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梧栖九》不谙

2、第二章 夙玉冥王

　　我风风火火赶到千复殿时，冥王正在喝茶。我还没喘过来，就把他打了一顿，没事儿发什么八百里传音，搞得我以为夙玉又出什么事儿了。
　　夙玉是一条赤明鱼，当然以前的夙玉不是鱼，那得追溯到我涅槃那会儿。
　　我在涅槃前七天，千川头顶的天上一直电闪雷鸣，就酝酿天雷，整天惊得我心慌，我被吓得不轻，三爷把我扔在千川，一只鸟就不知道去哪儿逍遥自在去了。
　　冥王在天雷酝酿的第二天就来守着了，一身黑衣，表情冷漠，一言不发，气定神闲的坐在我旁边，冷峻冷峻的，好在和三爷待了五百年，也习惯这种外表冷峻，内心不知道怎么黑的人。一时也懒得搭话，冥王时不时还不忘修炼冥想一番。我当时看他气场不凡而且法力还不小也懒得赶他，而我那时也单纯的以为他是来看凤凰涅槃时的全过程，毕竟凤凰涅槃五百年一见。
　　谁想到，他是来给我抢天雷的。
　　没错，是抢，而今我法力不高跟他脱不了干系。到第八日，一道天雷直直的朝我劈过来，冥王丝毫不犹豫，迎着天雷直上，挡了第一道天雷，看到他一口老血喷出来险些站不稳，我还有点懵，天雷这种东西还有人抢着要？
　　受了第二道天雷的时候冥王明显离死不远了，我觉得这件事很挑站我我的视觉冲击能力。第三道天雷下来时冥王爬不动了，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然后天雷就直直打在我天灵盖上，我瞬间变回原型，疼得都喊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错位然后又复位，循环往复，至今想起来浑身汗毛都会立起来。
　　三爷在之前给我说过，天雷一道比一道狠，扛下七道天雷我就涅槃了，所谓涅槃，无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当时在干什么来着，哦，我当时在吃竹米没和他搭话，他说了什么我都没记住，就记住这一句。我从一个肉球变成一个黑球还不忘仔细回忆三爷的谆谆教诲，真是感人。
　　然后是第四道天雷，这次直接劈在我的背上，我都闻到我肉被考熟的味道了，空气中混杂着羽毛烧焦和烤肉的味道，特别难闻。
　　我当时还在想天雷这东西，会来抢的脑子恐怕都不正常。事实证明，冥王的脑子确实不正常。
　　第五道天雷下来的时候，冥王又冲上去了，我在混沌中下意识的瞪大眼睛，这是个什么情况，真的有这么无私奉献乐于助鸟的人？
　　然后这位乐于助鸟的人扛过了第六道迎来了第七道。
　　第七道也就是最后一道天雷下来时，我和冥王已经面对面躺了三天，虽然我对面是一具白骨让我有点担忧，但也只是第一天而已，因为在未来的两天我看见冥王从肉身到白骨不停的转换，而我又动不了，视线以内就这么一具白骨和人，特别刺激我的混沌意识，时间一长我就习惯了。而冥王显然也是动不了了，又看不见我的眼睛，对着一块焦炭看了三天，也怪可怜的。我身上所有的羽毛都没了，全身黑漆漆的，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我觉得我变成了烤凤凰，当然，那个时候脑子不灵活想不到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样子。
　　七道天雷威力逐一增加，最后一道是劈裂灵魂和□□，我觉得我可能要死在涅槃这个坎上了，然后直接变成一颗蛋，当然我希望下一次把我孵出来的不再是三爷那个不靠谱的，五爷和七爷随便一个我都接受。
　　谁知道，冥王躺了三天，要不是凭着混沌意识感知到他还有气息，我都以为他要死了。而此时的冥王愣是爬起来替我挡了，我深知那种骨头反复错位复原的疼。所以当看到冥王灵魂被撕成两半时，我内心就明白了，最后一道天雷承前几道，不是简单的骨头错位了而是撕裂灵魂重塑真身。内心深处觉得这肯定得死，灵魂都成两半了，不死还能像我一样涅槃不成。
　　我努力想叫醒他，因为感知到他气息微弱，谁知道躺了三天之后，他自己爬起来拿出一把药丸，往嘴里塞，等到恢复差不多的时候，把自己的另一半神魂收起来，接着拿出一瓶东西就往我身上倒，我刚想喊他住手，顿时就感到一股清凉的感觉直冲天灵盖，非常舒服，发现自己的骨头慢慢复位。然后我又变成了一团，冥王做完这些，力气耗尽，就又躺着不动了。

　　等我醒过来冥王已经坐在我旁边打坐，我都懒得问他感觉如何了，我也不知道该感谢他帮我挡了天雷还是打他一顿骂他无耻居然敢抢我的雷，喜忧参半吧，总之涅槃给我的印象非常不好。
　　我化成人形围着冥王转了一圈，冥王毫无反应，我觉得挺没意思的，打算回去和三爷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准备告冥王一状。
　　这时冥王睁眼了
　　“九小姐，留步”
　　“不留，告辞”
　　“九小姐能不能跟我去见一个人，见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抢你的天雷了”
　　这是这些天他头一次说话，既不是道歉又不是感谢，虽然证明他不是个哑巴，但是还是有点不平衡。我好好的涅槃就这么给毁了，下一次要等五百年，五百年呐，也就是我还要以团子的形态被三爷再养五百年，一想到三爷心就更凉了。那被抛来抛去的日子再过上五百年也堪比涅槃带来的痛了。
　　但是我耐不住好奇心呐，想着抢都抢了还能还回来不成，于是我外表淡定，内心极其复杂的跟冥王去了千复殿。
　　那是我第一次去黄泉，黄泉给我的印象是忘川河一望无际以及曼陀罗花开的非常妖异，还有孟婆其实一点也不老，长的还好看。站在奈何桥上往下看忘川河面没有一点波澜，没有风。天上一轮不知道是月亮还是什么的东西经年累月的挂着，没有白天黑夜，曼陀罗花也不知道是红色还是黑色一切都冷冰冰的，没有色彩。总之黄泉给我的印象不是很好。
　　冥王把我带到千复殿深处，那时夙玉就躺在冰床上一动不动，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两手交叠放在腹部，黑色的头发贴合着透明的冰床，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只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生命气息。
　　我打算抬手探一探，冥王拦住了我
　　“别碰，一碰就碎了，我七拼八凑才把肉身铸成”
　　“她是神，神格尽毁了。你用的什么方法做的？”
　　“神死和人死本身不一样，人死只有聚齐三魂七魄，再把三魂七魄放到另一具肉身上，也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而已。而神死了，就只有一个神格，神格是聚不拢的，只能聚齐肉身，而肉身本身承载了神识，只要把我的另一半神魂给她，她就能活过来”
　　“这个方法有什么副作用吗？”
　　“同生共死”
　　我看了冥王一眼，又转而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同生共死那得有多深情呐，有故事！
　　“你需要我做的是？”
　　“我……我需要你眉间的一滴血”
　　敢情你不光抢我的雷还要我的血？
　　凤凰眉间的血可使万物复苏，但是一只凤凰就这么两滴眉间血，这我是知道的，三爷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并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除了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就别用在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么宝贵的东西别被你给糟蹋了。
　　我后来才明白三爷这么说其实有他的道理的，比如现在就是。
　　“你知道，如果我不想给你，你根本拿不到我的血。要不你给我说说这位美人的故事，我考虑考虑”
　　冥王张口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实说从他把自己的灵魂撕裂成两半只为救一个人其实让我有点动容，因为这即意味着你与这个人分享生命同生共死。可动容是一回事，给不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夙玉是冥王的未婚妻，原是四海之主夙渊的第十一个孩子，龙族。夙玉其实很喜欢冥王，确切来说她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冥王。
　　这也算得上是一场乌龙事件，夙玉游历人间的时候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冥王，那时的冥王因为渡劫的时候神格不完整，加上被天雷一劈，受了点损伤。而神格的修复需要三轮周天，一轮周天是九九八十一天，三轮周天就是二百四十三天。于是冥王活脱脱的被变成了凡人，还失了忆。夙玉便在凡间遇到了冥王，并喜欢上了冥王这个人。痴男怨女难免会许下承诺，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之类的。夙玉和冥王本来就有婚姻在身，再等个几十年冥王神格归位就可以完婚了，偏偏出了神格不稳还遇到渡劫，于是，悲剧就这么诞生了。
　　夙玉其实对冥王没多大印象，所以真正拒婚是在喜欢上这个人类冥王之后，龙王好一顿生气。把夙玉抓回去关了起来，那时冥王距离第三轮的九九八十一天还剩四十九天，在这剩下的四十九天夙玉一直没出现，等到冥王神格恢复去找人时，那时夙玉已经死了。
　　夙玉在被抓回去的第十五天自毁真身，自己把自己的龙筋抽了。抽龙筋就跟凤凰涅槃一样疼，不过凤凰涅槃是冲着重生去的，而抽龙筋是奔着死亡去的。
　　“我有个问题，干嘛这么早就自毁真身？不是可以再等等？”
　　“龙王要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一惊，孩子？
　　“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夙玉把自己的龙筋抽了就是为了保护孩子”冥王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冰床，抬头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苍白的脸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仿佛此刻床上的人只是睡着了一样，而自己心满意足的守在旁边。
　　“孩子呢？”
　　“孩子和龙筋不能剥离，我把龙筋炼化了，才留下了这具肉身，孩子没了”
　　冥王把人带回来时，对外说已经完婚，寻遍时间奇珍异宝就为了给夙玉续命，夙玉后来就靠一口气吊着。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撑不住死了，夙玉也跟着没了气息。
　　“她这样多久了？”
　　“四百多年了”
　　我说冥王怎么来抢我的天雷呢，原来那时候七爷已经涅槃了，没赶上最后七爷的天雷撕裂灵魂。

　　后来夙玉活过来了，没了记忆，并变成了一条鱼。我用眉间一滴血，鲜红色，所以夙玉全身上下包括眼睛都和我的羽毛一个颜色，红得似血。当时我内心有点复杂，我是不是得算夙玉半个娘？后来想想管她呢，总之不管如何冥王欠了我个大人情。
　　等我缓过来我做了什么事之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要是给三爷知道，我的鸟生就完了！我决定先遁，这一走就是两百多年。
　　冥王管夙玉叫赤明鱼，夙玉醒来后冥王就把她放进忘川河。我想撕裂的灵魂是不完整的，所以夙玉记不得冥王也正常，但是随着时间增长，在凤凰血的作用下灵魂修复，那时夙玉会不会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后又是番什么光景？
　　千复殿特别冷清，整个黄泉都让我觉得毫无生气。
　　“她可能要化人形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们凤凰族的血能让她回复记忆吗？”
　　“不知道，说到底其实在夙玉身上是我的第一次用这种方法，你的神魂和血融合能这么快化形已经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再说了，恢复记忆了，孩子的事你怎么说？”
　　“唉，慢慢来呗，大不了重新开始吧。我觉得先把婚结了，至于感情嘛，慢慢培养”
　　“几百年不见，觉悟挺高”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论就是先结婚，最好是夙玉一化形就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洞房。
　　“对了，这两百多年你去哪儿了？我去蓬莱找你，每次都被三梧拦在外面，我以为你因为渡劫我抢了你天雷的事受了重伤，但是凤王告诉我说你闭关了，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老往你那儿送东西，你都不肯出开一见”
　　“我………我去了人间遇到点事给耽搁了”
　　“那我送的东西？”
　　“我没收到”我觉得八成全让三爷那个腹黑的拿去了！
　　“………”冥王一脸震惊。
　　我猜他去送东西的时候三爷肯定演得特别逼真，三爷可能一脸痛恨并且哭红了眼睛，对冥王加以冷嘲热讽含沙射影，在提到我的过程中表情一定非常悲伤，总之三爷的演得很好（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以至于让冥王觉得我真的伤的不轻，让他心存愧疚，让后不断的往他那儿送东西。然后三爷丝毫不知羞耻的收下了所有东西，重点是还没告诉我！
　　“………你三哥是你的亲哥哥？”
　　“不是，我要是有这么个亲哥，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有求生欲了，我可能觉得早点归西比较适合”我摇摇头，三爷心黑成那样别人家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三爷还不是护短的那种鸟，自己家的还指望会好？想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
　　“没其他事的话，我建议你别老乱传音，忙着呢！”
　　临走前去忘川看了一眼夙玉，夙玉在孟婆旁边近岸游来游去，欢快极了，不知道和孟婆聊些什么，我没去打扰。我想既然没事的话就走了，走出去不远又折了回来把冥王揍了一顿，拍拍袖子走人。
　　其实还有件事我没告诉冥王，凤凰涅槃其实必须要有实打实的七道天雷打在身上，说来他打断了我涅槃我跟他即使没有夺夫杀子之仇，但毁了我五百年的修行也是足以老死不相往来了。耐不住我心大啊，被抢了雷还送了血，涅槃可以再等五百年，可这血要不回来啊。
　　说到血我还没跟三爷坦白呢，我得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说才能罚得轻些。
　　回到蓬莱还没落地就看见三爷站在主殿门前的两根立柱中间，离得越近就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多年在他爪子下生存，意识到有点恐惧，一看就知道有诈！我仗着我是一团毛球直直的就朝三爷飞去，三爷也不生气，还抬起手来让我扑，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等我反应过来暗叫不好时，整只鸟身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不管怎么样，先嚎。
　　“叽叽………叽叽………”三爷呐，都是冥王的错，他欺我年少无知心地善良，我念他是个重情重义的鬼才想着帮他一把，谁知道他全程都在欺骗我这个弱小又无助的鸟，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给他了，我………
　　“哦？你觉得你没有错”三爷抓着我举到他的眼前，一整张巨大的俊脸横在眼前，一双桃花眼甚是迷人。
　　等一下，三爷刚刚问我什么来着？我话还没说完呢。
　　“叽叽”有
　　“是吗”
　　等等，你这是什么语气，疑问还是肯定，你让我先缓缓，我有点跟不上问题，三爷心思难猜啊！于是我停顿了三秒，和三爷大眼瞪小眼，接着嚎。
　　“叽叽…叽叽…叽叽”都怪我禁不住诱惑守不住底线，三爷呐，我知道错了～～～
　　说完我还挣扎着摆脱三爷的魔爪飞到三爷肩头，抬翅打算擦一把眼泪，发现翅膀太短够不着，翅膀总在这种时候给我难受，于是悲从中来，直接低下头把眼泪蹭在三爷的衣服上，真是忧伤！为了显得逼真我都不传音，直接开着嗓子嚎的。
　　三爷一脸嫌弃，直接把我拎起来，我挣扎着保留我最后做凤凰的尊严，发现没用。
　　“别演了，一点灵魂都没有”
　　“………”我一愣，演戏这种东西还需要灵魂？“那要不…你教教我精髓”
　　“教你？用在我身上？”三爷把我拎到他肩上，我有些拒绝，直接落到地上化成人形。
　　“那不一定，万一哪天可以用在别处呢”
　　“你还想用在别处？”三爷这会儿笑得很温柔，五百年来所养成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问题，我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步。
　　你能别这么多反问吗？我心慌！
　　“罢了，此事本就是你的因果，追究也没什么意义，给出去用都用了也要不回来了，只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腿和翅膀都打折了，以后就在床上躺着过吧”
　　“………”我顿时跳得老远，好狠心的鸟！
　　见我被吓得不轻，三爷微笑着伸出手，抬了抬下巴。我就化成团子，乖顺的飞到他手上。三爷满意的笑了，把我往怀里一揣，走了。
　　远处五爷和七爷蹲在梧桐树后面连连叹气。
　　“你说小九怎么看不出来三哥在诈她呢？”
　　“估计是多年以来被诈怕了，常规反应，常规反应。你不也被诈怕了？”
　　“你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