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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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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南珩也争气,他自小聪颖,一番下来表现卓然,连王冕也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真正的帝王之才。
皇帝的病越发重了,但还留着一口气,终日躺在龙榻上苟延残喘,整个淙国也都被卫贵妃控制了起来。南珩等人只得按兵不动,悄悄培养着势力。
就这么一直到了南瑭十八岁,皇帝病逝,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但再多的算计谋划,也抵不过王冕大军压境,可以说南珩这个皇位是王家以一种极不磊落的手段强来的。王家几代人的名声压不住谋逆的骂名,南珩登基之后更是一片骂声。
但持续时间不长,人们便顾不上骂这个年轻的皇帝了,淙国时常便又旱灾,就在南珩登基的第二年,少年天子龙椅还没坐热乎,淙国便爆发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场旱灾,全国境内几乎无所幸免。与此同时,边境又有流寇作乱,王冕一家披挂上阵。可或许是因为王老将军年事已高,或许是因为这一年里骂声四起,王冕在战场上一不留神便受了重伤,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战场上王冕长子王纪接手,月余总算是获得了胜利。可朝廷这边却已经危在旦夕了。持续了两年的大旱耗空了国力,之前为了预防旱灾储备的粮食将要告罄,朝廷命官家里屯粮不发,王家此时又元气大伤,大部分兵力困在边疆,南珩发落了小部分官员,余下大半却是无能为力。
整个淙国可以说是已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走在街上十步便能看到一具尸体。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这几年他在民间发粮赈灾,可以说是深得民心。他直指皇宫,直说里面有旱魃作祟,这才导致天灾持续,流言的矛头直指皇位上的南珩。
一时间民间反声四起,南珩可以说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眼见着走投无路了,这时候南珩手下有一位谋士给他出了主意。
这流言又是指向宫里,迫在眉睫,此时出来澄清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唯有真真正正找出来旱魃才能平息。可南珩登基之后将兄弟们发配的发配,远调的远调,整个皇宫之中皇家血脉除了南瑭与他就只有几个公主。该选谁当这个“旱魃”已经非常明了。
南珩坚决不同意这个决定,连发急信召王纪回京。就这么又瞪了三日,王纪率三百轻骑总算赶回,可另南珩没想到的是,这王纪是王冕的大儿子,芳菲出生和走丢的那几年他镇守边关,没有什么兄妹感情,更不必说因为南瑭他们卷进了皇位之争,清白了几代的名将世家也这么背上了骂名,父亲也不幸逝世。
王纪打心里怪罪南瑭,非但没有任何甥舅之情,反而只觉得是祸害,就连他也同意将南瑭推出去。只有暂时平息了流言,他才会出兵帮南珩。在一个旱灾频发的国家,站在“旱魃”这一边是远比谋反重的罪名。
皇位和南瑭。
南珩做了一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南瑭二十岁这年,方及弱冠,天灾人祸闹得人心惶惶,他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也帮不上什么,每日只是跟着干着急。幸好南珩给了他一本古老的求雨秘术,让他在这动荡的时候也能帮上一些忙。
“以你道法上的天分,为兄相信你能给淙国带来幸运。”
南瑭依照秘术在宫中摆起了求雨的阵法,他能感觉到阵法之中灵气日益充盈,可就是无法启动。阵法之中已经积蓄了足够淙国起死回生的雨水,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南瑭日日奔波于此,焦头烂额。
这日他睁开眼正准备继续去阵法那边,一群人却是直接闯到了他的寝殿,这群人身穿王家的甲胄,腰间挂着皇帝的令牌,什么都没说便将他拉出了皇宫。
南瑭没有挣扎,旱魃的传闻沸沸扬扬,他与南珩说世间本没有旱魃这种异兽,可根本无用,他说动了南珩一人,也说不动天下人。从旱魃的流言开始流传那一刻起,被亲人们推出来就是他必然的结局。
所以南瑭并没有说什么,一路上沉默被拉出了宫门,压着跪在了地上。宫门外是因为饥荒瘦骨嶙峋的百姓们,他们虽然面容枯瘦,可目光却充满了力量,他们愤恨地等着南瑭,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众所周知,旱魃是要打死的,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天灾。
与在皇城之中养尊处优的南瑭相比,这些百姓看起来更加有如厉鬼,他们之中更多的是来凑个热闹,可一见南瑭这一副白白净净的样子,心中的怒火顷刻燃烧起来,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王纪大将军就站在南瑭身后,手捧圣旨,一字一句地念着南瑭的罪状,南瑭抬头看着面前的百姓士兵,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心里还是害怕的,自己与这些人没有任何仇怨,自出生起也都是安分守己,可如今这个时候他们却是拿着武器站在他的对面,一个个眼中的仇恨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世上没有旱魃的……”南瑭尝试着开口。
“闭嘴!”王纪直接将他踹倒在地上,他走近了看着南瑭,对上他那与父亲几分相似的眼睛,这个戎马一生的糙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南瑭啊。”王纪第一次正视这个自己极不喜欢的外甥,铁铸一般的心肠之中也生出愧疚,“你别怪我们。”
南瑭仰躺在地上,在空中看到了熟悉的求雨阵法,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阵法是需要用他的性命作为祭品的,此刻恐怕是感知到他命不久矣,便迫不及待得过来准备吞噬掉他。
身为皇家的孩子,你享受了皇家的荣华与权力,就要承担下天下的责任。
这是皇室公主和亲之前总被拿来劝说的话。
“动手吧。”王纪一声令下,自己不忍心地转过身去,围观的百姓早就安耐不住,第一个下手之后人们纷纷上前,手中的棍棒农具直直搭在南瑭的身上
看着天上的阵法和王纪有些沧桑的背影,南瑭闭上了嘴,也真的没打算怪他们。只是他没料到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疼了一些。他费力地睁眼向皇城之内望过去,里面是一排排井然的士兵。
南珩今日并没有过来。
不知道是谁的木棒直接打在了他的眼睛上,南瑭脑中一阵翁鸣,身上的伤更是加倍疼了起来。筋肉破碎,骨头断裂,内脏破裂的血液从口鼻之中涌出,堵住他所有呼吸的机会。这样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然后在一口气又被血糊住了之后倏地全都消失了。
南瑭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在胸骨彻底被击碎的时候,那种疼痛几乎将他的灵魂都震出体外。可却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束缚在这句躯壳之中,让他没法跨过阴阳两世的界限,得到彻底的解脱。
人们都失去了理智,仍在不停地摧残着他的尸体,虽然此时此刻那些落在身上的棍棒没有了痛感,但他的意识却始终清晰,仍能感受到一下下敲在身上的力道,以及自己骨头粉碎的声音。
他眼中的世界也彻底变了模样,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青灰色,周围这些百姓呐,士兵呐,陌生人呐,亲人呐,所有人的皮肤都漫上了一层青色的尸气,仿佛死掉的不是南瑭,而是他们似的。
而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诡异,妖魔化,天空之上更是变作一片漆黑,只有他之前刻下的阵法纹路散发着晃眼的金光,像一头餍足的野兽一样,吸收了南瑭的生命,总算决定赐下来恩惠。
“停手吧。”南瑭已经咽气多时,尸体也不成人形,王纪开口制止人们的暴行,可已经吸食过鲜血的野兽如何停下自己的獠牙,这些红了眼的人们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直把自己这一年来在灾难之中受到的困难全然发泄出来。自己过世的亲人,自己损失的幸福安逸,难道不该怪在这样的怪物身上吗?如果没有旱魃,他们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
王纪有些急切地过来想拉开暴民,可堂堂大将军,征战沙场也能毫发无伤的身手,竟然是被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推了一个踉跄。
南瑭躺在地上嗤笑他。空有一身武艺军功,却只能做政治的一把刀,如今也好,以后也罢,王纪根本无法制止任何事。
让人们停下来的是一声极微弱的雷声,这久违的声音振聋发聩,人们从野兽又回归了人性,纷纷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一滴冰凉的雨水滴进了南瑭的眼中,然后紧接着无数滴淅淅沥沥就落了下来,以皇城为中心,这场甘霖范围迅速扩大,拯救了气数已尽的淙国。随着雨水荡开的,自然就是皇帝处死旱魃造福万民的贤名。
雨势渐大,周遭人们欢欣鼓舞,纷纷沐浴在重生的喜悦之中。这股子欢庆的氛围,以及血红色的雨水之中,南瑭的意识终于渐渐模糊。
他知道自己总算是可以得到得到解脱了,过往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这二十年的经历,在生命尽头,令他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当年南珩对他伸过来的那一只稚嫩的手掌。
——我是你的哥哥,让我来保护你吧。
迷迷糊糊之间南瑭似乎看到了从皇城之内奔来的明黄色身影,那身影面容焦急,口中似乎还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南瑭想睁开眼睛看个清楚,可下一秒那明黄色也变成了和周遭一样的青灰色,然后倏地化作一只巨大的蜈蚣,张着大口向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