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泽》殊阅

3、第三章：我叫太仓（三）

　　那是我第一次与他肩并肩躺的如此近，我和明征的很多第一次我都记得，就算后来我消散在荒芜的三万年，记忆开始混乱，忘记了一些事。但我与他的往事，都记得，就像与生俱来，镶嵌在灵魂深处的一样。
　　我慌乱的去探明征的气息，他的意识俱全，五脏俱损，五感暂失，怕是还要在躺上数月才能醒来。我稍稍松了口气，明征的脸颊没有血色，惨白得很，并不十分好看，我边想着，以后定要将明征养地红润些，边转过头去，看屋顶。
　　（小小的提一下道赫，因为太多，所以想简写的，可还是不是很短，就简单提一下以太仓为第一视角的道赫）
　　（道赫算是半个我养大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人，父亲是妖。其实这样的孩子在仓泽并不少见，但是道赫比较特别。道赫的父亲是从外面来仓泽的妖，之前炼的是用人命祭的妖法，做了一些孽，法术也邪门。即使后来散尽修为和法力为以前害过的人善终，但还是殃及了道赫。道赫的出生便剜去了他母亲大半条命，母子能平安也是我度了很多的法力。出生之后，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所以道赫自小，便是长在我身边的，方便随时能护他安全。因为小时候的道赫大病小病不断，我多少也学了一些医术来照顾他。等他大了些，将我的医术尽数学了去，后来更是精益了许多，也比我厉害了许多，包括八卦奇门和音律，他也学了。我每次去外面，这些有关的书我都会带一大堆给他。
　　仓泽的人类平均寿命三百载，可道赫的母亲在一百二十一岁时就离开了，他的父亲也随他母亲离开了。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道赫对我说的。他就跪在那儿，哭泣地立不起身子，额头磕在身侧的石椅上，留着血。坦白说，道赫长大后，就再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我心中戚戚，站在屋檐下，一直站到了众人散去。
　　道赫没有起身，紧紧地攥着拳头，侧目看着我。“太仓，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不老不死的怪物？”这句话是他用几近撕裂的声音说出的。我一惊，一阵凉意渗透进全身。是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仓泽在，我就在了。几乎没有妖能修到仓泽的年月，何况我还活得比仓泽长久。而且，万物相生相克，道法自然，强盛循环，就连天帝和伽勒，功法还有周期虚弱的时候，可我偏生没有。除了与岁月同长的修为，其他一切时间的痕迹都没有。如今，这个问题就在我的面前，我，到底，还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我闭上眼，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不安，蹲下身子，唤着他的名字。
　　从很早的时候我便了然。道赫学医是为了生了他而体弱的母亲，学音律是因为母亲喜欢，学奇门八卦是为了让他不会法术的母亲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自如地去她想去的地方。“道赫，起码他们没什么遗憾。”我并不会安慰人，也知道道赫的话没什么敌意。可心里还是很怕，他说的话我从没敢正视过。
　　果然呢，我不曾怕过天，也不曾怕过地，唯独怕的是，自己的特别，会让我感受到像天地一样的孤独。
　　道赫简单说完）
　　骨血和着肉的长法不仅疼痛无比，而且长得慢。这样的痛苦使我不能入睡。明征没醒的时间里，很难熬。我发现了横梁上的四十五道细缝和二十三个不同纹理。
　　“太仓，”在我数第一百五十二遍屋顶那个蜘蛛网的根数时，明征醒了。我偏过头去看屋顶透过的太阳光，觉得今天的阳光不同些，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之后的数月，我都和明征在一处，晚上的时候，明征会将我抱在怀中，运用术法为我减轻痛苦。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非要他做不可的，只是在他没醒的时光里，疼与不疼，对我来说，差别不大。
　　明征会修补屋顶的破损，会为我做一些简单的粥食，会讲那些他曾经在人间看到的趣事。他说的话愈来愈多了，他会小心地为我浣发，用梳子轻轻地为我梳头。一切好像是那么自然而然。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佛经里面藏了一些对俗世之情的讲解，不然的话明征为何如此了解。
　　大概六个月之后，我的手好利索了，便央着明征和我出去看看。明征好像早就了然我的心事一般，早早地准备了行囊。在我们快要出门的时候，泽离出现了。
　　泽离用瞬行术挡在我们的面前，很显然，几乎不用术法的泽离用了瞬行术，必然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焕韦出生了！”焕韦是仓泽第一个转世成功的人，只用了两年，从我尝试这一个转生的方法，到焕韦出生只用了两年。更何况我近一年都没有给槐树度妖气。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有了明征，仿佛一切都开始变好了，我握住了明征的手，看着他，用泽离的话说，那个时候的我，笑的像一个孩子，特别是看着明征时，就像看着自己的饴糖，心中欢喜极了。
　　大概是差不多的几天，天界发难了。几乎每天都会派几个不弱的仙将来骚扰。时间一长，我难免担心，这种试探性的攻击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我必须守在槐树旁，没有太多的精力深究。明征知道了事情因果后，沉默了许久。他陪我站在槐树旁，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失落，我靠着树根，慢慢地坐下，大声地去吸引明征的注意：“明征，你说，外面的人都去求佛保佑什么此生安康，来世富贵的，那你说，这棵树，像不像是仓泽的佛啊，”
　　“不像，”明征左手的拳头攥得很紧，右手摸着树皮，“它解世间烦忧，佛不解。”
　　感受到明征心中的寒意，我把身子朝他移了移，“听说那些佛珠在人间都有供奉的金身啥的，若是你......”“太仓，对不起。”明征打断了我的话，蹲在我的面前。
　　我不说话了，向前抱住他，其实好多人好多事，安慰不来。“太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儿？”
　　“他那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他一定会去，也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这些好像都挺理所当然的，就像我会睡觉，会起床一样。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压在他身上，自己一点力气也不使，就这么赖着他，想着他。“但是有一件事，我们仓泽人自己可以转生，那一切便只想自己做主。”
　　“好。”
　　他走了，他去找伽勒了，我呆呆地坐在槐树下，他去实现他的诺言了，去为我，为仓泽，讨一个公道，我没法拦他，也不会去拦他，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太仓，我来换班了。”道赫提着一堆医书来换我的班，因为失败了太多次，我在尝试每一种转生之法时，不会让太多人知道，除了泽离，我只告诉了道赫和明征。我摇摇头，和道赫坐在一起，翻着那些古书。太多的事情不安了，这一次的转世成功是一次偶然，我们必须要找到其中的联系。
　　直到四天后，四只青鸟携着四根金黄色的麦穗出现在仓泽的上空，幻化出水汽和波浪扩散开来。仓泽外的土地长出了小草，拥有了生机。不仅如此，仓泽十里外的地界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仓泽仙境。
　　是明征，我从不屑于天界的认可，因为我也从不承认你们的高贵。可是明征做到了，他让那群匹夫至少承认了仓泽的地位与天界同重。我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我开始担心，担心明征的情况。在他离开之前，我其实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虚弱。
　　“太仓，”那些金色的光辉一点点的从空中落下，我好像听到了明征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来自每一个星星点点，他们散落在仓泽的每一个角落，牵引着，然后汇集成一条金色的水流，慢慢地流淌到我的面前，聚合在一起，汇成人形。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显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场花火，像极了人间的烟火，却比烟火更美丽。“太仓，我回来了。”
　　世间的很多事，都不太容易说清楚，比如，明明我们的身份如此不同，但为何会彼此思慕。他立在我的面前，我便感到如此满足，我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什么天下之主，但我觉得，此时的快乐便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