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人》格仔要出家

4、风月关（4）

　　4.

　　再次得知那二位客人的消息，已经是五天之后。

　　我的小馆人来人往，不过是过客匆匆，我能记得的人寥寥可数，只是阿诺对那两人颇有印象，所以小六来说起的时候，阿诺便立时对上了人。

　　“小六哥哥！那两个大汉，真死啦？”阿诺好奇不已，一直追问。

　　“阿诺，叫叔叔！说了多少次，不可以叫哥哥，乱了辈分！”小六不接她的话，反而是蹙紧了眉，口中发出“啧啧”之声。

　　阿诺马上改口，嘴甜得像裹了蜜，“好嘛，小六叔叔，好叔叔，快告诉我嘛——”一边说着，还一边摇着小六的手臂，撒娇的样子颇为可爱。

　　小六哪里招架得住这样软萌的阵势，不过片刻便败下阵来，抱了阿诺在怀中，“是啊，死得透透的。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僵了，不过手里还攥着金锭子，掰都掰不开。”

　　阿诺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好像也是有些害怕了。

　　“好了，阿诺，小孩子家的怎么总爱听这种打打杀杀的！”我打断了他们，把阿诺从小六的怀中抱了下来，“去玩吧，小六叔叔不是带了新的画册给你么？”

　　阿诺闻此，眼珠儿轱辘转了一圈，似乎是来了新的兴趣，不过还是转身念了一句，“改天我再来问细节！”

　　我忍不住偷笑，小小年纪，还懂什么是“细节”？

　　我转身走回柜台，翻了账册，开始算账。

　　小六却像一条鱼一样游了过来，灵活得就像水中的泥鳅。

　　“阿九！”他叫我一声。

　　“叫九娘，我年岁长你许多，没有礼貌。”

　　“阿九好听，我想喝酒。”

　　我轻叹口气，回了厨房取了新酿的果酒，嗅了嗅，果香四溢。

　　小六，算是我在风月关为数不多的朋友，初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小六年岁虽轻，却是个老江湖。规矩提点了很多，煞是照顾我们母女。有次阿诺忽发高热，也是小六驱了辆马车一路颠簸把阿诺送到了镇子上的医馆，这才治好了。

　　只是我们和小六终归也是不同。我们做的，是活人的买卖，而小六，发的是死人财。

　　这风月关缺水缺粮，最不缺的，便是死人。

　　有人为财，有人为利，有人为活命，有人求一死。

　　形形色色的人最后倒在这荒漠中，便是小六的买卖。

　　身后有人记挂的，在这大漠却也捞不到尸身，只得求小六这样的人来帮忙，求个全尸。而孤身一人要化作孤魂野鬼的，身上的东西自然也是小六的。

　　小六常说自己爱财有道，若是在死人那得了好处，自然也会好好安葬。免得尸身曝尸荒野，被野狼豺狗叼了去。

　　我并未见过小六真的捞过什么尸体回来，只是知道这买卖是赚钱的营生，我们过得难的时候他也总会接济我们。

　　“阿九，你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死的么？”小六忽然说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却见他敲了敲空了的酒碗，狡黠之色躲在眼眸中。

　　我舒了口气，提了酒坛又帮他倒了酒。他倒是不客气，又是一饮而尽。

　　“好喝，只是没什么劲儿，倒像是甜水！”

　　“醉了也不过一晌贪欢，别耽误了赚银子。”我说着，又给他斟了一些。

　　小六却是讪讪然瘪了瘪嘴，“瞧你说的，赚银子不也就是为了这一晌贪欢！”

　　我见他似是不悦，自然要转了话题，“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知道？”他忽然来了兴致，神气的样子，头也凑了过来。

　　我欠了欠身，没有答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分赃不均，死了也是干净！”

　　我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慨叹，“分赃不均？果真得了财宝么？”

　　“应该是的，两人手里都有沾血的利器，还都握了金锭子。”

　　“是守洲人么？”我也来了兴致，已经听过无数次的传说，却是从未有过一次证实。

　　“不是——”小六摇了摇头，“是自相残杀而死——”
　　自相残杀。

　　那样兄弟情深的两个人，一路远行，来到了这里。却在手握黄金的那一刻，起了杀心。

　　果真人心凉薄，才是世上最利的武器。

　　“怎么了你，这么多年了还不适应？”小六嬉笑一声，眼神带着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和戏谑。

　　我干笑了一声，回他，“许是上了年岁，听不得这样的事情。”

　　“下次便不再讲给你听了，只是告诉你，这种为财而来的一定要收够酒钱，收不够的怕是再也讨不回来了！”小六说着，手中拿个金锭子颠了一下，随即落在了我的柜台上，“我走啦！”
　　话音还未落，便见人已经走远了，只剩那锭金子，闪着柔和而内敛的光。

　　我心里想着，这锭金子，怕是足够在我这小馆喝上十年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