，刘安自己去书店逛，买回来一本《小王子》。
　　他买回来那天周屿文问他怎么想起买这个书了，刘安说是老师让读英文原著。
　　周屿文笑着摇摇头，刘安有些懵懂地问他笑什么。
　　周屿文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是看刘安一脸好奇，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本书原著是法文，英文也是译本。”
　　刘安当时有点傻眼，不过过后想着买都买了，译本也没问题，童话故事也符合他的水平，总不能浪费。最近几个晚上写完作业都在抱着读，还很起劲的样子。

　　“做出来了，”周屿文举着草稿本给刘安看，“答案对了。”
　　刘安“嗯”了一声，并没抬头看。
　　“看到哪儿了？”周屿文凑过头去，“It is the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
　　周屿文的英文口音很好听，刘安抬起头，眼睛里藏着笑。
　　“怎么了？”
　　“念得好听，”刘安鼓起掌，“特别好听。”
　　周屿文“切”了一声退回去，似乎在笑刘安做戏似的动作，但又有点真实的开心。
　　“他后面就回去了吗？”刘安问周屿文，“没有下一个星球了？”
　　周屿文记不清楚，但是看刘安翻看的厚度，“差不多吧。”
　　“那怎么没有海洋动物呢？”刘安困惑。
　　“......哈？”
　　“只有陆地动物，小王子为什么没碰上海洋动物？宇宙里很多水分含量超过一半的星球啊。”

　　周屿文试图判断刘安是在讲笑话还是在说真的。
　　刘安是在说真的。

　　周屿文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理科的问题。
　　“你给他续写一个吧，鲸鱼宝宝。”
　　这个称呼明显是在讲笑，刘安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傻问题，边摆手边笑，“碰上鲸鱼就提前全剧终了。”
　　他想的问题真的好实际。
　　“......白鲸很温顺，不饿的时候不吃小王子。”
　　周屿文竟然也跟着他的思路跑偏了。
　　“真要有个温顺的宠物也挺好的，”刘安继续发散，“也不是所有驯服都要驯服狡猾的生物。”
　　周屿文忽然扭头看他，眼睛发亮。
　　“......怎么了？”刘安无意识折着书页。
　　周屿文露出一个他看不懂的笑容，从桌子上放的书架上拉下来一个便签本。
　　——不是所有驯服都要驯服狡猾的生物。
　　——小王子在宇宙中可能还会碰到一只鲸鱼宝宝。

　　刘安看不到他写了什么，注意力又回到书上。
　　他看全英文的书容易困，加上之前总是习惯早睡，十点一过就哈欠连天。
　　“去睡吧。”周屿文被他传染，也不停打哈欠，俩人都眼泪汪汪的。
　　刘安站起来蹦了两下。
　　“你还有题吗？”
　　“没了，我写语文。”
　　“那我洗把脸去，”刘安走出周屿文的房间，“晚安哥。”
　　周屿文走神似的看了一眼刘安刚刚坐着的那个小角落，慢了一拍才回。
　　“......晚安。”

　　严哲风最近热火朝天地投身于运动会准备事业，每天都在拉着不同项目的人训练。单人项目都还好说，接力赛却拖了好久才找到四人都有时间的机会。
　　除了严哲风和周屿文，他们的接力赛阵容还有石成磊和体育生马韬。四人刚来到操场，严哲风突然拉着周屿文，“哎，那是不是小安班的方阵？”
　　周屿文顺着严哲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刘安站排头，举着班牌。
　　大概是因为高一已经有人看到了周屿文，刘安也在同一时间看了过来。
　　周屿文冲他挥挥手，刘安两只手都举着牌子，没法回他。

　　“热身完先试一下交接棒啊，”严哲风指挥起来，“咱们还是以C、四、二这么试一下，每两个人都要有默契！说不定临场换阵，要准备好。”
　　附中的接力赛不限年级，是全校范围内比，除了高三有一个特长生体育生集结的班，剩下所有班级一起争第二。
　　这个规则没少被学弟学妹们吐槽过，但是因为可怜的高三狗们运动会只能参加接力一个项目，吐槽归吐槽，这么多年也都没改过。
　　严哲风去年一直在打听别的班接力赛的出场顺序，临上场前把本来跑第四棒的周屿文换到了第一棒，周屿文硬是跟住了高三那个体育生的速度，一开场就把其他对手甩在了后面。
　　也不知道这该不该算是严哲风战略得当，反正严哲风自己是为他这个安排得意了一年，今年特地把这个战术提到最前面来练。

　　“先热身跑一下吧，”周屿文蹲下来开胯，“好久没认真活动过了。”
　　“对对对，热身跑一下。”严哲风立刻接上，“五十米往返？”
　　其他人没什么异议。

　　运动会让大脑分泌出一种能使人快乐的东西，简称上头。
　　上了头冒汗的周屿文把校服外套脱了扔在绿茵地上坐了上去，微微喘着气。
　　“有水么。”马韬问。
　　严哲风有点窘，他光兴奋今天终于能练接力了，后勤工作没做好。
　　“我去买！你们喝什么？”
　　周屿文没回话，却突然自顾自笑了。
　　“屿文喝什么？”
　　他冲远处扬扬下巴，严哲风回头。
　　刘安拎着饮料正在往这边走。
　　“神仙弟弟！”严哲风蹦着挥挥手，又拿小腿磕周屿文的背，“你弟！”
　　严哲风看来也很上头，不知道在瞎激动什么。
　　“严哥，”刘安走近了，把塑料袋递过去，“你们练接力呢？”
　　周屿文双手撑在身后，仰面看刘安，“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我取取经，”刘安挨着他坐下，把饮料递给他，“我也报接力了。”
　　“跑一百还是四百？”
　　“都跑。”
　　“哎小安四百成绩多少？”严哲风坐过来问。
　　“没正经测过四百的。”刘安挠挠头。
　　“一千的多少？”周屿文问。
　　“上学期......三分半多吧，记不清了。”
　　周屿文眯起眼睛。
　　“那很快啊，”石成磊道，“我最快的时候三分四十。”
　　“要么，”严哲风提议，“......等会儿跟我们跑一圈四百看看？”
　　“行啊，”刘安答应得很快，“哥你跑第几棒？”
　　“第......”
　　“哎哎哎哎哎！”严哲风手舞足蹈地扑过去，“我们排兵布阵是高级机密！不外泄的！”
　　几人都笑了。
　　“我听说去年你四百跑的第一棒，一百跑的最后一棒。”
　　“打听挺快，”周屿文站起身，伸出手拉刘安，“拉拉筋跑一圈。”

　　严哲风站在一旁，打开手机计时器。
　　剩下四人沿着起跑线站好，摆出起跑姿势。
　　“预备——跑！”
　　周屿文前三十米已经冲在最前，刘安紧跟其后。
　　余威仍在的夕阳有些刺眼，他们迎着光跑，汗滴滚下来来不及在意。
　　中间二百米周屿文稍微控制了一下速度，刘安始终错他一步。
　　周屿文分心向旁边瞥了一眼，没想到正撞上刘安也朝他看过来，二人视线短暂地撞在一起，又都迅速移开，注意力再回到面前跑道上的时候，周屿文突然就有种想不管不顾向前狂奔的冲动。
　　还有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周屿文陡然提速，向前冲去。
　　刘安微微落后一点，也立刻提速跟上去。
　　他们几乎是并肩冲过终点线。
　　二人借着惯性又冲出去一小段儿，石成磊和马韬也冲过终点线。

　　严哲风捏着手机给他们看成绩，周屿文却并不感兴趣。
　　他一手搭在刘安肩膀上，一手扶着自己膝盖，还没喘匀。
　　“你......保存实力呢？”
　　刘安一边肩膀受力，身体微微斜着，也弯下腰扶着膝盖。
　　他听到周屿文的话，狡黠地笑。
　　“留点悬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