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
-
云娘惊叫一声冲了上去，到近前才发现两个较劲的人腿缠臂绕坚硬如铁，自己那点儿力气根本没用，徒劳地扒拉几下，被其中一个一甩胳膊，“噔噔噔”倒退弹出数步。幸而那丹珠在后面托了一把，才没有仰面栽倒。刚站稳，身后人影飞出，蹿上去“唰啦”拔出鞘中长剑，往后一跳。
“打吧，爱怎么打怎么打！”那丹珠一剑在手，得意地喊道。
争抢的两兄弟早发现后舱出来了人，但谁也没提防会来凭空“打劫”，对着空剑鞘不由一愣。方结绿撤步翻身，劈手一招夺回宝剑，抬脚就踹。那丹珠见他眼睛眉毛全挪了位，情知不妙赶紧躲，还是晚了半步，被飞来的脚尖扫上，斜身跌滚出去。
“敢动我的剑，你活腻了！”结绿怒骂。
云娘扑上来，护住自己的侍女：“爷不要生气，她不懂规矩……”
那丹珠一侧腰胯重重撞在船板上，双手撑地又戳了手指，疼得满眼金星乱迸，坐在地上哭道：“不是怕你们伤着吗？什么好东西？一把破剑，谁稀罕！”
云娘吓坏了，伸手去捂她的嘴，捂住才想起骂的是女真话，挨骂的根本听不懂。
方结绿确实一个字没听明白，不过一脚踹出去气消了大半，不再理地上的女人，转头冲堵住舱门的一个喝命：“闪开！让老子出去！”
“闪不开，有本事你过了我！”
“别以为我不敢削你！”
“拿把破剑了不起啊？有种上来！”
“跟你用剑算我欺负你！”结绿“咣啷”扔了宝剑，赤手扑上。
两个身影迅速搅成一团，云娘和那丹珠眼前大乱，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就听“扑通”一声，一个人被扔了出来，直摔到她们脚前。两主仆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尤其云娘，成亲一个月了，她还是头一回离丈夫的脸这么近。
方结绿挺腰蹦起三尺半，连眉毛都红了：“好小子，长本事了？你真摔啊！”
等他再冲上去，方昭横一臂架住，另一只手“啪！啪！”拍在他头上，怒斥：“这里面全装的什么？水啊？你他妈动动脑子行不行？小葳还在总督府呢！趁着苏衡他们现在都在码头，总督府唱空城计，我们不正好抢人？是要姓苏的命要紧，还是救小葳的命要紧？你想让他们把人押进京去吗？蠢驴！傻蛋！”
一通臭骂劈头盖脸，结绿有点儿犯懵，愣一愣，指指自己的脑袋：“来，再来一下。”
方昭毫不客气，“砰！”又给了一个爆栗。
“对啊，救了人再跟小王八蛋算帐，也不迟啊！”结绿晃晃头，被敲开了窍，“嘿嘿”一乐，“还是昭大师厉害。”
方昭长出一口气，狠狠瞪他一眼。
“那你也不能当着她们的面摔我！”结绿重新拉下脸，低声怨怼。
“不摔你？不摔你脑袋里的水能出来吗？”方昭回敬一句，回身换一副面孔，看着已从地上起身的两个女子，略一迟疑抱拳叫了声，“嫂——子！”
云娘没有任何准备，打个愣，脸一下子红了；方昭也很窘，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那丹珠和主人一样，听清了这声“嫂子”，顿时明白来客的大致身份，但看自家格格羞煞，忙上前代主还礼，先屈膝一福，跟着跪下磕了个头，再扬起脸笑得花朵一般，却只能含含糊糊来一句：“丹珠请爷的安！”一边说一边拿眼瞟方结绿。
方结绿明白她的意思，咳了一下，开口介绍：“我，我兄弟，自小的兄弟。”
这叫什么话？那丹珠气乐了，你的兄弟，我们叫什么？总不能叫“兄弟爷”？刚想使眼色提醒自家额驸，只见来客躬身一揖到地，自报家门：
“小弟方昭见过大嫂，嫂子一路辛苦。”
云娘终于稳住了神，含笑敛衣深道万福，把在天聪汗王宫里演练了数十遍的汉家礼式行得优雅无比，轻声说：“昭兄弟，不敢当。进了家门，拜过祖宗，拜过阿玛额娘，才敢受你的礼，请兄弟，多，担，待。”
方昭已听说这段指婚奇闻，得知方结绿娶了一位金国格格，身份犹如大明公主，早已惊讶称奇。如今乍见，温婉端庄不说，竟如此知礼，还能磕磕巴巴说这许多汉话，实在大出意外，看过去的目光立刻不一样了。
结绿在旁边听愣了，扯他一下：“哎，怎么回事？改姓了？要给我当亲兄弟？”
方昭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结绿立刻后悔了。想到三叔三婶双双战死，他们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兄弟还能是什么？他拍了拍对方肩膀，以示歉疚，同时想起另一个身陷敌营的手足。
“你刚才说，小程爷给了多少人？”
“十个，还有船。”
“很好，人无所谓，船也无所谓。要紧的是他肯点头帮忙，不然我们就算救出谢葳，也很难出这个码头。”
方昭没考虑到这一层，担心地说：“他，是真心吗？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结绿在一年前陪阿梅到淮安拜会盐帮老大时，曾与程天放当面打过交道，想一想，摇头：“这么个聪明人，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朝廷灭个一干二净，尤其是现在。”
“为什么？梅姐姐做过他干妹子？”
“就算是吧。”结绿一笑，转入正题，“闲话少扯，听你的，走，打空城去！”
“你身边有多少人？”
“不多，能跟去的超不过这个数。”
看着伸出的一掌，方昭大乐：“行了，加上程家给的也有几十号了！我问过程天放，总督府院子不大，速战速决，人去多了倒不一定占便宜。”
结绿皱了眉：“昭大师，你真把我当成有钱人家的大爷出来耍来了？想什么呢？告诉你，五个！多一个没有，就五个！”
方昭一愣，不能相信他说出的数字，转头去看“公主”嫂子。
结绿知道他转什么心思，直言道：“你知道什么叫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吗？我就算个驸马爷，也是关外的；进了关是什么？满天下海捕缉拿，罪在不赦的朝廷首恶！要不能这么缩头缩脑，整日恨不得脸塞到□□里不敢见人？妈的，小爷受够了！再不想当这个缩头龟！五个人怎么了？我一人能挑五千骑兵的铁网阵，一个漕运总督府算个屁！想弄走我兄弟邀功请赏？做他娘的断头梦！”他一把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大衫，裹了结绿剑转身踏出舱门。
方昭紧跟其后，听得背后有个惊慌的声音传来，才想起刚认下的新嫂子，回身安慰一句，掉头追出去。
“他们，他们去干什么？”云娘追到门口，望着上岸的背影惴惴不安。
那丹珠道：“好像是去找什么人，说得太快，听不清……”
主奴二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但有一点很明白，新额驸是带着剑走的，身后不远还跟了五名打扮成家仆模样的正黄旗护卫。
“带那么少的人？怎不多带几个？”天聪汗赏赐了十个贴身护卫，云娘不解，更为担心。
那丹珠亦无从猜测，但宁肯往好里想，自问自解：“把格格一个人丢在这儿，额驸爷怎么能放心？当然要多留下人照看了。”
云娘看她一眼，心里苦笑：“想得倒美。”
两兄弟离了码头直扑漕运总督府，路过仅隔了一条小巷的馥新茶肆时，方昭进去叫出林大鸿等人。到这时他才明白，程天放何以把这份礼放到此处。方结绿命林大鸿分一半人去码头，照管船只等候接应，只要剩下的五个人跟着走。
“一共才去十个，够吗？”方昭嘀咕。
“你不是人啊？你不是我还是呢！”结绿脚下没停。
方昭提醒他：“那可是总督衙门，说是漕丁都上了街，里面还押着朝廷重犯，能走得一个不剩？咱们进去是抢人，不是做客，行不行就这一下，没二回的。”
“真啰嗦！我还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说话间已远远看到一座青黑色大门，两列全副武装的兵丁自门里排到阶下，一名带队把总仗剑巡视。门前肃然有序，与两旁闹市街景形成鲜明对照。
方结绿站住脚，阳光下眯了眼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对林大鸿吩咐：“带你的人后门等着。”又看方昭，“还愣着干吗？找地方进去吧！”
方昭没明白：“进去？从哪儿进去？”
“我怎么知道你从哪儿进去？反正爷挑正门！”话音落，他单手擒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结绿剑，大步走向壁垒森严的大门。
离着还有几丈远，带队把总瞄着不对劲，迎上来挡住去路，厉声喝问。众人见方结绿点头哈腰好像说了句什么，把总挥手就赶，扬起的手还没放下，忽然被一把攥住，原地一转身子离地，下面一脚踹上，人打着转平飞了出去。哄地一声，守门漕丁大惊，一拥而上叫骂不迭，方结绿没动地方，上出拳下飞腿，接连撂倒几个，总督府门前登时大乱。
“跟我来！”方昭看得心花怒放，招呼五名船上护卫绕墙疾奔而去。
大门前的守卫忽遭袭击，没等醒过味儿已横七竖八倒下一片。门里漕丁听声音不对，跑出来一看，吓坏了，赶紧进去通报。漕运总督上省司未归，一个执事总旗很快领人冲出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敢光天化日跑这里来闹事。刚到门口，就见一穿袍蹬靴的高个子青年正拨开层层阻挡登阶直入。总旗迎头截住，气得大骂。
对方站住，满面春风：“哟，管事的？看看你手下乱成什么样了，总督衙门就这么待客啊？”
“哪儿来的刁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刁民？”青年上下打量他的官服，笑道，“就你个从五品也配来接我？去，叫你们总督老爷出来！”
总旗被激怒，拔刀扑过去。
“哎，别动家伙！我告诉你别动家伙啊！”
青年一边警告一边往后撤了一步，等人冲到近前就着势头侧身一让，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刀锋闪处血光迸溅，总旗身子一挺栽倒在地上，脖子豁了个大口子，血咕嘟咕嘟冒出来，染红了地面。那把刀霜刃凝紫，依旧好好握在他右手上。
“你看，告诉你别动家伙嘛！”青年惋叹一声，以手遮目，似乎不忍见那场面。
门里门外的漕丁全吓傻了，呼啦退后一大截，街上看热闹的更是惊叫连天，高个青年等了等，不见再有人上来，放下手抽了抽鼻子，在漫天血腥气里抬腿迈进门槛。
半空响起一声激烈的马嘶，远处蹄踏滚滚咆哮而至。大家纷纷侧目，转眼间一匹高头骏马从天而降，通体赤红鬃毛似火，两耳直竖着，一双大眼神采熠熠，冲到总督府门前前蹄跃起，头向上一摆仰天长鸣。骑手一鞭子抽下来，把缰绳猛地朝怀里一带，制服了它。
青年转身看个满眼，目放精光，打出一声尖利的唿哨。
马上之人是个四品指挥使，手中鞭子一指，声如滚雷：“哪个地缝钻出来的野种？找驯呢！”
出语不逊，青年脸上一寒，冷笑：“人还没牲口有品性，你吃什么长大的？”
一语落地，又上来一匹白马，驼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面孔白皙稍显文弱，却被一身五品武官便袍衬出几分英武。他盯着大门里的一张脸细细看了片刻，忽然神情大变。
“刘兄，你走眼了，这可不是什么地缝里出来的野种。”白马武官冷冷地说。
四品指挥使一愣：“怎么，信衡，你认识？”
“老相识了！”高个青年也认出对方，朗声道，“既这样就不闹虚客套了，进去告诉你们堂上大老爷，潜山方结绿特来拜会漕运总督，叫老东西别那么大架子，赶快出来接驾！”
“方……？”四品指挥使大出意外，看一眼白马上的同伴，立刻知道一番话不假，翻身下马大喊一声，“潜山逆匪！来啊，给我拿下！”
众漕丁听到命令，不敢不应，但被刚才一幕吓怕，一个个哆嗦着往前凑。
方结绿哈哈一笑，点手招呼：“他们就算了，你有种，自己来！”
四品指挥使浓眉一挑，手探腰间“仓啷”一声，佩刀出鞘人随风至，一道冷光射进大门。门里身影随风而动，宽大的衣衫旋转抖开，迎头兜住袭来的刀片，方结绿撤步反手，腕底寒光乍现，狂风突起。
“小心！结绿剑！”白马武官——荣信衡叫喊着跃离马背，两步蹿上来一掌推开剑底的人，拧身飞起一腿。
让人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不躲，挺身展臂“嘭”地一把薅住了他，赞一声：“徒手敢来挡剑，够分量！那我也别欺负了你！”
对方的剑没上来，代之的也是一飞腿，动作奇快力度极狠，根本不容躲闪，一脚踹中目标。荣信衡吃亏在护着身后同伴转身稍迟，胸下侧猛然被击中，飞出几尺开外重重摔落在门内石阶上，当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