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人》格仔要出家

3、风月关（3）

　　3.

　　在风月关住的日子，好像日子都慢了下来。这里有火红火红的落日，戈壁滩上晶莹的砂砾，傍晚时分便如同满地的金砂，让人有种贪婪的满足。

　　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漫天的黄沙和戈壁呜咽的狂风，有时一连几日无风扰攘，便觉得日子好像缺了什么。反而是夜晚听着呼啸而过砂砾摩擦的声音，好像忽然有了归属。

　　已经有几日不来客人，难得清闲，我便教阿诺读书写字。阿诺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字也写得好，似乎不太像他的爹爹。每隔五日，便有隔壁镇子的贩夫给我送些新鲜的瓜菜和酿酒的原料，我是开店的，自然少不了这些。好在这风月关干旱得很，若是放于阴凉之处，瓜菜也不至腐败得太快。

　　阿诺会请送瓜菜的小兄弟给她带几本小书，不过是小孩子喜欢的图册，说些稀奇古怪的神鬼故事，吓得阿诺晚上不敢睡觉，哆哆嗦嗦躲在被子里一直往我怀里钻，可还是不甘心地点了小蜡烛偷偷地继续翻着。

　　而这日傍晚，却是来了新客。

　　门“砰”地被撞开，接着是兵器撂在桌上的闷响。“老板，住店！”

　　我闻声而动，抿了把手，便从后堂赶了出来，却见阿诺比我动作快些，已经站到桌子一旁了。客人是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还是满脸的络腮大胡子。我站在不远处，细细打量，他们应该是北方人，皮肤有些粗，走过这风沙之地，颊上有些皲裂。

　　“客人，想喝点什么？”阿诺清脆之音。

　　那两人抬了头，见是阿诺这种软糯的小女孩，竟是邪笑一声，络腮胡儿伸了手就往阿诺的脸上一糊，指甲缝里全是黑灰，阿诺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小丫头，是练家子！”那二人一下发了怒，霍地站起，眼睛瞪圆，手中兵器又是一撂，“咔哒”一响。

　　我快步走去，把阿诺护在身后，阿诺还倔强着不肯躲藏，我伸手掐了她一把，她才肯往我身后站站。

　　“二位客人，休要动气。出门在外，图财不是图气，我家小姑娘练过两年小把戏，让二位见笑了。”我陪了笑脸，厚重的头巾又搭在肩上。

　　那二人听了我的话，似是有些放松，人也坐回了板凳上。慢悠说着，“我们两兄弟是来这办大事的，不该与你这女人小孩儿一般计较。好酒好肉给我们上来吧，待我们大事办成，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我点头称是，急忙拽了阿诺回到后堂，阿诺转了身还不忘回头剜了他们一眼。

　　回到后堂我便有些忍不住偷笑了，阿诺却一脸的严肃，看我笑了还有些愠怒，“娘，你干嘛拦着我，这种人就是该教训的！”

　　她说得认真，鼻翼渗出丝丝薄汗，瘪了嘴巴，好像眼睛都在生气了。

　　“怎么了，我的阿诺女侠，这种人见得多了，怎的还真动了怒？”

　　“你没看到吗？他们那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还想捏我的脸呢！”阿诺似是更加不高兴，眼睛忽闪忽闪写着“不服气”，嘟着嘴好像全是委屈。

　　看着她的样子，我更加忍不住想笑，抬了手就揉了揉她的小脸儿，“是阿诺实在太可爱了，连我都忍不住想捏一下呢！”

　　阿诺这才情绪有些转好，却还佯装着严肃，轻拨了我的手，“我才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她忽然认真起来，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明亮。

　　我回了神，笑眯了眼，“好吧，那便请阿诺女侠帮忙送上美酒美食，免得那二人不得吃食，又要寻衅滋事！”我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拳向阿诺揖了揖。

　　阿诺不禁偷笑，不过一个表情便又严肃了起来，轻轻推了我一下，念了一句，“别闹。”接着便转身去倒酒端菜了。

　　我看着阿诺转身的背影，有些恍惚，好像昨天她还在我的脚边怯生生地拽着我的衣襟，而今天，便像个大人一样字字铿锵地告诉我说，“我能保护你。”

　　阿诺又回到那小小柜台，毫毛笔握在手中，仔仔细细记录在账册上。翻手又拨了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手指跳跃好像一只翩翩蝴蝶。

　　那两个大汉似乎喝了不少，酒瓶摆满方桌，一个一个紧紧挨着，好似也在密谋着什么。

　　天色渐暗，这大漠的夜，总是这样姗姗来迟。

　　我点了些许蜡烛，烛台生了铜锈，合着烛光，颜色有些斑驳。

　　“喂！”

　　桌边一声轻喝。

　　我应了一声，拿了个小的烛台走了过去，轻轻放于酒瓶中央。

　　“客官，可要添酒？”

　　“老板娘——”那大汉有些醉了，“我问你，如何去沙洲？”

　　我愣了一下，转而平静，这情理之中的问题，也许早该有个标准答案。

　　“二位客人，去沙洲，所谓何事？”

　　“我大哥问你话，你就——”那大胡子醉得厉害，又要站起身来，却被一旁的人按了下去。“老板娘，我兄弟喝多了些。我们是第一次来风月关，想去沙洲，老板娘行个方便，指指路吧！”

　　“客人不必客气。沙洲，听是听过的，只是并未去过。从这儿一路往西，方向该是对的，二位若无事，便请早些歇息吧。”

　　“老板娘且慢！能否多给些指点！”那人似是不悦，语气又重了起来。

　　阿诺跑了出来，清脆爽利说道，“有什么好指点的，每个来这儿的人都是要去沙洲，你们也定是做足了功课才走到这里！至于沙洲，我们没有去过，也没有见过有活着的人离开过。所以，你们不知道的，我们也不知道！”阿诺一口气讲了许多，小脸儿气鼓鼓的，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那二人听了这话，似是立时就醒了酒，对视了半晌，才又偏转了头。

　　“小姑娘，你们在这开店，竟没去过沙洲？”那大汉有些狐疑，眉头拧在了一起。

　　阿诺又要回话，我忙拽了她一把，抢在她前头插了话，“二位客官，我们只是小本经营，孤儿寡母，能吃口汤饭已经满足。既是无所欲求，又何必冒险？”

　　那大汉闻此，若有所思，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凌厉。

　　“那么，传闻沙洲有旷世珍宝，金银财宝数之不尽，确有此事？”大汉继续问着，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实在太过熟悉。

　　“传闻，沙洲是风月关最后一块绿洲，沙洲之下藏有万千财富，还有无数灵丹妙药。守洲人是世外医仙，传说中能医百病，起死回生。”

　　那大汉喟叹一声，“果真……”似是疑问，也是回答。眼中似燃起熊熊烈焰，瞳孔里都写满了欲望和贪婪。

　　我平了面色，拉了阿诺的手，转身走回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