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光未已》亦知辞

15、番外1 宁魏&连西（一）

　　大人们都说父亲是个利益之上、毫无感情的商人，宁魏丝毫不赞同。

　　宁家家财万贯，这钱却是用生命搏来的。家族原是道上的，但一直在渐渐洗白，到了宁魏爷爷那辈，宁家便完全走上了岸。但与道上的私人关系却不断。

　　这很危险，但带来的利益庞大，爷爷和父亲的每一个举动、决策都百般慎重。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他十一岁那年，父亲被毒枭之王绑走。

　　大毒枭起初只是想利用父亲引出对手，还想趁着这档子与父亲达成合作关系，所以父亲尽管是被绑走的，也受了不错的待遇。奈何其对手于宁家有过救命之恩，父亲断然拒绝了毒枭的合作提议。

　　父亲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大毒枭开始语言威胁，软禁，在派了人殴打了几日不见效后，父亲被注射了□□。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却也是父亲再度扬起嘴角的日子。

　　被安排来办这事的是毒枭的堂弟，也是一个毒枭，只是势力不够强大，凭借一层血缘关系投靠着大毒枭。

　　他对毒品的效果十分放心，父亲的脚踝又被铁链绑在床栏杆上，而那段时间他又被缉毒警缠着繁忙，他便只是叮嘱自己的妻子按时给父亲注射。

　　他的妻子便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办事。起初，这位妈妈还会亲自来问问愿不愿意配合，在被拒绝了几次之后也就懒得再问。三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除了毒瘾发作那会儿，父亲倒是过得快活了一点。

　　因为有个满屋子乱爬乱跳话不停的男孩子。

　　这位毒枭妈妈起初还管一管孩子，后来自己追上了剧，看孩子跟那个男人玩得还挺开心的，那男人也博学多识，没带坏孩子，她也就放开了。

　　也正是这会儿，父亲通过孩子拿到了笔和纸，开始记录所发生的一切，把自己想对亲人说的话都写下。

　　为了防止被发现，他把纸张都藏进了孩子常穿的外套夹层。

　　但毒瘾日益严重，折磨得他精神衰弱，身体疲惫。

　　一日，在他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时，窗外子弹纵横，炮火轰鸣。

　　房子剧烈地摇晃着，窗户被射穿，玻璃迸裂，原坐在窗边的毒枭妈妈被几颗子弹夺去生命。

　　是黑吃黑还是有警察来救援了？父亲抱紧吓得尖叫的孩子躲进角落，用被子盖住二人。

　　房子被炮火轰塌，下坠之中，他死死把孩子护在怀中。

　　最终，此处基地的犯罪分子被缉拿，孩子的毒枭父亲也死在了这场斗争之中。

　　而救援人员则通过孩子的哭喊声，找到了被深埋在废墟里的一大一小——一个紧紧保护着孩子的尸体，和一个哭声高亢的孩子。

　　十一岁的宁魏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双眼通红。伤痛上涌，竟一下卡住了他的咽喉。他恨这个孩子，他想，若非是他，父亲不会死。

　　他伸手掐住孩子的咽喉把他提起，在孩子剧烈的挣扎之中，几张纸掉了出来。

　　捕捉到熟悉的字体，宁魏猛地松开孩子，伸手捞过那几张飘在空中的纸。

　　几张纸的内容很快就读完了，宁魏反反复复地看着，看着，一滴滴热泪自眼眶砸下。

　　良久，他望天，吸了吸鼻子，道：“这个孩子，宁家养了。”

　　因为，父亲说，这个孩子是他那看不到头的痛苦日子里唯一的欢乐。

　　孩子的父亲叫连次达，孩子的母亲叫西莎莉。

　　那他便叫“连西”吧。

　　——－

　　之后的日子里，孩子还未吵着要爸爸妈妈，宁魏却是陷入了暴躁。

　　他砸房间，骂佣人，跑出明显失了生气的别墅，抬起右脚踢向树干。

　　而他的左腿却被一个力抱住。一个不稳，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宁魏恶狠狠地瞪向拽着他裤子的孩子：“你干什么！”

　　孩子的眼睛里透着疑惑：“大哥哥，会疼的。”

　　宁魏挥开孩子：“要你管！”

　　孩子的嘴一瘪：“大哥哥，别这样！”

　　宁魏觉得自己快疯了，他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委屈地孩子：“别这样？呵！别这样那哪样？被毒枭害死的不是你爸，是我爸！我爸！”

　　孩子疑惑：“啊？”

　　宁魏重复了一遍那令他伤痛的事实，仿佛自虐：“我说，我爸被人害死了。”

　　孩子似乎是懂了，他又抱住了宁魏的腿：“大哥哥！”

　　宁魏不耐烦地甩开他，转身就走：“离我远点。”

　　被甩开的孩子迈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大哥哥，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听见稚嫩的声音，宁魏没吭声，烦躁地加快了步伐。

　　孩子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大哥哥，爸爸说，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咱们是男子汉，不怕！”

　　脚步顿住，宁魏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向因他回头而笑嘻嘻的小孩。

　　顿了几秒，宁魏再次转身，飞快地朝书房跑去。

　　他撞开书房的门，对里面正在处理公司事务的母亲道：“妈妈，我要给爸爸报仇！我要当缉毒警！”

　　听及此，母亲放下手中的笔，转向自己的儿子：“别闹。乖乖上学，以后公司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宁魏梗着脖子坚持：“我没闹！”

　　见此，母亲也强硬起来：“不行！”

　　宁魏吓得愣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他哭喊：“我们家还差那点钱吗？钱重要还是爸爸重要！”

　　他夺门而出。

　　钱？

　　办公椅上的母亲苦笑。

　　他不仅是你的爸爸，也是我的丈夫啊……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入危险……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

　　跑出书房的宁魏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也不舍就这么丢下母亲，他开始着手安排家中的事宜。

　　事务处理起来不轻松，而最令他头疼的是，连西爆发了。

　　多日未见着爸爸妈妈的孩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嚎啕大哭，谁哄都不管用，就要爸爸妈妈。

　　他一直哭，哭得打嗝、抽搐，最后嗓子都哑了，才累得睡了过去。醒来后，又哑着嗓子哭。

　　宁魏烦得不行，在小孩旁边威胁恐吓，结果引来了更大得哭喊声。

　　无奈之下，他压下脾气，抱起小孩轻声细语地哄。

　　这下，宁魏是真的暴躁了。

　　抱得不舒服，小孩哭；要上洗手间了，小孩哭；饿了，小孩哭；玩着积木突然想起爸爸妈妈，小孩哭；他要去下洗手间，刚把人放下，小孩哭……

　　“哭哭哭！到底什么时候不哭！”宁魏暴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累了睡过去的小孩。

　　小孩醒，宁魏再次压下性子，轻声细语地哄……

　　不过好在这番付出还是有点收获，小孩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宁魏哄骗：“不哭了不哭了，你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了，要大哥哥帮忙养大你，你难道不想要爸爸妈妈甜甜蜜蜜的吗？”

　　小孩信了，又开始做他的小跟班，大哥哥长，大哥哥短，一刻也不肯离开。

　　宁魏被缠得不行，也只能带着他。请来的护工老师小孩都不要，宁魏只好忍着吐血的冲动一点点教育他，教他常识，教他知识。

　　不过，渐渐的也成了习惯，宁魏倒也不那么排斥了……

　　十二岁，宁魏托尤父的关系，破格进入缉毒特警培训。

　　再不愿离开大哥哥，小孩也没了办法。他一哭二闹三打滚，把整个报名处闹得天翻地覆，终于得到了大人们的妥协——他可以待在宁魏的宿舍。

　　然而，连西并不是一个乖小孩。

　　训练场上的宁魏扫见正在攀爬铁丝网还一边傻笑的小孩，他吓得浑身一震，飞速地跑过去，把差点碰到高压电线的小孩扯下。

　　训练结束疲惫走向食堂的宁魏看见正把手往食堂后关着三只狼的笼子里送的小孩，他用体能充足时期都达不到的速度向小孩冲去，扯出那只差点送入狼口的手。

　　……

　　连西到处惹事生非，宁魏一停不停地跟在他身后处理事情，再教育小孩。

　　“太难管了。”宁魏横着身子累瘫在自己的床上。

　　一个小身影飞奔而来，小孩跳到了他身边，“吧唧”一口亲在宁魏脸颊上。

　　“大哥哥对连西真好！”小孩笑嘻嘻地抱住宁魏的腰。

　　宁魏累得嘴皮子都懒得掀：“知道就好，少惹事。”

　　房间里突然寂静。

　　宁魏疑惑地转过身，看到背后的小孩眼眶红红的：“你怎么了？”

　　连西摇摇头，轻轻地开口：“大哥哥，我……我打算回去上学。”

　　闻言，宁魏一愣，他伸手探探小孩的额头：“诶，没发烧啊。”

　　连西把头埋进他怀里，摇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掉落的泪。

　　其实，这么搞事情，他也很累。但，连西更想要宁魏的关注。爸爸妈妈不在身边，除了宁魏，他什么也没有了……

　　但他今天无意间看到了宁魏的时间安排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有些他不认识，他却看出——大哥哥很忙很累。再看到宁魏疲惫的神色，无怨无恨地给自己处理烂摊子的身影，感受到额头上敲来的暴栗子，听到耳边的教导……连西后悔了。

　　他意识到，这就是宁魏曾教给他的一个词：自私。

　　他想了想，他去上学了，大哥哥就可以轻松不少，而且他放学了可以再来这边。

　　“大哥哥，我真的想去上学了。明天我就去找管家叔叔。”连西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宁魏还是听出了其中明显的哭腔，他环住怀中的小孩，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拍着他的背：“好。有事了或是想我了就来这找我。睡吧。”

　　……

　　十六岁，宁魏提前达到特训优秀指标，正式成为缉毒行动组A组成员——最年轻的缉毒警。

　　宁魏看着手里的心理评估，沉默。是那个小孩吧，赶走了他内心的暴戾与阴霾。

　　而这几年里，连西也在学校有了不少朋友，成绩优异，心态开朗，不再患得患失。

　　——－

　　不论是十一岁的宁魏还是三岁的连西，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彼此救赎。

　　谁也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坚定地说着：

　　“晨曦永远是末夜的光。”

　　“宁魏是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