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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旧梦(下) ...
让十二岁的严九歌栽了个大跟头的坑,是一个典型的、无趣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对于二十岁的严九歌来说,经历过的比那更惊心动魄的事比比皆是,衬托地“那一次”格外普通,以至于重温之时,真的有一种已经完全放下了的错觉。
一开始,是走投无路的女人试图诓骗他来替代她的孩儿。
再后来,是被带到驻扎地的严九歌偷偷放走了所有人。
这之后,是闻讯而来的兵吏以扣押的新“兵”为质,逼迫他束手就擒。
到最后,是受他庇护团圆的村民,联手把归来的他交了出去,以抵消征兵回逃之过。
严九歌回到囚牢中,再次见到了那个唯一没有跟他走的青年。
“是你。”
他注视着白席人,神色平淡如常,不悲不喜的面容呈现在少年纯净的壳子上,看起来居然比易容遮掩了些许本来样貌的白席人更有几分佛像。
村民的背叛、官吏的折磨,都比不上这个人的反水。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与那些“官”对上,所思所虑皆有不当之处,然而这人一步步耐心地为他陈述利弊,一点点教会他严素月和何其辜都未曾提及的“人心”,最终让他脱胎换骨,能够熟练地掌握这难言的御人之术。
——于是,他也在重新回到这片囹圄之后,立刻意识到了违和之处。
其实早就有预料了吧。
这人和那些凡夫俗子一同被官兵凌虐时,若不是蓄谋已久,怎么能恰到好处的在他心神最不安宁的时刻含笑问出那句话?
“严少主,你的「鞘」呢?”
严九歌微微闭眼。
那种似有似乎的呢喃又开始在他耳畔回响。
同时卷土重来的,是不知被其主人摒弃多少年的深刻情感,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如毒蛇缠绕、蚂蚁啃啮,试图在他的心上重新留痕。
他最初真的觉得很高兴。
初遇那天,他是边远村庄接待的小小旅人,被好心的妇人收留,在寒天中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
虽然稀,但是在这个时间段,有米,就已经算厚待了。
所以,为了回报这碗来之不易的粮食,他进山去猎野味,然后才遇到本地村民打扮的白席人,伏在草堆中耐心地等待他的猎物上钩。
大雪,荒山,枯黄奇诡的深林。
风吹,草动,黑暗中有什么影子一闪而逝,然后被一击毙命。
好俊的枪。
少年严九歌看着青年冻得通红皲裂却纹丝不动的手,眼睛缓缓亮起。
明亮的神光出现在那双澄澈剔透的眼中,如同新升起的一轮太阳,金昭玉粹,赫赫扬扬。
下山时,两人聊了一路,大部分时间是严九歌在说,白席人在听。
——然后警惕的村民被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感化。
“放下这些猎物就走吧。”
他告诫道。
“那家妇人收留你不见得有什么好心。”
严九歌没有走,也从不后悔自己在此地停留。
因为——
飞雪满山寒风猎猎时,他邂逅了一个人,一个身为成年人却依然愿意平视他尊重他的人;破落的临时驻扎地中,他结识了一个朋友,一个了解过江湖中编排诋毁他数语却依然愿意和他交好的朋友;官民双方交恶明争暗斗不休间,他获得了一个老师,一个教导他学会看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老师。
这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间啊。
再相见时锥心刺骨的痛感,只不过是因为那段美好时光中存在的另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虚幻的假象。
可心怀叵测的是白席人,跟严九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要旧事重提了,我已经放下了。
阖目的少年如是说。
真的吗?
窃窃的私语逐渐放肆。
“……为什么。”
“为什么……!”
时光交叠磨碎重组融合,纷扰的记忆乱流中,一个人格被磨灭前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铺天盖地一般席卷了严九歌。
以刑讯手段残忍折磨束手就擒者的官吏,面对少年虚弱的诘问不发一言,只是缓缓抬手指了指青天。
食官家禄,纵然明知在做的是一件错事,也要执行,也要按耐住那颗读了圣贤书的良心。
不然出了纰漏,上面换他下来,有的是人顶替。被盯上的人该受的苦还是要受,为此吃个大挂落,不值当。
行刑者无错,受刑者无罪。
这是一场何其荒谬的私刑。
但是在那双澄净如琉璃般的眸前,他最终还是心软,只为了应付差事,在他右臂上随意划了几道伤做样子,更多刑罚落在左手,以免检查的人真的看出什么。
——谁又能想到,一向以和李悠然极为相似的右手剑的形象出现在朝廷面前的严少主,其实是个左撇子呢?
天上的人不能杀他,也不敢杀他,若不是这次严九歌走的太偏,又离作为军权割据之重地的长明山太近,甚至连拘押都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又偏偏就是这么巧,在他经历过断筋之痛、背弃之苦后,他回到牢中,看见那人,发现原来这唯一没有变色的好也是假的。
真难过啊。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天下为局,画地成牢,死死束缚住他。
无边的压抑和窒息感包围中,严九歌恍惚间真的回到了过去,他喘着,挣扎着,反抗着,颠覆着。
极端的痛楚混淆了时间,严九歌蜷缩在冰冷的墙边,仿佛之后种种只不过是巨压下坍塌的精神为破碎的自己所塑造的一场美梦。
这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到严九歌从未设想过。
原来有一天,这混乱无序的天地真的会有法度建立。
原来有一天,万人唾弃的剑魔也可以成为救世主。
原来有一天,严遵道还可以找回严九歌,还可以拥有朋友,拥有一个真实而温暖的“家”。
——不对。
正是因为严九歌从未想过,才能说明,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亲爱的严,在你眼中,我居然是假的吗?”
梦世界动摇的一刹,另一股强悍的精神力找准时机切入了密不透风的囚牢。又一次半夜打工的教授搓搓惶然的青年期期艾艾的狗头,笑眯眯地发出疑问。
严九歌:……?
他刚刚好像出现幻觉了……
不仅听到了查尔斯的声音,好像还看见了一脸阴沉似乎想隔空打人的大蝙蝠。
“……”
嘶。
严九歌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看着坍塌的空间静默。
“嘿,严……听我说。”
查尔斯用精神力温柔地环抱住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不着痕迹地撸毛:
“虽然我知道你应该自己能处理……不过为了让外面那个安心一点,我还是动了点小手脚。应该没影响到你的计划吧?”
严九歌:……
彻底清醒的少年木然地看着浩大的梦境世界在他眼前飞速崩毁,刚刚还在他耳边嚼舌根的白席人身形聚散凝实半晌后还是归于消散。
他只是想拖住白席人,教授好像……
直接把白席人的辛辛苦苦构建的里世界当个烟花点炸了。
这样也好。
内心黑成碳的小狗赖在年长者的怀里无声撒娇,世界碎裂产生的漆黑裂隙间,随着主人潜意识而波荡的云海白昼踏浪而来,又平浪而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真的没有后悔过。
刀者,一往无前也。
刀法,也大多以迅猛勇武、大开大合著称。
这是凶器,是前锋,是百兵之胆,是完全舍弃防御、无人敢试其锋芒的霸道。
那的确不适合严九歌。
不杀比杀人更难,这不是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强行施加在善人身上的枷锁,而是严九歌真正的“道”。
如果没有白席人,严九歌或许还要着相许久,才能堪破,才能拥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道。
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严九歌缓缓抬眸。
虚室生白,道心澄明。
解封的内力如悬河泄水,浩浩汤汤。
白席人想借此扼杀严九歌,他又为什么不能借力打力反过来重立道心呢?
【嘀,警报!!出现错误!错误!错误!】
【嘀,系统自查中……】
【嘀,宿主严九歌数据更新:
debuff剩余:(1/5)】
【嘀,宿主严九歌数据更新:
debuff剩余:(0/5)】
【嘀,警报!!检测到违规操作,系统……数据紊…乱…嘀……正在……嘀……自查……】
……玩不起,没意思。
严九歌抻了抻筋骨,身体按照自动导航挂上了一旁那人的肩膀。
或许是在梦里和查尔斯挨挨蹭蹭习惯了,他半眯着眼睛,埋首上去实地吸了几口。
“好累,好冷啊。”
他轻声说。
“蝙蝠先生……请抱抱我吧。”
也……暖暖我吧。
人间数十载长夜,寒意阵阵,侵染入骨。
最冷却是,尘世最难熬的那年,天灾人祸具齐,可他还没有完全长大。
“……”
冷硬的男人闻声垂眸,凝练的视线汇聚在头顶,居然也会感到些许实感似的灼热。
或许是因为被教授养大了胆子,或许是因为白席人的能力残存,严九歌在一种突如其来的勇气下,用更小的声音继续说:
“……你,你不想主动的话,我自己抱也可以的。”
“……”
空气中回荡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似乎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跳忽的加快。
在他伸出手前,那已经变得非常熟悉的气息率先贴近了些,然后更近、更近,几乎把瘦削的青年整个划进包围圈。
不柔软,不温热。
然而短暂的接触之后,不安定的心立刻安稳下来,就算很快被放开也觉得很放松、很舒缓。像流浪许久的猫突然晒到了午后的太阳,全身都舒展开。
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就先给予奖励的男人无奈地问道:
“这样,够了吗?”
也太短了。
青年抬起头,干净剔透的眼睛里带着十足的不舍看过来,无声控诉。
明明是自己发现了端倪,自己去找人打的架,打赢了跑回家,伤口疼的时候竟然还是觉得很委屈,要人去哄才行。
坐了几个小时冷板凳的布鲁斯又气又好笑,然而看着严九歌眉宇间难以挥去的疲惫与困倦,忽然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去睡会儿吧,收尾我来做。”
他说着,手指屈了一下,抬起来揉了揉青年的头。
第一次被现实摸摸的严九歌眼睛一瞬间瞪圆:!
*被暂时遗忘的查尔斯:batman你通讯没挂哦??你通讯没挂哦??你通讯没挂哦??
*大概,下个副本写幸和幸身上那个“程序”……
这个副本还差一丢丢 努力一下(……)
*严九歌之前不愿意去使用的那个能力……除了当时提到的那个理由,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是白席人教给他的(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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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旧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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