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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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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裂痕
金色的光芒划破了天际,仿佛是九天之上的雷霆震动,巨大的翅膀扑扇而来,遮蔽了一切!整个机舱在剧烈颤抖,飞廉低下头,看到脚下的大地忽然间在加速往后退去,只是一眨眼,迦楼罗便已然离开了石坪!
这架接近于“神”的迦楼罗金翅鸟,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三天前,他趁着巫即和巫谢身在禁城之时悄悄潜入铁城的断金坊,迦楼罗已经研制完成,所有工匠都离开了这里,他毫不费力便进入了舱室。
空无一人的舱室内,潇的乞求声模糊而断续,宛如一缕游荡的孤魂,凄楚而绝望。随着她的低语,整个迦楼罗发出了一阵阵地颤抖,彷如一颗心脏反复地抽紧,在那样强烈的念力之下,巨大的翅膀发出了震动,仿佛是躯壳想回应灵魂里的请求,挣扎着要冲上九霄。
然而,无论如何挣扎,迦楼罗还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如意珠作为力量来源,光靠着傀儡一个人的念力,根本无法让这个可怕的机械真正飞起来!
飞廉依稀记得巫谢曾经说过,若要驱动迦楼罗,需要几乎能与上古洪荒匹敌的力量,普天之下,唯有龙神的纯青琉璃如意珠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换言之,若是能量大到足以驱动这架巨大的机械,那么如意珠并非不可或缺。
只是,究竟怎样才能获得与如意珠相媲美的力量?渺小的人类该怎么驱动这近乎于“神”的创造?
一连两天,飞廉不眠不休地研习控制这架机械的方法,好在迦楼罗的操作与风隼、比翼鸟非常相似,以他的领悟能力上手并不困难;然而最关键的问题——如何让迦楼罗翱翔于九天?他为此殚精竭虑却依然一筹莫展。
这短短两日长得宛如一生,飞廉早已是疲惫不堪,但他却片刻都不敢阖眼,他生怕一阖上眼,云焕被杀死的噩梦便会浮现在他脑海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的侵袭沉沉睡去,忽然舱外红光一闪将他惊醒,他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舱外。
“糟了!”飞廉只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含光殿那边怎么了?”
惊呼未落,整个迦楼罗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栗,仿佛一颗心脏被骤然捏紧。
“结界破了……结界破了!”潇的声音在黑暗的机械内反复响起,带着深深的恐惧,“云少将怎么了?云少将怎么了!主人他……他怎么样了?!”鲛人傀儡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利,“不!不!不能让他们杀死主人!”
迦楼罗忽然起了剧烈地震颤,窗外,那些黑黝黝的建筑正在缓慢地朝后移动——迦楼罗居然凭空动了起来!
潇这一刻的念力是如此强烈,居然可以将迦楼罗生生推动!
然而飞廉却对此恍若未觉,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帝都的方向,那双一贯温润的眼里此刻涌动着决烈的光——结界破了!云烛和云焕现在如何了?他们真的要被巫彭元帅杀死在含光殿中了么?
不!他决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一瞬,飞廉双目通红凛冽如火,整个人宛如一柄在鞘中低吟不止的利剑——他甘愿以性命作为交换,让迦楼罗获得哪怕一瞬的驱动力,竭尽全力去营救云焕!
就在这一刹那,迦楼罗猛烈一震,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地面上的街道、房屋在瞬忽变小,只是一眨眼,他们便已凌驾于九天,俯瞰着大地。
飞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凭着他和潇两个人的念力,竟然真的让这架近乎于“神”的创造飞上了九天!
原来,人心向背的力量是如此不可思议且无与伦比!
“潇,我们要快点去!”飞廉坐在主座上,迅速将金盔套在头上,与潇一起操控着迦楼罗,“一定要赶上!绝不能让他们伤害云焕!”
“是!”金盔下的潇还是闭着眼睛,脸上却流露出激烈的神色,双手微微颤抖,眼角接二连三地滚落出泪滴,那些坠落的珍珠滚落到地上,发出长短错落的声响。
然而相对于这样庞大的机械来说,两个人的念力毕竟有限,在最开始的爆发后,迦楼罗只是掠起了一瞬,随即便飞得越来越低。在掠过禁城城头的时候向下一沉,巨大的金色翅膀刮倒了一座角楼,几乎一头栽入城中。
“力量不够了!”潇竭尽全力操控着机械,“飞廉,怎么办?!”
力量的衰竭是急遽的,整个迦楼罗呈现出不可控制的颓势,双翼无法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飞着,急速向着禁城里坠落下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含光殿的轮廓。如果、如果无法控制迦楼罗,在坠毁的瞬间,半个禁城都会被毁掉吧?
“别紧张!潇,你控制好平衡,我来掌握下降的方向和速度!”飞廉对着潇简短而急促地下令,“看到含光殿前的圣女广场了么?朝着那里落下,千万不要出差错!”
“是!”潇短促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再也无声。
机舱里黑暗而沉默,只有无数珍珠随着越来越激烈的颠簸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簌簌的声响,珠光浮动,映照着两个人肃穆的脸,飞廉的双手在复杂的机簧和按钮之间飞速跳跃,不停地平衡着、操控着。
一定要稳住……一定要稳住!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地面上传来士兵们的惊呼,潮水般回荡在夜色里。包围了含光殿整整数天的帝国军队仰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金色巨鸟,个个面上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下意识地倒退——那、那是什么?是做梦么?
那样巨大的金色飞鸟,居然在这个噩梦般的夜里从天而降!
“巫彭元帅!巫彭元帅!”季航无法弹压住如潮撤退的士兵,焦急地寻找着主帅,希望他能出来稳住局面——然而奇怪的是,自从踏入含光殿后元帅便失去了踪迹。
无法及时获得上司的指示,然而眼前的危急已然压顶而来,季航只有挺身而出担起了指挥的责任,嘶声:“大家不必惊慌!调集钧天部中所有可以出动的风隼和银翼,集中攻击!”
毕竟是铁一样的部队,虽然在猝及不防的惊乱之中,无数架风隼还是飞上了天空,围合过去。然而不等包围完成,只听喀喇喇的巨响连绵起伏,迦楼罗已然压倒了广场附近的祭坛,一头栽落栽地面上!
“云少将!”迦楼罗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呼喊,恐惧而焦急——然后,舱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闪电般从巨大的机械上掠下,几个起落便掠入了含光殿,消失在夜色里。
——云焕……云焕,我们来了。一定要撑住!
整座含光殿如同积木般摧枯拉朽地散落,尘土腾起了半天高,遮蔽了高空的冷月。
“云焕!”飞廉在废墟里急奔,一边呼唤着恋人的名字。两个人的念力只能支撑一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了驱动力,他和潇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住坠落的机械,就这样一头冲入含光殿,然后在废墟里止住去势。
尘灰落满了他的肩头,飞廉心急如焚——云焕已然不能行走,不会被废墟埋住吧?会不会丧命?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是害了他了!
“云焕!巫真大人!你们在哪里?回答我!”
残垣断壁中不断有梁柱倒下,四周空无一人,飞廉奔到侧厢云焕养伤的地方,一连叫了几声,却还是没有人回应?难道,云焕和云烛真的是来不及逃出来,被压在废墟下了?
他再也来不及多想便俯下身去,赤手搬开那些断裂的梁和柱。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仿佛兵刃交击的尖锐,让他一惊住手,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暗夜里,他看到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一道光华划开了夜幕,映照出了当空搏杀的两人身形。剑光一掠即收,然而那一剑几乎达到了速度和力量的极至,让身为剑术高手的他都不由惊在了当地……这、这是什么?那样熟悉的一剑,仿佛在某一时刻看到过!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满空纷扬的灰尘忽然变成了血红色,交错的人形乍然分开,其中一个捂住肩膀踉跄后退,剑脱手飞出。
“能撑到一套天问剑法使完,真不愧是帝国的元帅。”冷月下有人冷笑,声音带着逼人而来的杀气,“只可惜,你的力量极限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把脱手飞出的长剑不偏不倚斜插在飞廉的面前,剧烈地摇曳。
“元帅?!”认出了那把剑上的双头金翅鸟标记,飞廉失声惊呼。
——废墟里与人搏杀的,居然是帝国元帅!
“飞廉?飞廉!快……”仿佛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对方嘶声大呼,声音里居然带着从未有过的惊骇恐惧,“快来帮我……帮我杀了云焕!这是魔鬼……魔鬼啊!”
元帅在说什么?什么魔鬼?未等他明白过来,惊呼声戛然中断,只余下诡异的咕咕声,然后模糊地消失。
“真让人失望啊……”飞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峭而刻毒,“堂堂帝国元帅,居然还向下属求救,巫彭,你真让我感到失望。”
冷月下,他看到一个人俯下身去,不紧不慢地割断了倒地之人的咽喉。
“云、云焕?”飞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踩住元帅肩膀,拔剑割断对手咽喉的人,居然……居然是残废了的云焕!
“快……快……”巫彭的手还在颤动,极力伸向他,似乎在寻求援助。
——在这个帝国元帅铁血的一生里,大约从来没有开口向人说过这样的话吧?
飞廉怔怔地看着冷月下那个执剑冷笑的杀戮者,一时间回不过神——这、这还是云焕么?那个人的出手、他的眼神、他的力量,全部都变了,仿佛熟悉的躯壳里忽然入住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云焕也看见了前来的他,然而脸上却丝毫没有动容,手臂一动,将地上垂死的人拎了起来——巫彭也是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然而云焕抓住对方的手臂,竟然似拎着一片枯叶般轻松。
“这只手,是当年你欠我师傅的……”眸子里闪过冷光,云焕低沉地开口。暗夜里忽然传出嗑啦啦的一声裂响,仿佛有什么在瞬间被生生扭断!
“啊——!”手臂被齐根扯下的人发出撕裂般的痛呼。
然而对方只是漠然地把扯下的断臂扔到地上,用单手拎着另一边的肩膀,嘴角浮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而这一只……是我要取走的。”
“不!”飞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住手!”
云焕恍若未闻,手臂只是一抖,黑夜里又是嗑啦啦一声响,满身是血的人落到了地上,咽喉里发出第二声痛呼,在尘土和血污中剧烈翻滚。然而,仿佛知道不能再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呼声只到一半、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呵……还算有点血性。”云焕看着脚下咬碎了牙忍住苦痛的人,眼里露出一丝笑,“跪下来求我,我或许会让你像狗一样的活下去,就像你那时候留了我一条命一样!”
双臂尽断的军人咬住牙,整个人仿佛被斩开了两个巨大的窟窿,白骨支离,血汹涌而出,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愚蠢……事到如今,还想保留什么军人的尊严?”云焕冷笑起来,一脚踩在巫彭的肩头,将刚刚努力抬起身的人踩到了地上,“你曾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你以及你的族人!”
“元帅!”眼看云焕要连下杀手,飞廉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迅疾无比地一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是血的巫彭,血腥味扑鼻而来,刺得他心口纷乱,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前来这里的初衷,抬头怒斥,“云焕!你疯了么?你竟然……”
抬头的刹那,他惊呆在当地——
迦楼罗扬起的飞尘还在半空里漂浮,一轮血红色的冷月悬挂在帝都上空。白塔的巨大剪影压入眼帘,那个死神一样的人正倒转提起新折下来的断臂,仰头凑到断口之下,张口去喝如注而落的鲜血!
“哈哈哈哈……”只是喝了一口,便将断臂远远扔开,大笑——宛如一个斩杀了千百人的凯旋将军,举起金杯以痛饮来庆祝血腥的胜利。血溅了他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奕奕生辉——那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飞廉心里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眼前这个人,还是让他不顾一切前来相救的恋人么?昔日待他极尽温柔的人,怎么会变得这般嗜血而疯狂?这完全是一个疯子!
“飞廉……看到了么?”怀里垂死的血人忽然发出了低微的声音,全身抽搐,“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否则……魔将毁灭……一切……”垂死的人说出最后的话,被血糊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如此绝望而痛苦,仿佛背负了极大的遗憾和追悔。话未说完便颓然跌落,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飞廉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抱着面目全非的尸体,感觉怀里的人一分分变冷。他几乎不敢置信,几天前,巫彭元帅还站在万军之中,挥斥方遒,转眼这个被帝国战士视为战神的人就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飞廉,你来了。”仿佛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那个熟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却不似方才那样带着强烈而疯狂的杀意,“这具肮脏的尸体不配让你碰他,来,到我身边来。”
“云焕!你真的疯了!”飞廉霍然抬头,看着嗜血的恋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你问我在做什么?那么你知不知道在这三天里,巫彭那个家伙又做了什么?!”云焕冷冷睨着残缺的尸体,眼中恨意烈烈如焚,“他逼死了我的姐姐!”
飞廉的脸色一瞬间惨白到可怕,梦呓般地喃喃:“什、什么?巫真……巫真大人死了?”
“夺去我师傅,夺去我姐姐,杀尽我的族人——元老院那帮蠢材以为这样就能击溃我?可惜他们错了……哈哈哈!错了!”云焕在血色的冷月下仰头大笑,“每从我这里夺去一样东西,只是让他们往绝路上多走一步!是他们自己招来了死亡,愚蠢的人!”
“云焕……”飞廉望着他,眉目间笼罩着深深的怜悯和忧虑,“你杀了巫彭元帅,元老院不会放过你,我和潇是来救你的,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我为什么要离开?”云焕冷冷打断他,“我决不会走!”
飞廉怔住,几疑自己听错:“云焕,我们当初明明说好的……”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和姐姐走投无路,唯有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呵!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冰冷雪亮,“我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如今该轮到那些人发抖了——
“因为我,即将替天行道,执行七杀碑上的所有戒条!”
那样狂妄悖逆的话从胸臆里呼啸而出,带着逼人的杀气,飞廉却忽然一个恍惚——七杀碑?
那传说是百年前冰族重返大陆时,由智者大人亲口颁下的旨意。
那是一道“不赦”的绝杀令,一连用了七个“杀”字,明确指出了对于腐败荒淫的空桑人一个都不能宽恕。在智者大人的最高指令下,沧流军队刀不入鞘,一路杀光所有空桑人,无论是投降归附的还是坚决抵抗的——从此,大陆烽烟燃遍,腐败颓靡到极点的梦华王朝被狂风暴雨般的一扫而空,六部尽灭,血流漂杵。
在沧流建国后,那一面碑文一直被保留在讲武堂内,作为帝国军人的最初启蒙训导。他和云焕也曾在入学时一起站在此碑前聆听训导,碑上的文字纵横凌厉,一个个剑一样的刺入眼里,深刻入骨——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草民生死皆如狗,贵人骄奢天恩眷。
“如此云荒非人世,逆天而行应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君臣将相皆如土,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之中树此碑——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一块碑凝聚了无可言喻的气势,竖立在云荒的心脏上。即便是百年后,每个站在碑前的战士依然能感觉到沧海横流烽火燃遍的乱世里、那种扑面而来的酷烈杀意。那,是试图毁灭一切,然后再于废墟之上赤手再创新天地的霸气,是“上天不仁、万物为刍狗”的决绝!
那一段短短的文字里满目皆是“杀”字,触目惊心——宛如此刻云焕的神态。
飞廉忽然有一种恍惚感……百年前,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立下这块碑时,也应该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是杀戮者的眼神,毁灭一切的眼神!
“不可!”飞廉脸颊的血色在瞬间褪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微微发抖,“云焕,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化解你心中的仇恨和痛苦,只是仇敌的血,或可洗刷一时之辱,可你继续复仇的代价,必然让整个帝都、乃至全天下无辜之人都为此而流血。何况在这帝都里,一直有人和我一样关心你……”
“这肮脏的帝都里哪还有什么无辜之人!”云焕再度冷声打断飞廉,眼神凌厉而冷酷,“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赦免。我绝不会宽恕!任何人也不配得到我的宽恕!”他目光如刃,自飞廉脸上一掠而过,见恋人的面容苍白如纸,内心仿佛狠狠一抽,语声不由得放软,“飞廉,你既已被逐出巫朗一族,何必再去理会那些蝼蚁的死活?来,到我身边来,今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们在一起。”
云焕朝着飞廉缓缓伸出手,眼眸里光芒明灭,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诱惑,令飞廉心旌神摇。
“不!”飞廉脱口低呼,强定心神踉跄着后退,“不……”
“你说什么?不?”云焕遽然色变,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他的气息低沉凝重,仿佛连空气也就此凝固——
“你知道在那生不如死的几天里,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麽?——不是仇恨,不是报复,而是你。我经受着非人的痛苦、献出了我的一切,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因为我害怕你会为了救我落得跟我姐姐一样的结局。飞廉,我从没有那样害怕过。”
“云焕……”飞廉低声喃喃,只觉心底悲酸难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飞廉,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为了我可以拒绝联姻、背叛家族、放弃现有的一切;如今,我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力量,为何你反倒不肯了呢?”云焕直勾勾盯着飞廉,眼里忽然焕发出璀璨的金色,那种金色里隐藏着最深的黑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难道过往的种种都是假的么?还是说,你终究要为了那些族人而背弃我了呢!”
“不!不是这样的!”飞廉强忍悲辛,踏前半步,声音已近乎哽咽,“云焕,你听我一句……”
“不必多言!”云焕的目光如锥如芒,炯炯迫视着对方,“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誓要血洗帝都,你待如何?!”
飞廉被他的目光迫得透不过气来,良久,才缓缓抬眸看他:“我,必全力阻止。”
四目凝对,明明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无比漫长。
“哈哈哈!什么情深似海,到头来还是抵不过那一层血缘!你们这些门阀贵族出身的人,原来全都是一样的!”云焕忽然仰天长笑,眸中金光暴涨,他在长笑中举起手中的光剑,那把剑在他手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吞吐凌厉,剑芒夺人,“你想为你的族人求情是么?那么、拔剑!他们能多活几天就看你能在我手下撑过几招!”
光剑随着杀气喷薄而出,吞吐几达三丈!
飞廉一惊,来不及多想,侧身堪堪避开,反手抽出佩剑——“叮”的一声,他只觉手腕发麻,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这必杀的一剑。
——什么?云焕……云焕竟真的要杀他?!
然而,根本容不得他有一丝怀疑,杀气逼人而来。剑风破空,直刺他的心脏、咽喉和眉心,令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堪堪格挡——他和云焕多年同窗同僚,对彼此的武学造诣都是了如指掌,两人如交手,不到一千招开外是分不出胜负的。但令他惊骇的,除了云焕真的痛下杀手之外,还有那人攻击的速度忽然比往日快了数倍,力量更是大到不可思议,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每接一剑,飞廉心里的惊骇就增加一分。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简直不是“人”所该有的力量,难怪连巫彭元帅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十几招,他的虎口震裂流血,而手中的剑也已经被削到了不足半尺。
“叮!”最后一招交击后,手里的断剑被震飞,飞廉心知不敌,立刻随着那一击的力量急速后掠,想趁势避开对方的后继攻击,然而对方显然没有让他逃脱的打算,云焕合身疾速踏进一步,人剑合一,当头便是一剑向着飞廉顶心劈下!
他只来得及合身一滚,避开了要害,然而光剑继续毫不留情地斩下,几乎要将把他的身体斜切开来!
“云焕!”飞廉心知避无可避,生死俄顷之际,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声悲呼,试图唤起杀红了眼的恋人神智中最后一丝清醒。
那样撕心裂肺的悲呼令云焕略微一惊,摧心剖肝的剧痛随之袭来,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眼里的金光黯淡了一下,执剑的手剧烈一颤,就此僵在半空。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飞廉抬手按地,身子如箭般掠出,转瞬逃出了光剑的范围。
看着恋人迅速逃离废墟的身影,云焕却没有提剑追出,只是怔怔望着自己手中的剑,眉间的杀气忽地收敛,脸上露出不可名状的神情——他、刚才做了什么?他竟然要对飞廉痛下杀手?!
他曾经在师傅玉像前立誓,为了保护在意的人,不惜赴汤蹈火、不惜永坠魔道!每一句话,他都清晰地记得,至死不忘。然而,就在方才,他却无法克制心中的杀戮欲望,差点用师傅传他光剑杀了他最爱的人!
他最终还是背叛了师傅、背叛了飞廉,也背叛了昔日的自己。
原来,这才是成魔的代价么?
体内气血翻涌,令他心旌震颤,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角逐,一个声音尖利而喧嚣,呼唤着要他去报复一切、毁灭一切;另一个声音虽然微弱而柔软,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他犯下毕生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心口剧烈的刺痛让他再也支持不住,俯身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外面的军队来去,呼声震耳,一切却都到不了他心头半分。
云焕在夜色里跪了下去,面朝着飞廉离去的方向,抬手拭去唇边血迹,以手掩面,全身渐渐发抖,手里的剑铮然落地。
——飞廉,对不起……从我入魔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昔日你爱的那个云焕。我受尽苦楚才活了下来,怎能甘心就这么离开?我要颠覆这天地,惩罚那些罪人,用血来洗净这卑劣肮脏的世界!
所以,原谅我,背弃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只是,当向来厌恶杀戮的你见到我之后的所作所为,你会憎恨我么?会后悔曾经义无反顾地救了一个杀人魔头么?还是会像师傅那样,彻底与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一念及此,剧烈的痛楚再度迎面袭来,将他击倒,甚至盖过身体上的疼痛。
云焕沉默地埋葬了那把光剑,颓然将手捶在剑冢上,侧过头去,眼角有一行泪水无声划下——那也是作为“人”的他,落下的最后一滴泪。
随后,他站了起来,豁然转头,对着身后包围他的战士发出一声长笑:“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