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生》乘云

5、隰有苌楚（上）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诗经·桧风》

　　郑武公灭了桧国，王子妘楚成了流亡的遗孤。

　　仍然跟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是妘楚的侍卫毕方昭。
　　幸得毕方昭的照顾，妘楚长到了十一岁。毕方昭仍然给贵族子弟当护卫谋生，外出的时候，妘楚托付邻居照看，毕方昭会留下钱。
　　妘楚十二岁，开始做木匠的学徒。第一次挣到钱，妘楚很兴奋，用所有的钱给毕方昭买了一双鞋子，毕方昭走路太多，鞋子破了又破。
　　初九，是毕方昭告诉妘楚他回来的日子。
　　这一天，妘楚充满期待。
　　到傍晚，夕阳像血倾泼半边天，毕方昭的尸体盖着白布被人抬到门口。
　　妘楚刚刚还在想，那双鞋穿在毕方昭的脚上应该很合适。
　　毕方昭的脸上，血污黑红，妘楚打水来，小心擦拭。
　　脖颈、肩背、胸腹、双臂、大腿、小腿、脚，一一擦拭干净。
　　伤痕太多了，茧太厚了，指甲没一个完整的。
　　毕方昭唯一一套没有破的衣服，是护着妘楚逃出来时穿的侍卫服，后来为避人耳目换了其他衣服，但没有扔掉侍卫服，与衣服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枚铜符，是毕方昭当侍卫的身份牌。
　　毕方昭又穿上了侍卫服，还有妘楚买给他的鞋子。
　　崭新的鞋子好像发着光。毕方昭之前，鞋子从没有这么干净过。
　　月光很凉，冷冷的滑过妘楚瘦小的背脊，裹着毕方昭的尸体。
　　毕方昭的剑，锈迹和血迹一样狰狞。
　　妘楚在院子里，烧完了毕方昭的尸体。那枚铜符留了下来，被妘楚挂在脖子上。
　　毕方昭的骨灰用坛子装起来，就地埋了。
　　这里是桧国的故土，王宫侍卫毕方昭长眠于此。

　　命人送毕方昭回来的贵族子弟，给了一大笔钱。
　　妘楚带着钱和剑，去找铁匠。血迹已经洗去，锈迹还在。
　　铁匠说，重新打一把吧。
　　“就要这把剑，重铸也行。”妘楚坚决说道。

　　新出炉的剑很锋利。
　　妘楚背着剑，离开了。
　　故国已亡，故人已逝，这里，再没有妘楚留下的理由。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竹林里，妘楚撞倒了白衣老道。
　　“岂有此理！这么黑的天！这么白的衣服！这么扎眼的对比，你看不见？”老道很生气，拂尘狠狠地打在妘楚身上。
　　妘楚虽然一开始抱歉，但现在也生了脾气。从背上解下剑，冷冷瞪着老道。
　　“呦呵！小子，你挺剑啊？”老道持着拂尘摆了个架势，“老道还怕你不成？”
　　妘楚不想理他，转身要走。
　　“嘿！小子站住！”老道扳着妘楚的肩膀，头靠近，贴着妘楚的耳朵阴森森说道，“老道乃是千年修行的老虎精，已经吃了九百九十九个童子，还差一个就功德圆满，得道升天了！今日撞上我是你的福气，乖乖献身吧，啊哈哈哈……”
　　“好啊。”
　　妘楚答应地毫不迟疑，老道愣在原地。
　　“什、什么？”
　　“吃了我啊，吃了我你就能升天，那就吃吧。”
　　“哈哈，小子，被吓到了吧？刚刚只是老道的玩笑罢了，你可别尿裤子啊！”
　　“可惜，而且我根本没有吓到。”
　　“小小年纪做什么一副悲观厌世的样子？你几岁啦？是不是被爹娘骂了，从家里跑出来的啊？”
　　“十三，不是，告辞。”
　　“啧啧，你这么点年纪能有什么大事？等你长大了，见到生老病死才知道人间滋味哟。”
　　“我见过。”
　　“见过什么？”
　　“死人。”
　　“哦，几个啊？”
　　妘楚沉默了。
　　老道笑了。
　　“数不清了……”
　　妘楚的表情，不像是吹牛的样子，他的双眸，似无波古井。
　　老道抓过妘楚的手，右手食指在妘楚掌心划了几下。
　　原来如此。老道看见了妘楚的身世。
　　唉……
　　“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反正，你也无处可去。”
　　“也好。”

　　妘楚跟着老道，辗转人世，一晃千年。
　　老道不是老虎精，是个狐狸精。修行多少年据他自己说是“数不清了”，老道对人自称的名字是狐济生，不过往往都被当做胡济生，送来的帖子上，也都这么写着。老道也不在乎，是狐还是胡，都不过是为免麻烦的称谓罢了。
　　“名字称谓，不过是免去一些麻烦，不必纠缠此等小节。”老道如是说。
　　妘楚也会被误以为是云楚，听了老道的话，他也无所谓了。甚至干脆，就用云楚为名了。
　　每到庚子年正月初一，狐济生都会让妘楚服下一枚丹丸。如此，妘楚维持着十三岁的容貌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