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中一场梦》谢屡

27、孟婆汤

　　５
　　冥冥之中，他将双眼睁开，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啊。
　　那是一座桥，桥下忘川，桥上奈何，桥头有人，名曰孟婆。
　　黄粱睁开眼，自己已经来到黄泉之路的门前。他抬了抬手，摸着那扇虚无的门，脸上带着无法言明的激动，只见他颤抖的手刚刚碰触道到那扇门，转眼间他已身处黄泉路。虽是眼前漆黑一片，但当他一步踏上青石，眼前幽火忽地亮起，只照亮了下一步会踏上的青石，黄粱一步一步走着，幽火一闪一灭，很快他便来到一条河前。
　　一眼望去这条河无边无际，天上那条河名曰弱水，地府这条河名曰忘川，孟婆常取忘川之水熬汤，所以有人便说能让人遗忘一切的是这忘川河水。他站在黄泉路尽头，远远便见河上一叶扁舟，挂着一盏孤灯，待船近岸，站在船尾持桨摆渡的老人忽然惊呼道：“怎么又是你？”
　　黄粱笑嘻嘻的跳上船，扔给船夫一枚古旧的铜板，说道：“这不……没办法嘛，人间不要我这人，阎王殿又不收我这魂，只能两处跑着求通融呗。”
　　船夫接住那枚铜钱，沉默了半天，然后摇起了船桨，他只是忘川河上的摆渡人，按规矩收钱办事，既然他是给了规矩的，那便如常将他送去忘川尽头。
　　躺在船头的少年瞧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他又想起了忘川水的传说，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忘川河，却一直未在意过此事。如今想想，他倒是真的偷了孟婆熬汤的方子，也偷摸着试上一试，不过确实是差点儿味道，难不成孟婆汤的关键真是这忘川之水？
　　他坐起身子，看着忘川的水，问道：“凡间说这水又忘却前尘的功效，这事儿是真是假？”
　　船夫摇着桨，漫不经心的盯了忘川水一眼，回答道：“我也不知，你尝尝不是便知真假？”
　　“说的在理。”黄粱说罢，趴在船头，伸手掬了一捧清水，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眨了眨眼睛，有些古怪：“能不能忘却前尘我不知道，但这味道着实……不一般。”
　　“我看也就你闲着无事，才到这地府瞎逛。”船夫感慨道。
　　“非也，非也。”黄粱摇头晃脑道：“寻常时候，来地府的不过一介分身，算不得来过地府。你看，我难得能够魂魄合一，当然是本尊自个儿来地府方便些。”
　　论说胡话浑话，是个渡船的船夫也不是黄粱的对手，所以船夫果断选择不搭理他，任凭他在那胡言乱语。
　　“船老大，今年熬汤的孟婆是哪一位啊？”
　　不似人间传说中的孟婆，这孟婆这不过是地府一个差位，被选中为孟婆的阴使，熬得出孟婆汤自然是关键之一。这关键其二还得看阎王爷的喜好，听说一是遇上貌美的女鬼，阎王爷便喜好封女鬼为孟婆；二是遇上身世悲惨的女子，亦爱封为孟婆。
　　船夫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大概是孟姜吧。”
　　“哦，孟姜啊。”
　　他不走心的说了一句，然后合上眼皮不再说话。
　　大概他睡下一个多时辰的样子，船夫沉声道：“到了。”黄粱半梦半醒间下了船，迷糊的揉着眼睛，他打量着四周，似乎没记住自己如今身处地府。他回过神，看见前面有一座桥，青石上赫然写着‘奈何桥’，桥头站着一个姑娘，拿着一个奇怪的汤勺，她面前井然有序的排着一队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候喝孟婆汤的阴魂。
　　黄粱眯着眼，好奇的看着那个女子，她容貌并不是惊世骇俗一类，想来是属于身世悲惨的一类，单手支着下巴，他忽然笑嘻嘻的跑了过去。那些排队的鬼魂野鬼都是一副死样，面容青黑，浑身死气沉沉的，黄粱在队伍周围晃悠了一圈，忽地大呼一声：“呀！阎王爷。”
　　一群鬼魂野鬼好奇的回过头，只见身后空空如也，也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好在这些鬼混的大脑都处于一片混沌，倒不是太在意这种事情，谁也未注意道队伍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女子用那勺分着孟婆汤，脸上带着淡淡的神色，看上去她倒像是十分文静的女子，身上总有一股恬静从容的气质。她麻木的重复着盛汤、递碗的动作，却不想这一次递出去时，那个接碗的人的手极其不安分的在她掌心挠了一下。她愣了一下，稍稍有些恼怒的抬头，那个坏家伙冲她甜甜一笑。
　　孟姜蹙眉，道：“你不是阴魂。”
　　黄粱笑嘻嘻：“不是。”
　　孟姜又道：“那你是生魂？”她抬头多看了少年几眼，指了指孟婆汤前的牌子，上面写着一段话：奈何桥头，生魂止行，阴魂饮汤。
　　黄粱仍旧笑嘻嘻：“也不是。”
　　他仔细的注意着孟姜的神情，然后笑眯眯端着那碗孟婆汤，不知高兴什么，又蹦又跳的踏上奈何桥。奈何桥上莫回头，他却会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姜的背影，毫不犹豫的喝下那碗孟婆汤，他忽然对孟姜喊道：“欸，你记住我。”
　　“……我叫，黄粱。”
　　６
　　黄粱，这名字倒是奇怪。
　　孟姜并未在意，依旧埋头盛汤，过了很久很久，那条长长的队伍才解决完。她揉了揉酸麻的肩颈，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能令人平静的气质，孟姜收拾着锅碗瓢盆，这时几个阴差走了过来，向孟姜询问：“孟婆，可曾见过奇怪之人？”
　　她摇摇头，继续收拾着东西。
　　阴差说道：“轮回台那边刚刚出了事，今日轮回台巡察的崔大人察觉方才前去投胎的阴魂有些奇怪，特地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发现今日投胎的鬼魂居然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孟姜这时才抬起头，她淡淡说道：“不可能，我的孟婆汤不会无效。”
　　阴差笑了笑，道：“这不是才问你可否见着奇怪之人，黄泉路前的阴差提及过今日又闻见了那股惹鬼恼的味道了，兴许是那个捣蛋的魔王来了地府。”
　　“这也是不可能，他是生魂，踏不上奈何桥。”孟姜道。
　　她将一摞瓷碗放进布袋，忽然愣住了，她想起今日的确见着一个奇怪的人，那人还作恶的挠了她的掌心。
　　当孟姜带着阴差走过奈何桥，便听见少年爽朗的声音，只不是这还是爽朗的叫卖声：“来啊，走过路过莫要错过，黄粱茶，黄粱茶，喝下去想忘记的都记得起来……”
　　孟姜无语道：“果然是这个家伙。”
　　阴差上前制住黄粱，少年一阵鬼哭狼嚎，他盯着孟姜，惨兮兮说道：“漂亮姐姐，你心肠这么好，不如帮我求求情。”他继续装作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谁知一个汤勺落过来，正好砸中他的脑袋，疼的他是呲哇乱叫，孟姜收起汤勺，面无表情的离开。
　　阴差压着黄粱去见判官，因为黄粱惹下的烂摊子，崔珏还在轮回台补救这些问题。
　　说是压他前去，还不如是将他凌空提着前去，黄粱手被反绑着，人也被拎了起来，只剩下那双灵活的眼珠子还在乱转，忽然眼睛瞟见一个红袍男子，一手判官笔，一手生死簿，这般明显的特征，黄粱哪能不明白其身份，嘿嘿笑道：“崔府君，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崔府君回头见着这一幕滑稽像，嘴角轻笑道：“原是伯夷啊。”
　　黄粱转过脑袋，对提着他的阴差说道：“还不将我放下，这般见着老朋友，岂不是多没面子。”
　　阴差们看向崔府君，只见大人微微颔首，于是便松开了他，慢慢退了下去。黄粱挣脱绳索，蹦跳过去，正准备给崔府君一个熊抱，岂料崔府君后退几步，刚巧躲过。黄粱倒是不恼，脸上笑嘻嘻道：“给梦之添麻烦了。”
　　崔府君却笑着摇头：“你这麻烦多了，也不知你是为哪一事赔不是？”
　　黄粱说道：“嘿嘿，那便算一齐赔个不是。”
　　“倒还是这番模样。”崔府君低头笑了笑：“说吧，前来所为何事？”
　　“魂丢了，找魂来了。”
　　崔府君这才慎重的看了黄粱一眼，沉声道：“你的魂……怎么损的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