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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一 阴阳鉴 ...

  •   等待顾檀之到来那天,她小心打扮了一番。
      那个时节的夜城万花开的太过艳丽,争争放荣时总会吸引来往游人的目光,她藏身的府邸四处都是红艳艳的海棠花,站在这样的高头大树下,她总觉得顾檀之那样的呆子不能一眼就望到她。
      惴惴不安了许久,偏生这无香的红艳海棠是那呆子的最爱,轻易处置不得。
      “殿下着红衣是极好看的”,她停下试衣的动作,抬眸望去,是长穹,那位留下来陪她的新任妖族女族长。
      “嗯……只是许久没穿过这般昳丽的衣服了,到觉得有些不适”,垂眸一笑,面容苍白。
      她这段时日过得有些昏暗,早日那昳丽明艳的面容需饰上层层胭脂才能压住那股不可名状的死气。
      没多少时日了,她总恍恍惚惚的想,有时又不免觉得庆幸,顾檀之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且于胭脂水粉之类物样从不了解,即便她敷上厚厚的一层,那人也看不出。
      这般想着她总会痴痴的笑几声。
      长穹没再言语,只垂下头细细理着手上的白色绷带,毕竟……一会儿就要用上了。
      “这件穿着可能同这夜城的万花争一争艳……我总是想让他第一眼就能望到我的”,她喃喃自语,带着莫名的悲凉。
      长穹的不善言辞同顾檀之不遑相让,只同她应和了几句,把细长的白色绷带一圈圈的绕在她的身上,就起身告辞。
      她垂头打量自己,似是比初来夜城时显得还要丰腴些,抬手捏在自己身上,下了十足的力道,隔着绷带的皮肉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外层配着红艳如血的长裙,任谁也想不到这层层包裹下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如此这般,她觉得莫名心安。

      鲜衣怒马少年郎,不负韶华行可知,适逢危机存亡之秋,顾檀之罕见的穿着一身朱色底衫,外披漆黑的尖锐铠甲,头戴红缨帅盔,一目眺望,轻易就映进了她的双眸,勾唇一笑,她许是爱慕这人爱慕到了心尖上。
      怎么,怎么便爱慕了这样一个呆子。
      她同顾檀之相识实在算的上是场钱货两讫老死不相往来的交易,只这钱是她手中医术,货则是涉世未深的苏巍一数月的自由。
      彼时她在那巫山之巅上待的甚是无聊,偷摸的离家出走,又因着她自认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正愁没个随行护卫,身负重伤的顾檀之真真是那个送上门的枕头。
      “阿辞”,顾檀之迎面而来,身旁牵着高头黑马随手递给一旁随侍,定定的站在她跟前,喑哑着嗓子缓缓道尽前方战况,许久又颤着声音,轻轻地唤:“阿辞……想你了”
      她沉默了好一阵,突然便红了眼眶。
      硬扯出一弯笑,慰叹到:“虽是有惊又险,有死有伤,到也能化险为夷,一切都好。”
      “嗯……”顾檀之来拉她的手,缩着身子轻轻把头埋进她的肩头,满心依恋。
      她想,顾檀之还是那个一脸良善的俊美少年,对她说不了一句谎话,她恍惚的看着他们交织在一起的朱色衣衫,映着满地的海棠花瓣,是一片望不尽的血色……
      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什么退路。

      “阿之,你说,你有没有第一眼便看到我”,夜城此方住处是当年他们两人远游时置办的,顾檀之熟门熟路走进厨房,修长的手紧拉着她,颇有小别胜新婚的架势。
      闻言一顿,夹着一双含笑的眸子上下大量她,揶揄道:“瘦了,得补补。”
      “阿之,你……你可是同我哥哥学了什么不得了的狐狸招式,竟是能睁眼说瞎话了”,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都做足了戏。
      顾檀之见了就痴痴地笑,难得活泛了心思,低头,拥她入怀,殷红的薄唇轻吻她的眼角:“眼里只有你,一直。”
      顾檀之这厮行事一贯拘谨老派,行的是良善规矩的道,便是吃醉了酒也讲究发乎情,止乎礼,这突然袭击的一下着实让她羞红了双颊。
      错愕望去,那呆子自己整个人亦是蒙在原地,不知所为。
      她突然便觉得好笑,似是回到了苏巍一于巫山找到她的那段时日。
      她同顾檀之交易实在是欢喜他的模样,以至同顾檀之游遍人世天南海北,看尽人间繁华盛景的路上,世态人情也好,诡谲风云也罢,都没引起她什么兴致,身体力行把顾檀之教诲成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中间还能处理些邻里纠纷的翩翩俏公子,成了她莫大的兴趣。
      故而,她家狐狸兄长猝不及防的出现,把她虏回巫山之巅时,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把一手调教出的翩翩俏公子落在了万里之外。
      如此说来,无论人神虫鱼鸟兽怕都是有劣根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最好的自然要时时惦记着。
      于她而言,这最好的顾檀之就在她嫌厌身边诸事愈发变本加厉时及时出现,据他们两人分离已有三年。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她虽仍是那个无趣时修修医术,锻锻法器,如今又平添惦记他这一项乐趣的无业游民。
      但当年年少青衫薄的良善少年却在人妖魔三族混战中,获得在人族与她兄长华胥比肩而战的地位。
      自她出生起,她那兄长华胥便是巫山之巅玄门门主,是个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她常听人说这巫山玄门中的人多是经了自家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一步步爬上来的,唯她兄长一人,便是这巫山上活的最年长的人都没见过她兄长一步步爬上来的模样。
      人说,那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有情人彼此皆是要有几分本事的,她想,顾檀之能牢牢占据她心尖上的位置,也有几分是因着同她兄长比肩而战的实力。

      她同顾檀之的前缘在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后便实实在在的钱货两讫了,偏生因着顾檀之这个单纯的少年人一腔不知从何处起的情意生出了不得了的后缘。
      这莫名的绵绵情意不知给顾檀之那厮鼓了多大的胆子,硬是让她那兄长都满目和善的望着他们二人,俨然是望着恩爱小夫妻的模样。
      亦是厚着脸皮,抛了礼仪廉耻,时刻粘着她,偏手脚不规矩后一张脸又羞红的不成样子。
      她莫名觉得好笑,好似无趣的日子里平白添了一抹颜色。
      她自幼日子过得单调,只能自家在这巫山上上蹿下跳的找些乐子,好不容易惦记着的乐子送上门来,虽一来就用这莫名的满腔情意把她炸的外酥里嫩,却架不住她欢喜呀!
      她一贯不是爱算计仔细的人,自不会拖拉行事,被粘了不过十日就拍板定下了这桩事。
      如今想来他们两人竟这般莫名其妙就在一处了。

      顾檀之来一去不过一日,同她腻歪在一处,又留了顿补身子的鱼汤,时候便不早了。
      临行时把她紧拥在怀里,似是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勒得她骨头隐隐作痛。
      “阿辞”他把脸窝在她的肩头轻唤她:“待一切结束,我们便成婚,好吗?”
      她怔愣,身子刹然僵住,一颗心停在当下。
      见她迟迟未有反应,顾檀之急急唤她:“阿辞……”
      一双漆黑的眸子溢满情愫:“阿辞,我们……成婚好吗?”语气试探,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沉默了好一阵儿,仍不知应该如何答他。
      心底的迷雾早在被护着来夜城时就弥漫的遮住了一切光辉,诡谲莫测的局势,战乱频起的人世,还有眼前这人如何洗浴都掩不去的血腥气。
      他们当真还有往后吗?
      她的过度沉默激起苏巍一的惊慌,他退后一步,紧盯着她的双眸,带着几分急切地笃定道:“阿辞,我心中,从来仅有你一人,一切……定然都会好,我们,也定然是要生生世世在一处的”。
      她不知他的笃定是为了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却也不舍打击,笑道:“我不同你成婚要同谁成婚,你说”,她自幼便是个活泛的人,莫说强颜欢笑,便是再悲痛欲绝她也能装出一副欢喜非常地模样。
      顾檀之这等良家少年又哪能轻易看透。
      果不其然,顾檀之腼腆一笑,端的是坠入情网的俏公子模样,似宣誓般道:“只有我,阿辞,只能同我在一处”。

      顾檀之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
      她静静地望着,心底的悲伤突地溢满四肢百骸,若是……若是再没有往后了呢?
      她素来主意摆的极正,想做什么当即便做了,从未后悔过,唯独这一次。
      她总控制不住的去想,若是那日临行时她央一央顾檀之多留几日,或是同他多言语几句,多端详几番他的音容,是否日后就不会那般后悔,他们两人也是不是不会走向这一种结局。

      夜城锻造法器之处唤惹离,在地下数十米的地方,法器锻造从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只寻一处合适的地界便耗了三四年的时日,选定夜城借的正是这地底源源而出的湿气,再者锻造的黑磁石不论形成的时长,单是开凿就需得上万人力,加上一件法器一经锻造,锻炉中黑磁石便要不分昼夜地燃着。
      这般大的消耗着诸多人物力,若是不走运遇着一个无甚天赋的锻器师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如今这夜城地下瞒住人族偷偷锻造的正是当年帝俊为抵御巫妖付诸性命炼出的神器阴阳鉴。
      在这世间早有传闻,当年中荣、殷商等十数国举全国之力投身烛照,只为复活尊神帝俊,然则有幸活过来的确是已堕魔的帝俊,他化名荼卿,当起了魔族首领 。
      人妖两族想要降服荼卿着实艰难。

      这世间的诸多传言虽不是比比皆真,但用来动摇人心却已足够。
      照华胥之言,当今天下局势走到现在举步维艰、进退亦是维谷的地步,比比皆是的谣言占着不可或缺的地位。
      攻心者,谣言也。
      有这么一群心志不坚的盟友,他费尽心思重锻阴阳鉴竟算不得什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险招。
      她站在散着滚烫灼人热气的锻器炉前,身后恭敬服侍的仍是长穹。
      自她来夜城起,这鼎锻炉已燃了半年有余,她割肉放血投进这锻炉中亦是半年有余。
      她禁不住地喃喃自语:“你说,我哥当时送我来夜城,是不是觉得若他们败了,这方阴阳鉴能护住我。”
      她从发现华胥有重造阴阳鉴的打算时就在想,把她送来夜城是不是因着华胥自己都觉得此战他们没有胜的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传说中的物件。
      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同这个虚无缥缈的物样扯上关系时,绝望几乎淹没了她。
      她猛然转身,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神情不分喜悲的长穹,好似寻到了一个发泄口,斯哑着嗓子道:“可是,阴阳鉴,这东西虽是神器,却不为人所控,于它而言,这世间善恶平衡有度才是正道,可这世间,这世间邪是什么,正又是什么,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尚不能辨得明确,更遑论它一个死物,它,它若是辨错了呢?又当如何。”
      她想,许是顾檀之的到来打破了她多日以来的混沌,往日本就动摇的心因着顾檀之那句“往后”便一退再退,猛然间七零八落的碎了。
      长穹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只把她看的心底一阵阵的发慌,滚烫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从通红的眼眶中流下,瞬间满面。
      惹离之中仍是热气翻腾,闷热的空气紧紧压迫着人的心弦,弥漫的铁锈气令人恍若处在血海中。
      她只觉得一阵阵的耳鸣。
      长穹不知何时已沉默着带着众人悄然离开,独留她一人在这偌大的热炉中神情恍惚木然的待着,眼眶中已没了泪。
      长穹说,锻不锻阴阳鉴本是天下事,可她愿不愿为天下锻一柄不知有无用处的阴阳鉴却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有些事的对错唯她自己清楚。
      她跌坐在地上颤着身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是长穹字字珠玑的话,一会儿是云海翻腾的巫山之巅,一会儿是华胥那张挥斥方遒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顾檀之一身血腥气的同她许诺生生世世的模样。
      脑中过往纷繁如云。
      她从前绝想不到自家有那么一天会变成如今这副木然死气的模样。
      她从前的样子,她胡乱想着……

      “好一个俊俏白嫩的小娘子,不若让小爷我为你卜一卦”,同顾檀之四处游荡的时日里,她只要清醒着就总喜欢四处找些幺蛾子,比如她时常配着混淆性别的通灵戒,装成男人模样,再摆出一副浪荡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总引得一旁的顾檀之连连无奈。
      “阿之,这时候你应该是个正义无比的英雄侠士,兄弟哎!”她反手拍拍他的肩:“英雄救美更待何时啊!”
      那时,顾檀之同她相处的已极度愉快,她素来看不惯顾檀之过于沉默良善的性子,时不时地对顾檀之进行一番勾搭姑娘的言传身教。
      “阿之,你即便不愿去扮英雄,好歹演个白脸书生,往前一挡,就是没什么武力值,也能把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闺阁小姐勾的春心荡漾呀!”看着顾檀之仍无动于衷的站着,她小嘴一撇,嫌弃道:“也就是我,不过同你搭伙一些时日,往后便一拍两散了,这若换了什么天长地久的兄弟,费了许久的劲,仍换不来什么反应”,撇他一眼,凉凉道:“早晚同你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阿辞,你,你不准说这些”,据顾檀之所言,他普一入世就遭了人算计,只顾着如何保命,实在没什么时日去体验世态人情,揣摩叵测人心,故而那时的顾檀之她说什么都会当真,蠢萌蠢萌的,许是被人买了还乐颠颠的替人数钱呢!
      “还好,我生来好记性,你说什么我皆能记住”,他时常如此的感叹,于她耳中实在是句觍颜不知羞的话,不过,她仔细寻思过,顾檀之一开始对她生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愫,八成是因着什么第一次见着好人的雏鸟情绪,至于后来,大抵就是她的人格魅力把这人蛊惑的不成不成的了。
      顾檀之一贯听不得这话,闻言习惯性的紧抿起薄唇。她对这等掩耳盗铃的逃避行为很是不解,好似有些话不说出口便不会发生一样。
      但好在她识趣,见状立马一歪身子,没骨头似得挂在他身上,呵呵笑了两声,咧出一副大白牙,只把人笑的没了脾气。
      这等类似的招式在顾檀之同华胥身上屡试不爽。
      但相处的时日更久了些,本就聪慧的顾檀之一步步抓住了她的软肋,真真是令她叫苦不迭。
      自他们出游起顾檀之就是个尽职尽责的,那驾在路上的马车四平八稳的走着,她即便睡到天昏地暗也浑然不觉。
      顾檀之时常怀疑的翻看她随身带的医书,一脸紧张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比如什么嗜睡症失魂症的,一日大半时间都在睡着,然后……”他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然后,轻易便一睡不醒了”。
      她某明觉得好笑,她自幼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华胥因着这事把她禁在巫山半辈子,亦唠叨了半辈子,巫山诸人或是因着她的身份,或是因着她这具病痛不断的身子也都没停下什么话头,但一睡不醒这等不知忌讳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
      她提了戏谑的兴趣,假意咳嗦两声,扯着他的一片衣角爬上车辕,伸手抢过他手上随便翻弄的医书,笑道:“哼哼,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多睡会儿,就被人咒着一睡不起了”。
      “阿辞,你,总有段时日,时常都是睡着的,如何都叫不醒”,顾檀之同她相处的久了,已慢慢摸准了她的性子,他低垂着眸子,一脸的软糯,端的正是为她好的模样,她一见这模样,瞬间蔫了。
      华胥曾因这事笑言,真真是一物降一物,说的半点没错。
      “我,我那是……”,她怀着几分不服气的蔫蔫抢白,却委实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倔着脸面:“得,得,您说,您说”。
      “阿辞”,他压着声音嗔怪一句,瞥向她的目光都微微带着不咸不淡的恼意,她只得嬉笑一声,欺硬怕软说的就是她。
      “你每次昏天暗地的睡一顿,必得病上许久,你总这般,你总这般,我很……很是担心”,他这话说的有气无力:“阿辞,你好生,好生护着你自己,行吗?”
      “哈”,她尴尬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这话一说出来,她连忙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实在没什么靠着顾檀之的勇气了。
      她自来没觉得对自家的寿数有什么要求,便是今天作够了,明日死了也没什么,好生护着自己这等事,没寻思过。
      她许久没回话,顾檀之大抵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自己默默起身,炖补汤。
      见此,她呵呵的笑,又连忙抬起屁股觍颜跟了过去:“阿之,阿之,最欢喜你这副模样”,顾檀之只凉凉瞥她一眼,不言不语。
      她仍是没脸没皮的嬉笑,时不时地玩闹般微撞下顾檀之:“嘻嘻,是不是还是因着我好生的教导了你,嗯……”,许是她这张脸皮生来就是万仞宫墙的厚度,顾檀之只要是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她就能粘着这人让他吱一声。
      后来这人于巫山之巅上死命缠着她,只把她缠的没了脾气,轻易地松了口,服下了软,想来便是当时的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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