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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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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附中的家长会在下午第三节课结束之后开,不少学生都紧着开溜,不想撞上老师家长在自己眼前碰面的惨烈场景,周屿文没这个问题,照常留下来帮忙摆桌椅,收拾好了就在楼道尽头的窗台上坐着,等老师进班。
他拿书包垫着一套英语竞赛题,把不太确定的地方拿红笔划出来,正要掏出手机查词,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屿文?”
他抬头,见刘安和虞平从楼梯转角走上来。
“哥。”刘安冲他摆摆手。
周屿文从窗台上跳下来,“小姨?”
正巧老程这会儿也走上楼梯,他见周屿文跟人说话,还以为是别的班问路的家长,就站在边上想等周屿文一块儿进班。
虞平手上拎着个果篮,双手不停地绞动。刘安注意到周屿文的班主任,拉了拉虞平的胳膊,笑着帮她介绍。
“这我哥班主任。”
虞平急促地转身迎上去,“老师,老师好。”
老程有点意外,看了一眼周屿文,“你好,你是......”
“我是屿文的姨姨,”虞平像是想鞠躬,又觉得不合适,身体向前尴尬地弓着,脚步也顿住了,“我姐姐来不了,我替她来。哦,我姐说给老师拿点儿东西,我也不太......”
“屿文的姨姨啊,”老程点点头,突然转向刘安,“你是不是高一的,刘安?”
刘安正冲周屿文挤眉弄眼,突然被叫,愣了一下。
“全校唯一一个物理满分,”老程拍了拍刘安的肩膀,“我们物理教学组的名人儿。”
周屿文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老程瞪他,“你多向人家学习。”
虞平又惊又喜,像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能得到这样的夸赞,想多问几句又不知道该问什么,磕绊地句不成句地讲了几句,又把话题引回周屿文身上,问他在学校的情况。
刘安在虞平身后,缓缓移向周屿文,拉了拉他校服的袖子。
“我妈非要来,”他凑在周屿文耳边,“进了校门连我班都没去就先来找你了。”
刘安像是怕周屿文会有抵触,打量他的眼神有点不确定。
周屿文把卷子塞回书包,向前一步,虚虚拉住虞平的胳膊,跟她站在一块儿,听老程讲“准高三了要收心”那老一套。
虞平插不上话,就一直点头,周屿文回头看了一眼刘安,虚搂了一下虞平的肩膀,冲停不下来的老程道,“我小姨还得去给他儿子开家长会,先打住吧?”
虞平拍开周屿文,“我听老师说,您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老程抬腕看了一下表,他对虞平态度很温和,“高一的家长会也该开始了,您先过去吧,我让屿文跟我进班。”
周屿文从窗台把书包拽下来,刘安帮他从底下拖了一下。
“晚上一起回姥姥家吃饭。”
周屿文顿了一下,转向虞平,点了点头。
虞黎晚上十一点多给周屿文打了个电话,聊了几句学习的事情。周屿文这次月考是真的考得不错,程老师向来对学生不吝啬夸奖,听虞黎意思老程对周屿文这次表现很满意,同时对他的英语竞赛寄予厚望。
“你小姨去了?”虞黎似乎不经意问道。
看来是老程告诉他的。
“嗯。”周屿文也不多说。
“她没给老师提东西吧?”
周屿文想到那个果篮,“老程没收。”
“她就会浪费钱,”虞黎又抱怨似的,“不会买还瞎买。”
周屿文没吭声,只是听着。
“那卡你给小安了?”
“他没要,”周屿文躺进床里,“我慢慢给吧。”
“你们程老师说小安物理学的特好。”
“嗯,我的题他都会。”
“他考多少名啊?”
“十九。”
“这么高?”虞黎惊讶。
周屿文眼前又过了一遍刘安那个离谱的成绩单。
“哎,”虞黎犹豫了一下,“小安成绩这么好,他想没想过出国读书啊?”
周屿文没料到虞黎会想到这儿去,她一直都想让周屿文出国上大学,周屿文就是不同意,俩人为这个问题较劲了这么些年,他还以为虞黎该放弃了。
“你去问他,”周屿文不接这茬儿,“我哪儿知道。”
“你问问弟弟啊,”虞黎急了,“你俩一起出国,多好。”
周屿文都不用问就知道,虞黎说这话的时候,默认把自己和刘安的费用问题全算在自己头上了。
他也不用问刘安就知道,刘安根本就不会考虑。
“我不出,”周屿文把灯关了,“国内挺好。”
不管接下来是“期中考试要进步三十分”,还是“必须通过校内竞赛选拔”,对于周屿文来说都可以暂且放一放,他对于学习仍然抱着“需要的时候突击一下就行”的态度,目前着急的是乐队的新歌,手头这首改了好久、排了几次效果都不好,陷入瓶颈一点都突破不了。
刘安因为感冒、月考、家长会,搬运功能持续下线,西西每天都会发来问候,哪怕刘安跟他说“真的已经好了”,西西还是开玩笑似的每天来“请安安”,在学校里碰到林程和大杨,两人也都跟他说“不着急养好身体”。
刘安其实知道自己这个兼职听上去有点搞笑,与其说是来帮乐队的忙,不如说,就是周屿文谋职务之私给他提供了一个赚钱的机会。酒吧不可能花这么大价钱雇一个搬运工,工资多半还是周屿文贴给他的。
但是他没有拒绝。
和乐队成员相处、和周屿文相处,他都很喜欢,他也知道作为哥哥周屿文在照顾他。虽然虞平从小到大都跟他强调“不要麻烦别人”,但是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意味着自己无法释出好意,他一直都在竖立一道屏障,现在他想为周屿文把这道屏障撤掉,他喜欢这种被人照顾、也照顾别人的感觉。
反正多挣来的钱最后还是花给周屿文,刘安是这么盘算的。他看周屿文平时的开销不大,但是用的东西价格都不便宜,或许等过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买点儿什么东西。
周日这天下午乐队在停悬排练,刘安特意买了奶茶,算是对自己这几天旷工赔罪。
没想到他刚推开门,人还没迈进门槛儿,眼前倏地飞过两截儿鼓棒,飞出去的鼓棒划过吊镲,最后叮叮当当地摔到地上。
刺耳的声音还没过去,周屿文已经怒气冲冲开口。
“那怎么改?之前你说这段不行我不是删了?”
“我说不行是因为要配合你改的词,”东东在键盘上砸了一下,“词是不是你要改?”
“不是你们说要改和弦,旋律不顺?旋律改了词不改?”周屿文腾地起身,“林程说的旋律不顺!”
“东东当时同意我说的啊,你也......”林程抱着吉他,开口很尴尬。
“这有什么不顺?”周屿文几步抢到键盘前面,一把把东东拨拉开,在键盘上弹起来,弹完回头问东东,“哪里不顺?”
东东似乎不想跟他争,无所谓地耸耸肩,避开他的视线。
“挺顺的,”杨戟星扶了一下眼镜,“要么还是按原来的来。”
“你有立场么?”东东讽刺地笑,“之前说不顺的时候你也说不顺。”
林程把吉他拿下来甩在沙发上,“今天能不能排?不能排别排了。”
周屿文踹了一脚地上的线骂了一句,把写歌词的纸拽过来揉成团扔了出去。
刘安拎着六杯奶茶,被从没见过的剑拔弩张吓到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动都不敢动一下。
只有西西注意到门口的小可怜儿,他走过去,接过刘安右手的三个袋子,引着刘安往桌子跟前走。
“别理他们,发疯呢,”他举起杯子在眼前看,“哪杯是我的?我要喝奶盖。”
刘安走路的脚步都不敢重,蹑手蹑脚把奶茶放在桌上,轻轻拿起一杯递给西西。
“你的、你的抹茶奶盖,”他拿气声说话,“这、怎么吵架了啊。”
西西轻笑了一声,“不吵才不正常。”
刘安捏起自己的原味奶茶,啜着吸管,不停往周屿文那边打量,又不敢看得太明显怕周屿文发火。
他还没见过周屿文发火。
他哥平时连多余的情绪都很少有,这会儿虽然阴沉的有些可怕,看着却觉得鲜活了不少。
东东往胞弟这边瞅了一眼,大步踹开门走了。
门重重合上,西西撇了撇嘴,握着吸管搅了两下。
“跟头牛似的,”他吐槽,“笨兮兮。”
林程和杨戟星慢慢靠过来,拿了奶茶,跟刘安道谢。周屿文坐在架子鼓前面低着头,动也不动。
“现在当哥哥的是不是都是大爷?”西西瞅了一眼桌上剩下的两杯,知道黑糖的是周屿文的,就抄起剩下那杯,“我去哄我大爷了。”
刘安笑了出来。
“你也去哄哄你大爷,”西西指指架子鼓,“你大爷每次最拧。”
刘安犹豫地端起杯子,有点害怕,“他不会......迁怒我吧?”
西西抬头挺奇怪地看了一眼刘安,没回答,着急哄他大爷去了。
刘安握着奶茶慢慢走向周屿文。
周屿文还是那么低着头不动,刘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拿手晃了晃他的膝盖。
“哥?”
周屿文微微抬起头,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别气了,喝点儿甜的。”
“......没气你,”周屿文嘬着吸管,吸了吸鼻子,“你买的?”
刘安点点头,蹲着怪难受的,他干脆坐地上了。
“排练不顺慢慢来,”刘安斟酌着试图开导周屿文,“别发火。”
“我哪儿发火了,”周屿文在节拍器上踩了两脚,“我没发火啊。”
刘安把滚落地上的鼓棒捡回来,“你没扔东西?”
周屿文心虚似的一把抢过鼓棒,“我就是有点着急。”
刘安从裤兜里掏纸,“擦擦吗?”
周屿文喝着奶茶,又把鼓棒递回去,让刘安给他擦。
刘安擦着擦着突然笑出声,周屿文立刻瞪他,“笑什么?”
刘安摆摆手,不想回答。
“笑什么?”周屿文偏要问。
“你还挺凶,”刘安板起脸,模仿起周屿文扔鼓棒,“改什么改!”
他做完觉得更好笑了,笑得着实过于快活。
周屿文还喝着人家带来的奶茶,也没招,只能推了一把刘安的脑袋。
刘安丝毫不知收敛,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眼镜眯成一条缝,笑得一抽一抽。
刘安瞎闹,周屿文的脸色也缓和了些,鼓着嘴大口吸奶茶。
林程拿着张纸走近,拍在周屿文的军鼓上。
“再试这么改,你那词儿不能用原版?瞎矫情。”
周屿文没接话,起身走到键盘那儿开始琢磨。
还没等他琢磨顺,西西领着东东推门进来,直奔键盘。
“这么改,”西西把周屿文推开,“你听这个。”
刘安还坐在架子鼓跟前儿,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气势逼人的五个人突然就嘻嘻哈哈,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又恢复正常了。
晚饭点了麻辣烫,五大碗红油油的菜一字排开,看着挺有气势。
“你晚上先回吧,”周屿文跟刘安说,“今儿晚上肯定要再排一下,结束得挺晚了。”
“我等你们。”
“你先回,指不定跟这儿通宵了。”
刘安瞪大眼睛,“明儿周一。”
“靠肝了,你明天给我带点儿护肝片。”
刘安判断不出来他这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这——儿,明——儿,”西西是不太会说儿化音的地道南方人,每次听这哥俩说儿化音,都要学新鲜似的跟着说。
“小安也帮我带早饭呗,”林程插话,“我就在他隔壁班。”
“啊行啊。”刘安没多想就应下了。
周屿文抬眼看了他一下,“就带明天一天。”
刘安没怎么在意,其实带几天带几份对他都没差,不过他突然想到,“你怎么知道我给我哥带早饭?”
他都是一早就把早饭放过去,那个点儿高二整栋楼几乎都没人。
“嚯,”林程摇摇头,“附中人都知道。”
杨戟星点点头。
“听他瞎扯,”周屿文伸手要可乐,“不给他带了。”
刘安眨眨眼,“你们要是通宵......”
“算了,哥哥们有良心,”林程摇摇头,“不跟你亲哥似的,这么压榨你。”
周屿文趁林程顾着说话,眼疾手快抢走了他筷子底下的午餐肉。
刘安吃完饭,帮他们收拾了桌子后就先走了。
乐队十点多下台,在后厅七歪八倒地休息了一会儿,很默契地都决定今晚得把新歌弄出来。
乐队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应,所有人都会在某一个点同时接收并发出“这次能行”的讯息,虽然这种时候并不多,可遇难求,可是每次碰上,都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一个人抬手发出第一个音节,不需要完整地表达出想法,对面就已经全然接受到他要说的话了。
西西嗓子有些喑哑,他一个人一晚上喝掉了半提矿泉水,现在还是觉得干。
“再走一遍。”
每次有人这样提出,其他人都不多话地跟上。
按下琴弦的手指饶是有了茧子也觉出不一样的痛,抬起鼓棒的肩膀感觉疲软,嗓音不再清亮。
“再走一遍。”
用音乐交流的人能这样互相遇到是很幸运的事情。大浪淘沙,虽然他们自己说起“靠音乐赚钱”的梦想时也会觉得有些天真可笑,可是他们仍然捧上真心、全力以赴,想对得起自己说出的一句“喜欢”。
“这段儿再走一遍。”
差不多从十二点开始,到接近凌晨四点,拼图的每一块都被找到,他们的呈现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完整。
音乐声彻底停下后,后厅新装好的灯下面躺了一地人。
“我得回去,”东东第一个费力地起身,“回去整理出来,怕忘。”
他去拽西西,西西没骨头似的跟着他的动作。
“我要翘学了,”林程有气无力,“回家睡觉。”
杨戟星打了个哈欠,踢了踢周屿文,“回家么?”
周屿文痛苦地闭上眼睛,“去学校。”
“这么刻苦?”林程惊了。
周屿文不想提,周一早上连着两节物理课,他要是不去就等着程老邪亲自上门慰问吧。
“那你别在这儿睡吧?着凉了。”
后厅的窗户漏风厉害,凌晨正是最冷的时候。刚刚兴奋的时候还感觉不到,这会儿人散开一下就觉出冷。
“大不了迟到,回家能睡几个小时。”杨戟星背上书包。
“东西扔这儿我和西西下午来搬。”他们的器材还是得搬回厢车上去,后厅晚上有别的乐队要用。
周屿文挣扎着爬起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回家再去学校,不说能不能起得来,光路上得费将近四十分钟时间。
“我去学校睡,六楼沙发上凑合一会儿。”
高二上面几层楼是行政办公处,六楼的走廊里有个宽沙发。
几人打着哈欠,连告别的力气也没有就各走各的了。
学校的大门这会儿还没开,周屿文从西门旁边的矮墙翻进去,看到食堂后厨亮着灯,做贼心虚地弯下腰跑了过去。
他脑袋沉沉的,兴奋过后疲累不已,只想立刻倒下。
从食堂往高二教学楼走的时候会路过高一的楼,周屿文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刘安班上靠窗有一团亮光。
周屿文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困出幻觉了。
凌晨的凉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四点四十七。
夜里声控灯也都黑着,周屿文打着手电,走过几乎还完全黑着的走廊。
越近那一团亮光越明显,周屿文放下手电,抢了几步,推开虚掩着的教室门。
随着“吱呀”一声,靠窗正奋笔疾书的小孩儿猛地在座位上弹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表情写满惊恐。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