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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章二 阴阳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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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鉴出世那刻,呦呦鹿鸣并上号哭动恸绝响于天地……
阴阳鉴,顾名思义是个平定天下正邪、善恶、忠奸的神器,如今局势下夜城凡知道阴阳鉴之事的人,无一不把希望寄托于此,就连华胥也不例外。
可世人鲜少知道,这柄神器在几万年前普一面世就生生噬了帝俊的性命。
所谓年少轻狂,她自家为顾檀之同华胥锻出的武器皆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神器,故而在知晓帝俊为锻造阴阳鉴丧命后,她还同顾檀之轻嘲过,帝俊大人他既然能力不济,竟还敢做这等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顾檀之当时仅轻睨她一眼,意味不明。
自半年前决定锻造阴阳鉴开始,她终是明白,顾檀之是什么意思。
锻造这神器的锻炉不但需要大批黑磁石,更要日夜以人血滋养着,那锻炉的火才能日夜不休的燃起来。
这本没她什么事,要知道想要为这天下做出牺牲搏个身后名的人比比皆是。
然这该死的神器竟还是个挑嘴的。
整个夜城只有她的血肉能滋养这东西。
彼时,主战场朝畿城正在面临一场最艰难的战役,华胥同顾檀之皆受了重伤,这消息一路被人通报至夜城,不得不调去许多援兵。
见此,她只得做主瞒下一切,一直瞒到如今。
可时日越久,这阴阳鉴越接近成功,她越发觉得只她每日放出的鲜血,根本不足以满足阴阳鉴的胃口。
阴阳鉴究竟应不应该被复造出来,她愈发茫然……
可她素来清楚,这世间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自那日同长穹不欢而散后,她便一头钻入了夜城的藏书阁。
魔怔一般找寻锻造阴阳鉴的其他方法。
她对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意识,更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执念,因着对什么都无所谓,旁人需要她做什么,她一概去做,不会傻兮兮地去做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
她早年也想过依着自己这般一帆风顺的命途,早晚得经历个什么大劫难,就是要为这天下人的生死英勇献身,她亦没什么所谓,好歹主动献身还能得个高大的身后名。
不算亏。
可如今,事情降临了,那世间人皆有的私心时时撞击她的心神,她没有当年帝俊拿自己的血液滋养阴阳鉴那等死物的胸襟,看着流出皮肉的鲜血,感觉自己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那等令人崩溃的凌迟一般的折磨,她只想逃,想同顾檀之并上一个华胥远远地走,越远越好。
可顾檀之和华胥那般的人啊,从来不似她。
她这人,除却身子骨不好,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生心里阴暗的同那一生求而不得、命途多舛的人一般。
好在她生来会演,骗得过世间众人,也骗得过自己。
她颓然倚坐在散落满地的书海中,为什么寻不到,寻不到半分更多地方法呢?
许是她上次储在外面的鲜血用完了,她在藏书阁待着的第四日,长穹破门而入。
长穹对上她时好似有无限的耐性,总要先沉默一阵组织些好听的言语,极力引起她的兴致:“这几日,檀之先生的手信每日不断的送着,殿主也夹了封在里面,想来前方战况不算吃力”,长穹一边捡拾起地上的书,一边缓缓地道:“信我皆为殿下放在了书房中,是殿下惯放信的地方”
闻言,她施施然的从地上站起来,清冷的面容因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显得愈发苍白,纵然这般面容,她横眉瞥过去也能让人心中一凛,长穹就是这般。
“长穹,你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直说便是”,她冷冷开口,浅淡的薄唇微微勾出弧度,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自那日在惹离她的试探过后,她便知道,她同长穹这场自来彼此相安无事的戏码已然落幕。
果不其然,长穹停下动作,幽幽开口:“藏书阁中所有有关阴阳鉴锻造的书籍早已被搬离了,殿下不过在做无用功”。
她早日就怀疑长穹知道了复锻阴阳鉴需付诸的代价,故而冒险试探,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只见长穹敛着一眸的寒光,似是在批判她妄想弃天下于不顾的念想:“大抵是苏先生来夜城前的那段时日,殿下便日日梦魇,长穹亲耳听到殿下叫嚷着定会亲手毁了阴阳鉴,”大抵是说到兴起处,她那张长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猛然龟裂:”呵,殿下觉得,听到这等话,长穹该如何做,放任殿下去毁了天下人的希望吗”。
“所以”,她咧出一抹狞笑,阴狠的眸子伴上疯狂的嗓音,开口:“所以,我就像殿下一样跑到这藏书阁日夜不休的找啊!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不过我知道,有些事得瞒着,好好地瞒,瞒着所有人,瞒着殿下呀!哈哈哈。”
这世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日夜用自己的血液滋养着阴阳鉴,时日越长,精神越发不济,她只隐约着有几分胆大的猜测,这阴阳鉴复锻的最后一步只怕是要她舍了性命,她自认没表现出几分异样,却仍让长穹钻了空子,看出了端疑。
她即使有玲珑心思,也不过是个半辈子都被好生护在华胥羽翼下的小姑娘,何时见过这般会变脸面的人,一时错愕,而后又涌起几分恶心。
“怎么,是长穹吓到了殿下了吗”,她情绪来得快,变得也快,不过瞬间又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缓缓凑近她,又恭敬着道:“长穹还记得小殿下自出生身子便不好,能有如今都是巫山上下,乃至人妖两族上下用奇珍异宝培起来的,殿下在巫山不是也一直享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嘛,殿下难道不应该想着怎样感激吗?”
这世间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心思清明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可若说要感激那些送来奇珍异宝的人,她不知应作何反应,且不论她身子一贯以灵力温养,好坏同那些奇珍异宝着实没什么关系,只说这世间有些人妖神魔对上上位者那等趋之若鹜的谄媚就令人反应不及。
“长穹,先前本君就觉得你不像个活了几千岁的妖,如今露出这幅面目……愈发不像了”。
她轻睨过去,清冷昳丽的面容浮上晦暗不明的笑意:“本君早年听闻妖族的人活的年岁越长,对这世间诸事看的越通透,怎的,到了你这儿,是越活心越不正了”,她鲜少端起玄门殿下的架子,如今被恶心坏了,自有些荤素不忌。
“长穹,你该清楚,传言之所以为传言正是因着不可信啊!我身子好坏用没用上那些东西姑且不论,只说华胥,我自认他是个会处事的人,从没做过强取豪夺的事,即收了旁人的珍宝,自会许下好处,平等交易,你于这儿大着脸面趾高气昂的,以这些借口拿捏我的性命,只怕分量不够。”
吵架,她年幼无聊时,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学了些让人哑口无言的招式,奈何遇上的皆是华胥、苏巍一这样不是喜欢冷战就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人,令她这一项技能一直没有什么实践的机会。
好在,这长穹不但恶心人的本事了得,吵起架来也有几分实力。
那日,她同长穹着实好生吵了几架,一路之乎者也的遣词造句,从阴阳鉴吵到天地众生,从玄门吵到妖族,从华胥吵到苏巍一,又重新吵回阴阳鉴,酣畅淋漓,痛快非常,令她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吵架的心思了。
她同长穹存了彼此恶心的心思,自然谁都说服不了谁,最终仍是无疾而终。
只她一个被华胥惯着长大的娇娇女同一族之长相比仅有些耍嘴皮子的傲气,这不,她们两人不过吵了一架,长穹便能悄无声息命人把她软禁在房中,像极了当年华胥只一句为她身体着想便能发动整个整个巫山民众把她“看顾”了将近半辈子。
这些所谓的上位者,这些所谓的下属,她自来吃了这些事的亏。
顾檀之的信每日不落的送着,于她的书案上堆了厚厚的一摞。
每日送一封信至夜城她手上,美其名曰聊表相思。
那不过是她临行那夜窝在顾檀之怀里于一树无香海棠下开的一句玩笑话。
人说,这世间的有情人,往往那个先爱慕上,那个先在心尖留了位置,那个便输了。
她同顾檀之在一处,好像一直以来,输的便是顾檀之。
为什么呢?
华胥宠她,是因着血脉情亲,巫山诸人万事尊她,是因着她生来是巫山之巅的小殿下,有旁人如何都羡艳不来的身份地位,可顾檀之呢
权势地位是他自家赚来的,绝世的武功心法他生来就会,那张良善俊雅的相貌随随便便就能惑住人心,仅是少些入世较浅的人情世故,仅是需个伸手拉扯他一把的人,仅是被她奴役着做了些君子近庖厨之事。
就要事事依她,情根深重了
她是薄凉之人,亦是短情之人,最是参不透这世间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荒唐事。
但她知道,于这世间,她已有执念。
她迫不及待地想,近乎绝望地想,得去见一见他。
去见一见那个一脸良善的少年,那个初识同她说句话都要羞红脸面,腼腆万分的少年,那个陪她看过沧海桑田,星分日轸并上三千河山世态人情的少年人。
去告诉他
沧海桑田,星分日轸也好
三千河山,世态人情也罢
于她眼中,于这个叫棠辞的人眼中,最好的从来只有他。
心悦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伏在纹理分明的楠木书案上,边细细翻弄着散落满地的信笺,边胡思乱想着压下心头的念想。
她得镇定,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她得完好无损的去见那个少年人,她得把一切处理好,她得……兼得。
可,怎么做到怎能做到
她不是不晦世事道理的少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她亦想坚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事在人为的道理,可萦绕在信封边角朦胧渗进她鼻尖的血腥气,和她身上绽开的皮肉,无一不在撕扯着她的心尖,提醒着她有些路从来都没有退路,有些痛从来都无法自抑。她微眯着一双桃花眼,模糊的看着窗外,似是淅淅沥沥的下着薄凉的夜雨,她晃了晃脑袋,惊觉,这雨好似下了些许时日。
而她,好似不只是今日觉得痛,似是,似是痛了许久。
恍然发觉,她自出生便觉得活着很疼,时不时的病发,须得疼得死去活来,还要看着华胥焦虑担忧的模样,心里也是疼的。长大后,身子温养的大好了,便得忍受被禁在一处的煎熬。
如今,她是个脱了华胥庇护游遍世间的人,亦是个尝着情爱滋味心中有个惦念之人的姑娘家。
可兜兜转转一圈儿回来,被软禁在此,她好似又变回了那个在巫山之巅上来回折腾,只想出去逛逛的棠辞,那个没历经生离死别,沧海桑田,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棠辞。
世事是不是总这般可笑,有些自以为一成不变的其实早在你眼皮底下一去不回,有些自以为早已改变的,却止步未前。
可终究不能止步,华胥想着完好无损的护住她的性命,长穹想着物尽其用拿她复锻阴阳鉴,顾檀之惦念着同她往后生生世世的岁月。
而她,猝不及防的痛楚撕扯着她的念想,苍生、兄长、心悦之人,究竟如何兼得……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夜城接连一月的梅雨时节淅沥着过去,距顾檀之离开半月有余,她被禁在一片淅沥声中胡思乱想,有些主意普一想起,便被推翻,她能想到荼卿此人,还多亏了长穹兀自同她说些当下局势的话。
长穹照常每日来放她的血,许是阴阳鉴离复锻成功的日子愈发近了,她时不时地会对她多说几句,无非是什么前方战况如何如何的惨烈,华胥同顾檀之拼死抵抗,那魔族首领荼卿是如何如何的残暴不仁,整个人妖两族死伤无数这等尝试着说服她自愿献出性命的话。
长穹兀自说着,她因着失血过多,终日多是浑噩的,好不容易清醒些便寻思得个两全的法子,突地听到荼卿二字,她脑中灵光一现,如一地惊雷在耳边绽放,瞬得片刻的清明。
那个人啊!
她不禁勾起了唇角,她怎的忘了。
荼卿那等恶心人的蠢邪灵,可不就是破局的关键吗!
荼卿其魂实实在在是个灵力高强,功法深不可测,性子阴冷恶心,手段残暴不仁有违天道的蠢人,那是个她恶心透了的魂灵。
她同顾檀之在外游荡了三年时日,那个人的魂灵便时时刻刻的跟着,初时她肉体凡胎看不见他,后来那人魂识凝的牢靠些就整日想着谋了顾檀之的性命,她才察觉出异样。
荼卿同顾檀之一正一邪生于苍茫天地之间,本就是不相容的水火,谁吞了谁皆是天命,这本没什么,启料那荼卿是个恶心人的,顾檀之凡是同谁走近些,或是有了什么稀罕物,他皆要占回来,人也好,物也好,占来便毁。
这本也没什么,偏那荼卿是个眼瞎的,她同顾檀之尚清清又白白的时候,于她百般刁难,百般摧残,百般陷害,虽未得逞,可架不住他那恶心人的架势,恶心人的姿态以及恶心人的手段,以至她只要想到那邪灵,就觉集腋成裘,鸡皮疙瘩几近掉了满地。
如今,她眸色微暗,欲要成事,需得看这邪灵。
当日她来这夜城受了多少磨难,今日把她在叶城的消息传出去就有多容易。
说来也怪,那荼卿不过在她这里受了些磋磨、打击同些许不顺,见到她就拼死拼活的也要咬住不放了,活像恶犬见到了肉骨头,就连顾檀之那等生来就有的天敌站到他面前,他都要先讥讽几句落后一步的她。
顾檀之为此很是发愁,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被这邪灵一直惦记着,激的顾檀之于两军交战时发狠的往他身上捅刀。
至于她嘛,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不能做那等旁人咬他一口,她瞬间反咬回去的不雅事。
荼卿是个重在行动的邪灵她一日日的在心中算计着,大抵七日,她想,大抵七日阴阳鉴便能复锻成功,大抵七日,荼卿可自樊河绕过朝畿城,或是乔装一番通过朝畿城抵达夜城。
两者无论哪个不出意外都将在七日内完成。
而她,只要有一日,一日便足矣在朝畿城与夜城之间来回,一日就能在她赴死之前见一见那个少年人。
她想,她终归不是个决绝无情的人,于天地苍生,做不到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想,这世间的事是不是就是这样最是经不得算计,她算准了时间,算准着人心,算准着离开叶城的道路,算准着她同顾檀之的结局,连自家的死法都想过了一遍。
可是怎么便如此不巧,她下着决心为天下苍生牺牲一下性命,不过是为了个人精心算计了下,怎的便如此不巧。
那一日的时机来的很快。
她撑着愈发骨瘦苍白的身子,撑着沉重的眼皮,微微迷离的望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长穹,于她而言,有些事只要牵扯上药物就会显得格外简单,比如,制一枝令人昏睡几日的迷香,比如往外悄无声息的传些她所在何处的消息。
身着一一袭青色流纱浅衫,广口的长袖处染着丝丝的血意,外侧披上玄色带帽的披风,骑上通体深黑的高头大马一路朝着城门狂奔,子时的夜城阒静无声,漆黑夜色里不挂一颗星,她算计着去朝畿城的路上该走那条路绕开荼卿,到朝畿城后该说些什么才能不引起华胥同顾檀之的怀疑,又该以怎样的方式要了那荼卿的性命,她想的极好。
只要出了夜城城门……
“棠辞啊!哈哈哈哈……”,荼卿狠厉这一双黑眸笑的癫狂,斜睨的眼中似是嘲讽:“棠辞,你想到哪去啊!”嘲讽她的精心算计不过如此 ,嘲讽她如何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她跌坐在地上,双眸失神的望着被披头斩杀,血流满地的黑马尸首,又抬头望望荼卿身后的数千轻骑,低眉。
此刻,她该出了夜城城门。
此刻,这人,绝不该来这。
“阿辞”,她听到那人唤她,朦胧的声音好似自九天外穿来。
一张冰凉的手于她失神时轻触上她的脸颊,带着她的身子轻轻一颤,那荼卿狰狞着一张要笑不笑的脸,满是深情着嗓音唤她:“阿辞,你看你如何皆是逃不脱我的掌心的,那顾檀之除去让你一直躲躲藏藏,还有什么办法把你从我手上夺去,阿辞,你说……谁还能夺走你……”
他言语拉出鬼魅的长音,一双阴眸愈发疯魔,轻抚在她面颊上手猛然下了力道,轻而易举地勒出红痕。
她恍惚记得自家猛然挣开束缚,缓缓站起身,利着一双眼看他,看着看着,突地轻笑一声:“呵呵……荼卿,我们做人的讲究贵在有自知之明,你们做邪灵的,大抵是生了一副万仞宫墙的脸皮,仅会冒出头来做些为人作呕的腌臜事”。
“棠辞,牙尖嘴利于我这可讨不到好处!”荼卿音容淡淡,偏带着几分柔色,可一双阴翳的黑眸带着难掩的贪恶,只看得她于恍惚之中都带着几分恶心。
日升月沉,斗转星移,她好似又回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未能引起那荼卿几番侧目,反倒是被人拉扯着一路兜转奔惹离而去。
出来迎人的是长穹。
她着一身朱锦流纱长裙,三千青丝拢成一尾,金灿的刻雕发簪紧实的簪着,较之平常添了几分华贵之色,她仔细瞧过,长穹往日平淡无波的眸子平添了几分贪念。
瞧着竟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决绝之色。
她哑然失笑,终是定了神魂。
顾檀之同华胥的面她只怕是无缘见到了。
她一贯知晓长穹是个极有野心的女子,定容不得于登峰造极的路上有丁点差池,倘若容她见了华胥和顾檀之,这一将功成只怕会是功败垂成。
长穹同荼卿自是没什么可寒暄的,只假意恭敬地行了个礼,客套问候几句,便仅带着一行数十人径直奔赴地下数十里的惹离,留数千人于地面留守。
除却期间荼卿挑衅的睨她几眼,似是言明顾檀之如何无能,安排在她身侧的人竟是轻易投敌,而他却可不屑一顾外。诱敌深入也好,不忘落下她这个关键的锻器之人也罢,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不过半月,惹离处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晨鸣枕戈掷地铿锵的鸣金打铁声已化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黑磁石琼琼燃起的幽幽蓝焰爆破声,于地底中央束着赤金铜身的高头大鼎,四周铁链叮当高高架起一座漆黑鸿桥,直通鼎口上方蓝焰翻腾的阴阳鉴。
饮血半载,往日一柄残骸已然成了恢弘之势,高云独立,霎时染着幽幽蓝焰化作高悬明镜,转瞬又呈通体黑金的寒光利刃,剑锋直挑云霄。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万种形态,莫测变幻,令人摸不透头脑。
荼卿扯着她一步步登上漆黑鸿桥,行至鼎口,仰头望去已近复造的物样,戾气瞬间溢满周身,咧唇讥笑:“自姚墟寻得阴阳鉴遗骸,龙髓铁、凤霞铁,并上日夜不息的黑磁石,啧啧啧,你那兄长真真阔绰,只是不知,这阴阳鉴每日饮的是谁人的血,那人,每日放血放的可还开怀。”
这等话,这等话,他一个遭过一圈的人是如何腆着脸皮幸灾乐祸的说出这等话,一股怒气腾然而起,她仔细打量荼卿抬头挺胸幸灾乐祸小人得志的模样,愈发觉得一会儿要同他同归于尽是件极不能容忍的事。
吃亏至极,吃亏至极呀!
“回尊主,这阴阳鉴是个极挑嘴的,仅檀之先生每日一罐血往此处送着,一日不落才有此番情景。”长穹于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这人自来是个算计人心的好手,在个人面前有个人的恭敬,她当时都险些被骗,更遑论荼卿这等没头脑的。
还每日一罐血的送着,顾檀之的血,哈,竟如此没有体谅人的心思,战场上流完回了营帐还能流上一罐。
这谎除却阴阳鉴的万分挑嘴,扯得真真没有半分技术含量,也仅有荼卿这样的蠢货为人投了其好,便巴巴的信了。
“哈,顾檀之……阿辞,你瞧,这等人怕是从没把你放在心上,轻易地就要去赴死了,不过呀!活着可比死了有意思”,他笑的阴郁,带着戾气:“阿辞,你放心,顾檀之既这般欢喜日日放血的时日,我定是要成全他的,待我毁了这碍事的物件,我定把你藏得好好的,令他来寻,届时我必不会步了他的后尘。”他敛着满身戾气,扬起一抹堪称温润的狞笑,笑的人刹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禁着声,浑身愈发脱力,偎着荼卿的手堪堪站住,听到此话又强硬着堪堪挪开身子。
她同顾檀之自来是没有退路的,行至这一步,只怕半月前那一面便是永别。纵然她看的再开,纵然这决心下的再坚实,也容不得旁人一次次拿了盐往伤处撒。
“荼卿”,她幽幽叫他,咬牙挺直脊背配起满脸倨傲:“不怪你同檀之一处生,一处长,偏生是你堕了个邪魔外道,高山景行的道理,你一介见识浅薄的邪灵自然不懂,再则,我同顾檀之今生便是天人永隔,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得相见,也容不得旁人置喙”,踩人痛脚之事她从来都是不屑做,如何竟被一个邪灵当成了不会来任意欺负。
“棠辞”,这痛脚踩得极为有效,他瞬间阴了脸色,于幽幽蓝焰光影变幻中那副模样似形成了一副假面,一方是敛起戾气还算温润的笑意,一副却是咬牙切齿的狞笑,她刹时有些心惊。
像他们这等天生地养的相克之人,若没有点求生的本事如何凝魂落地成仙堕魔,顾檀之不过三载就凭一己之力爬上同华胥对等的位置,荼卿更是凝魂之后就成了魔族至尊,生存、力量、算计唯有上下之分,却是从来不缺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定晴一看,那抹狞笑同笑意糅杂在一处,浑成如今脸庞抽搐的狰狞,他声音尖锐,戾气横溢:“他从来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你怎的敢,怎的敢拿我同他比”,他越说越癫狂,抑制不住的咆哮自喉间发出,这世间人有痛脚踩之则伤,龙有逆鳞触之必亡,这人露着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好似她生剜着他的血肉,生折了他的脊梁。
她冷笑一声,一个邪灵生来不过一团雾气,软塌塌的,哪有什么升龙之鳞、天赐脊骨,这是哪来的脸面挡着她同顾檀之的康庄大道,逼得她走投无路,千方百计计较算计,千方百计露出自家令人作呕的心思面容,千方百计的叫人辨别清楚那副面容心思上的负隅顽虫,蠕动着四处攀爬,正像他天生地养的壳子,软塌塌的脊骨便是被人戳碎了亦直不起来。
同顾檀之相提并论,哪里来的脸面。
随意乱吠,又是从哪毛起的胆子。
惹离终归深处地底数十米处,没了她的骨血滋养,黑磁石纵然燃着熊熊蓝焰,可四处呼吸鼻腔处的空气仍带上了丝丝渗骨寒气,她眼眸昏花,越发辨不清眼前戾气横飞的荼卿在做何言语,再无法深究华服加身的长穹眼眸深处的权欲之色,迷离着一双黑眸,偏头看看,蓝焰高鼎化为埋骨深渊,仅在她脚下咫尺之距。
咫尺之距,半步之遥,行差踏错,执念成魂,刻入骨髓,不复相见。
埋骨之地,只怕到时她仅余一抔黄土,尚需随风散了。
魂兮归来,只怕到时她只是阴阳鉴里一抹残魂,丧了记忆,没了心性。
她于世间兜兜转转,入心入眼,挽成执念的仅这么一人。
凭什么,凭什么临死最后一面不得见,凭什么她身前身后,四面八方皆是万丈深渊。
行差踏错!她行向何处,踏落何方!
如何心甘!怎能心甘!
屏气凝神,用着全部的力气强撑起颤抖的身体,压下胡思偏执的心思,辨清眼前将死之人的面容。
原,荼卿还在癫狂咆哮,无外乎除了这碍事的东西、一同做个邪魔外道、如何手段折磨苏巍一死生不得。
原,长穹仍是那般巧言令色曲意逢迎,倒生生多出几分欲成大事需得忍辱负重的内敛。
原,漆黑拱桥下方数十人方正端立,邪性的双瞳皆是一片眈眈之色。
可惜!她撑不住的迷离了神色,身子发软的偏向撕裂凄寒的蓝焰深渊,也不过片刻的功夫,投了进去,淹没遮毁。
可惜什么呢?
荼卿敛起戾气,急切伸手纵身挽她,怒气尚在横溢的脸上溢出一片慌乱,嘴角剧烈开合嘶吼叫嚷,触手之地被人生生扯开,从此咫尺天涯。
荼卿挽不到她,她亦听不见荼卿的叫嚷。
应是长穹,那个一生走在登峰造极路上,是为算计人心好手的可怜人。
哦!怎的忘了,还有荼卿那数千甲胄披身,浑身浴血的魔人。
可惜!
她执念萦绕之人远去天涯,眼前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却都要给她殉了葬。
可惜!
这些人做的梦永远是梦,许下的愿只能是愿,雄图大志须得就此止步,他们须得忍着,瞧着,难受着还不能言语半分,天道轮回,那次能得个圆满。
真真可惜!!!
真真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不过瞬间,海水蓬勃倒灌,乌云蔽日遮天,惹离巨鼎掀起滔天巨浪,梵音靡靡伴上生杀无度,万金齐鸣混着翻天的血腥气。
不过瞬间啊!吞了她的性命。
不过瞬间一柄神器降世,绝代的风华。
也不过瞬间,繁华落尽,方圆千里至邪至善的死物活物一概带去。
她落的深,浑身烈火焚烧,痛处沿着四肢漫去百骸,眼识耳识五识具在,却恍若具丧。
突然,一阵鹿鸣声起,于她耳侧徘徊,渐入耳蜗,哄她悠悠转眠。
殊不知,殊不知……
哪里是转眠,自己早是一抔黄土,于鹿鸣中,随风散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啊!
顾檀之说,大荒之中,有不庭山,荣水穷焉。其间荣水过山,淌过不庭之地,梅花白鹿顺水而生,饮冽中荣水,食水边蒿草,宁鸣之声宛若天籁,浮生难忘。
她费了不少精气神为苏巍一锻了一柄银光寒剑,通体寒光,又潜去魔域取了玉石天丝挽成一副棠花锦龙萦绕的剑鞘。
寒剑出鞘,鹿鸣呦呦,取名不庭。
刹时间,寒光自天边涌起,呦呦鹿鸣傍上生杀寒气,撕心裂肺的呐喊声连起撕心痛楚,于一片生杀中破出一方天地,铺尸千里转瞬化为尘埃,血流成河全渊凝于剑身。
人说: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如今尸骸成尘,血流凝剑,积怨化于阴阳。
苍茫天地间,唯有一人甲胄披身,手持一柄寒剑,双膝跪地,满面泪流。
号哭动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