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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做个大人向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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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帘幕下面,蓝发的少女蜷缩哭泣着,似乎永远都难以停下来。
透过奥体中心没有棚的天顶,可以看到一片漆黑的星空高悬,白云随着时序流转慢慢翻涌,间杂着一两处晚归的人的声音。
工作人员正在拆卸舞台的布景,归位,一切调整到适合明天上午活动的摆设。江盈皖已经回到了后台,卸下了精美的妆容,按摩着踩了一晚高跟鞋的双足。预备出道组的其他练习生,也大多已经要乘车回去了。
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注意这边了。
已经没有什么去哭的必要了……对吧。
安沐璃静静等待着。
会有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像大哥哥温柔地拍她肩膀,告诉她朋友都在等她吗?或者一个特意散场后跑上台的粉丝,一边全神贯注地劝她止住哭泣,同时暗自窃喜终于与偶像近距离相处了?再或者,为什么她的队友,她的队友们不回来,回来告诉她已经没事情了,第二天的正式演出才是最重要的?
要知道我哭泣可不光是为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同时也是渴望着与这些美好的人物发生联系啊……
但是没有。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子等了又等,庞大的体育场内人几乎都散空了,也没有人在她的前面驻足。
一道灯在她的眼前啪地熄灭了。
就好像备考的时候在图书馆待到再晚,开始熄灯的时候也必须作为收拾书包的信号了那样子,安沐璃赶紧从蹲姿站了起来。因为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这样做甚至让她有一点点头晕。
四周望望,指示演员通道的灯这时候还开着,周围工作人员的活动也未使环境变得鬼气森森。其他练习生和江盈皖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而她还一个人穿着殷红色的晚礼裙舞台装,今晚并没有登上一次舞台的舞台装。
就好像冬天来临很久以后,一片执著地显示着热情季节生机,而不肯凋零的红叶。
“我这样子是不是也像个乞丐……乞求温柔的一个乞丐……”
突兀地传到脑子里的这种想法,让她浑浑噩噩地又迈开了步子,踩着因为穿上太久而有些笨拙的高跟鞋离开了舞台。
自从全部的演出结束之后,与下台回到大巴车上的同伴们擦肩而过来到这里,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吧?
她一直在等。等待温暖,等待原谅,等待被温柔以待。
或许只是过于天真,或许甚至是故意在骗求安慰。
但或许在口中不断吐出“我没有力气”的同时,摸索中却觉察到了自己的力量。
或许就是在跌跌撞撞中学会独立行走的吧。
一边等待有人能将自己全部的不足与伤痛一并拥入怀中,一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带着这全部的不足与伤痛,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
满怀着期待,但也与失望共存着。
在不经意间突然看到了接自己来的大巴,才使得安沐璃意识到自己已经出走了多远。
几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前,在夜晚的暗光源下看起来是冷色调的。
安沐璃忽然感觉自己是经历了无数海难与劫数的水手,突然在海岸线上看到了家乡的海岸。熟悉的建筑物,钟楼的高塔,家的窗子,晚餐……
但是这一切都扯远了。
只见江盈皖、白桃和爱操心的崔昳利沐浴着月色站在大巴外面,而她最亲爱的慕斯更是已经换上了便服,正冲着这边飞奔而来。
“哦……沐璃璃,我真是有一阵子以为会永远失去你……”
一边紧紧地拥抱着,一边吐出了这样意味不明的话语。
安沐璃接受并回馈着这个拥抱和为时过晚的传递来的温暖,眼神凝望着不远处一片女贞树被月光照亮的顶端。
“我也是……从被关在那扇门里面以来,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她们两人在前辈们的护送下上了车,到最后排靠窗的两个位子上挤了进去,窗外发光的便利店和超市的招牌随即就开始倒退。运行中的大巴车无疑是最好的催眠剂,两个女孩不一会儿就全然睡熟了。
深夜的酒店里,纤细的手轻轻叩响了豪华套房的门。
身着浴袍,头顶干发帽的江盈皖有些戒备地将门打开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疲惫和狼狈里,依然能看出她是个自视甚高的漂亮人物。
安沐璃单手拖着一只毛绒兔子的耳朵,眼含期待地仰望着江盈皖的面容。
“啊,是你来了,我还在想是谁呢……快进来吧,我也有些话想找你谈谈。”
见到是这位特殊的徒弟,就连闻名天下的歌后江盈皖也不敢怠慢。
或者至少说看起来是这样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填充了一肚子的委屈,真开口时却变成了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在看不到床的豪华套房外面的套间里,蓝发女孩静静地垂着头。
“想好了吗?”
黑发女子淡淡地发问。
“想好了什么?”
“我以为在外面独自待了那么几个小时,足够你想好好多东西才是的。”
江盈皖给自己拉了一张软扶手椅,也示意安沐璃在茶几对面对称的椅子上坐下。
女孩仍然低垂着头。
“没错,我的确……想了很多。”
“我本来以为自从我下决心长大了,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依旧穿着尖头高跟鞋的双脚抵着地面,视线不断在瓷砖的缝隙上游移。
“本来以为只要决定了不当小孩,不依赖大人的力量自己走下去……没想到会这么难的。”
“突然袭来的幼稚……觉得只要有父母就什么都会好的情绪……直接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安沐璃偷偷抬起头来,见到仍然微笑着倾听的江盈皖给了赞许的眼光。
“明白人最终是要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和真的去做到这一点……果然还是很不一样。”她轻轻摇着头说,“我以为逃跑了就一定有人会追上来……哭泣了就一定有人会帮我擦干眼泪……受冻了就一定会有人给我最温暖的炉火……只要我愿意改过自新,全世界都会帮我走上正路……这样想的我,真是个傻瓜啊!傻瓜!”
小股小股的泪又开始在她的眼角聚集并滑落。
“我知道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逃跑是再错不过的……我本来就知道。”漂亮的女孩难得的坦率了起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心事全般倾诉,“我只是以为……小小地任性一次,然后还会一切都是碧蓝色的海阔天空。我本来或许就不应该用自己的未来去测试过去的那一个小小的幻梦……只因为年纪小而暂时获得的红利,本来也没有人会像对待现在的你一样,认真地去对待一个小孩子的。”
“你觉得明天的演出你还能好好发挥不能?”
本来以为会得到责骂,或者再出奇一点也是安慰的安沐璃,突然迎面遇到了这样一句。
“什么?我还以为……”
“我好奇明天你的状态到底还能不能上台?”
没有质问,没有叱责,有的只是一个形神疲惫的30+女歌手。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一切就成了;否则,还得厚积薄发。”
安沐璃知道,没有第二个答案。
“我能。”
为了显示自己的坚定,她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想着也是这样……‘我能’。既然这样,那么年轻人,你给我记好了。”
一反常态地,江盈皖疲惫的双目清澈透亮。
“‘能’不仅是一句承诺,而是要拼尽全力去实现的豪言壮语。”她缓缓地说,“并不是为了避免劈头盖脸的责骂,说说漂亮话就能蒙混过关的。我筹备了那么久的你们的出道……或许因为现在舆论的转向……就得全盘都提前。你知道今天看台上溜进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他们可能会带出去怎样的消息吗?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名望的事情;这事关到作为一个整体的你们十二个人,甚至于我们三拾三,我们明星合伙人……”
“还有爸爸妈妈。”
想到同样在演艺圈摸爬滚打过的双亲,尽管近来已经淡出了公众视野,安沐璃也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对,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所有人从之前三场翻跳里积累下来的你们的印象,从此以后都会翻篇。他们不知道是一个二十一岁的人在耍孩子气。他们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天真善良纯洁无害的女孩有一点失望。但他们可以想到是一个曾经国民女神的女儿在彩排现场耍大牌,态度恶劣地对待恐怕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场……”
“我没有!”
安沐璃抬手向面前的茶几重重拍去,却在最后动作停滞了。
江盈皖处变不惊地望着她。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就是公众;我们通过取悦他们换取衣食,但哪怕我们的一句话,他们都不会听。”
“还是有真爱粉的!我在B站发视频的下面……”
“你可以不听我说。”
江盈皖没有抬高音量,可是不怒自威。她清冷好听的声音底下,好像有一种比安沐璃多活了很久的人看见的她看不见的东西。
“但是你决定走出来成为现在的自己,到现在为止,恐怕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一人的命运。”
“还有慕斯。……她是陪我来的,我不能让她失望。”
愧疚使得安沐璃垂下了披满海蓝色长发的头颅。
“许多孩子都认为长大成人才会变得自由自在;却不知道身而为人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身不由己。”
“你能从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不成熟和成长,这已经弥足可贵;不过对于一个即将出道成为千万人偶像的‘大人’来说,却还是远远不够。或许‘成长’对于你这个年纪的许多人来说,早已不是人生的主题;不过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然后是现在。时间不用掉就只能平白流逝;你也是认同这一点的吧?”
安沐璃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发不出声音。
然后江盈皖接着说了起来。
“在录《nonstop》的时候,像那一样地振作勇气来,不管是那一次为同伴,还是更重要地为自己,能做到吗?”
“可是我以为,像那时候一样,只要重新振作起来了,……想什么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对吗?”
“你错了。什么时候开始都比不开始强;不过迟到了,也自然是要有迟到的惩罚,对吧?”
江盈皖用修了指甲的指节敲打着桌面。
“现在我们必须拿出一场完美的演出,来回应之前三场翻跳燃起的大家的期待;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做出什么,来让公众的注意力从‘星二代排练未出场’这件事上转移开。热搜我自然会压住;不过真正的民意是压不住的。”她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哭着从体育场出来的照片已经被人拍到了,现在舆论压力最大的反而是……我们‘明星合伙人’三个。”
“什么?”
“动动你漂亮头发后面的脑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来排练了;上场表演也明显空了一个人的位置。那你不上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任性耍大牌吗?没有。他们只会觉得是你和我们闹矛盾了,一个可怜傻白甜的星二代惨遭到雪藏。”
“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么一层……”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你出现在舞台上,回答大家的所有疑问。如果干得好的话,这事可能就这么翻篇了。”
“就算干得好的话,也顶多只不过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吗?”
沉重的房间门被阖上了,如蓝色鲜花般娇嫩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的走廊。
江盈皖解开浴帽,用梳子把黑发拉直,做好全套护理,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
在昏昏沉沉的梦里,她似乎在天上由云朵笼罩。四周漾满了蓝色的羽毛,剖开的牛油果,还有晚霞色的火烈鸟和龟背竹。
连梦境也只是这样……
论狂野的想象和不可思议的景观,梦境从来就不如现实的。现实中的负罪者,从来不会因为弥补了一半的错误而得到一颗水果糖;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一边前行,一边悲叹。但这也就是成人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