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繁花》水墨桃妖

6、第 6 章

　　上官永炎回到府邸已是掌灯时分，他换掉官服，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鼻梁，这才发觉腹中饥饿，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自从升为御史令后，他变得愈发忙碌，原本闲暇时间热爱做各种美食，但现在都几天没进厨房了。遂到厨房给自己做了碗热热的汤面充饥。
　　他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头发乌黑光润，嘴唇性感，浓眉下是一双专注有神的双眼，沉默少语，但却行事果断，稳重异常，所以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是大顺二十年的榜眼，当时的状元是温羽，奈何他无意官场，平时自由潇洒惯了，空有满腹才气；探花是在刑部任职的修杰，为人活泼却狡黠，与他的个性正相反。傲人的才华，出众的长相，让三人及第后轰动整个京城，加上即将从边塞回京的隋瞻将军，四人并称“京城黄金单身四公子。”引得无数未嫁少女心之倾慕。
　　最近他陆续听到关于户部令史崔有言利用职权侵吞百姓土地之事，待进一步调查之时，当事人又都三缄其口，线索中断。正暗自发愁，忽听院门有响动，遂去查看，一封信躺在门缝里，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欲知崔有言之事，明日请到玉清坊喝茶。”

　　第二日，上官永炎来到玉清坊。侍者将他引到三楼茗香阁。
　　永炎在榻上落座后，被四周的装饰吸引住了，不断环顾，对于一贯稳重的他来说倒有些少有。
　　正欣赏之际，“上官大人。”只听一把甜美的声音传入耳中。永炎摆正身姿，正对上一双清澈似朝露的眼神，内心随即一震，像是扯动了他的哪根神经。
　　青悠笑盈盈的在他对面落座，看到他疑惑的眼神，便说道：“小女是这家店的主人，于青悠。昨天大人收到的信便是小女所寄。”
　　“你？”永炎似乎更加疑惑了。
　　“大人请先喝茶。”说完青悠亲自为他泡制茶水。“这是上好的雀舌，大人尝尝。”
　　永炎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清香馥郁，入口顺滑，回喉岩韵浓厚，不禁赞叹：“真是好茶。”
　　再看茶色橙黄澈亮，茶杯也独特，用的是琉璃杯，几近透明，映衬的黄绿色茶叶漂浮在里面更加赏心悦目。
　　“看来大人是懂茶的，这雀舌，对水温要求极高，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需掌握好火候，方能每一泡都喝出不同的层次口感。”
　　“于小姐请我前来，不仅仅是喝茶那么简单吧。你信中提及.......”
　　“大人叫我青悠即可。”说完她拿出一份名单递给永炎。
　　永炎接过打开，上面详细记录了崔有言占用二十多农户耕地建造他的跑马场，每一户所占面积及他们的签名手印。永炎震惊之余，不禁好奇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是从何处得来如此重要价值的信息？那些农户明明畏惧崔家势力敢怒不敢言的，她是如何说服他们的？她又为何搅到这趟浑水之中？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他却不动声色的继续喝茶。
　　“上官大人不信上面所写吗？”青悠见他沉默，不禁问道。
　　“并非在下不信，只是，前些天我派人去查，尚无头绪，你是怎么做到的？”
　　青悠微微一笑，给他斟了一杯茶，慢慢开口道：“大人先尝尝这一泡的味道。”
　　永炎拿起茶杯又品了一口，若有若无的兰花香似在口中回甘，比第一杯少了些许醇厚，多了另一种口感，不由咂舌。
　　“大人来，我并未用老君眉招待，因为老君眉带着很浓郁的酸苦药香，像吞了酒一样的有刺激性，接着嘴里就是一股子甜糯味儿，以大人的岁月来讲，肯定是不喜欢的。而雀舌就不同，清香淡然，悠远怡人，着实符合大人的性子。这叫因地制宜，因人而异。”
　　“哦？说的你倒像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你就这么把握？”永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来京城这些日子，多少也听到过些大人的流传，加上见到大人样貌举止，故妄下判断而已，请大人恕罪。”青悠不卑不亢的回道，没有丝毫惊慌。
　　“你猜对了，我确实喜欢这雀舌，不喜老君眉。但这与此事有何关系？”永炎眉毛微微一动。
　　“做事亦是如此，需对症下药，找准各人需求的点。之前大人没找对人而已，加之那些农户并不了解大人，当然也就不会信任，他们认为自古官官相护，况且崔有言肯定威胁过他们，弄不好最后非但土地收不回，还会遭到报复，所以他们怎敢发声？”
　　“你是说要找他们都会听从的一个人？”永炎反应迅速。
　　“大人果然聪明。我们的管家老韩便是那个人。”青悠凑近永炎，压低嗓音。
　　永炎只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异域甜香传到他的鼻腔，竟有些许恍惚。
　　“老韩生于斯长于斯，这些年虽在我们家，但从来没忘了他的乡亲们，也没少贴补他们，他们有什么事都会找老韩商量。所以他们相信他，老韩相信我，而我，也相信大人。”青悠徐徐的喝了一口茶。
　　“我们素昧平生，为什么你相信我？”永炎好奇。
　　“有些人，不需要过多交往，只要深知其为人做派，便值得信任；有些人，你可能交往了一辈子，都看不透，又怎能托付信任？”青悠紧盯他的眼睛，“从大人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选择信任您。”
　　永炎心里一动，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滋味。他折起那张纸揣到怀里，说道：“既然于小姐这么信任在下，在下定不负所望，为众人讨回公道。”
　　“崔有言不仅圈占百姓土地，玩忽职守，他还□□妇女，害得女子差点自杀，这些证据我们都有！他该死！”青悠咬牙切齿。
　　“我会上报皇上，让刑部的修杰来审理此案，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永炎目光坚定。
　　“多谢大人。此案断不能让顺天府衙的人去审，他们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青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让永炎身躯不禁一震。这是今天第几次被扰乱心房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子。永炎心想。

　　上官永炎参了崔有言一本后，皇上大怒，果然派修杰严查此事。
　　修杰做事雷厉风行，有了那份名单，迅速查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着令崔有言的跑马地关闭，退还耕地给百姓。又有被侮辱的女子上堂作证，正是老韩的内侄女小兰，青悠不放心她，让她在店里帮忙，吃住有姐妹们在一起，心情才能慢慢平复回来。崔有言被下到大牢。

　　青悠在玉清坊设宴款待上官永炎和修杰。修杰早听说京城新多了个喝茶的好去处--玉清坊，一直不得空，这下倒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修杰从进门开始就东张西望，跟在衙门断案时判若两人，多了些天真与调皮。他捅捅永炎，“子青，这地方装饰的果然与众不同啊，真是那小丫头弄的？”修杰朝里面努努嘴。
　　永炎微微一笑。
　　“啧啧啧，小小年纪还真是厉害啊。”修杰拿起桌上一个可爱的小狮子摆件儿仔细看起来。
　　“让两位大人久等了，木桃，上菜罢。”青悠从里间转了出来，略施粉黛，穿一袭白色月纱裙，腰间垂着一条大流苏的香囊，来回摆动，摇曳生姿，像一株带着露水的玫瑰。
　　二人忙起身迎接。木桃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儿，美味佳肴便摆满了桌子，香气四溢。
　　三人刚落座，只见隋植和温羽走了进来。
　　“青悠你太偏心了，请客也不叫我。”隋植一进门便开始嘟嘴嚷嚷。
　　“你一天来八百回，还用我叫你吗？”青悠笑道。
　　“看来隋小公子是常客了。”修杰和永炎相视一笑。
　　“温羽，你怎么也来了？”修杰看到温羽问道。
　　“只许你们来，我倒不得来了？”温羽话里带刺。
　　“瞧你说的。”修杰见怪不怪。
　　“听说崔有言的案子审完了？嘴巴够紧的，我们都刚听说。”温羽冷冷的说道。
　　“对了，青悠，怎么把你也扯进来了，干嘛趟这趟浑水？”隋植担忧的看向青悠。
　　“是我找的上官大人。”青悠淡然。
　　“你真是好本事，替人出头，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那崔家的势力，岂能善罢甘休？做事长脑子了吗？”温羽气愤的冷笑道。
　　“我长不长脑子碍不着你温二公子，我只相信公理天道二字，他们家不就是有宫里的那位贵妃撑腰么？我还怕了她不成？倒是你温二公子，小时候的胆子长到现在倒是缩回去了不成？”青悠嘲弄道。
　　“你.......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倒好，这么大事不商量一声就擅做决定，于伯伯知道吗？”温羽提高嗓门。
　　“我还用不着你温二公子来瞎担心，告不告诉我爹我自有道理，这件事也连累不到你们温家。”青悠到底年轻，也有些气急。
　　“我是怕你连累吗？你.......”温羽被她气的脸色铁青，差点吐血。
　　“好了好了，你俩不要再拌嘴了成吗？早听青诗姐姐说你俩小时候在一起就拌嘴，还真是。这都多大了还这样。这么多好菜摆在这，咱们都好好吃饭不好吗？两位大人还都在这里呢。”隋植调节。
　　青悠脸色缓和过来，对永炎和修杰福了福，“青悠失礼了，让二位大人见笑。”
　　“无妨，无妨，看到二位吵吵闹闹，倒是能看出小时候的情谊。”修杰大度的笑着挥挥手。
　　木桃适时送酒过来，一边斟酒一边说道：“今天这几个菜，都是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这道金桂扣肉是小姐的拿手菜，以前在家呀，二公子和老爷都得求上几天，小姐才能做一次给他们解解馋呢。”
　　“多嘴”。青悠嗔怪。
　　众人皆去夹肉，只觉一阵清香缭绕舌尖，入口即化，绵软香糯却不腻，润滑的顺着口腔进到肚中，嘴里还留有一丝清甜。
　　“哇~我从来没吃过如此特别的扣肉，此肉只应天上有。”隋植开心的要跳起来。
　　众人纷纷点头，永炎看向青悠：“不知里面加了什么让香味如此特别？”
　　“而且这样的季节哪来的桂花呢？”修杰接话道。
　　青悠抿嘴笑道：“这肉在熬制的过程中加了腐乳与咸蛋黄，所以才会香而不腻，再加入桂花的清香，就更清爽了。这桂花是盛开时趁新鲜采下酿成桂花蜜，放入肉汤中。”
　　“原来如此。”大家恍然。
　　“还有这个玉露团，金乳酥，都太好吃了。”隋植已经塞了满嘴，“真想不到青悠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我们小姐会的还多着呢。”木桃骄傲的说。
　　“还有什么？好木桃，再多说一些。”隋植好奇道。
　　“木桃！再多嘴就换人来伺候吧。”青悠制止。
　　木桃吐吐舌头。
　　“她笨手笨脚的，还能会什么。”温羽损道。
　　“我看你吃的不比别人少，少在这口不对心。”修杰嘲笑道。
　　“对了阿植，隋将军还有几日到？”永炎问道。
　　一提到他哥，隋植蔫了下来，懒洋洋说道：“子青哥真会煞风景，他大概还有三四日就到京城了，唉，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听说他这次在边塞又建奇功，大败柔夷，几年之内无战事矣。”修杰开始兴奋。
　　“那阿植岂不是几年之内都没有好日子过了？”青悠噗嗤一笑。
　　“青悠~~你还幸灾乐祸。”隋植嘟嘴。
　　“你呀~是要有人好好管教一下才行。”青悠回道。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尽兴而归。温羽走到最后，回头看向青悠，欲言又止。青悠怕他又要寻事吵架，她已疲于应对，不等他开口，便快速转身离开。
　　回到房内，卸下头上的发簪，瀑布似的长发披散下来。她脸若桃花，喝得略微有些上头，正闭眼凝神，檀次走了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今天温羽倒是提醒我了，吩咐下去，最近大家都要谨慎行事，不得有丝毫差池被人拿了把柄。崔家少不得知道是我们暗中助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檀次答道。
　　“对了，小兰都安顿好了吗？先给她派一些轻松的活，我看她还算伶俐，又是老韩的亲戚，你嘱咐其他人，莫轻看了她。”
　　“早就吩咐好了，再说有老韩护着，委屈不着她。倒是你，少操些心，自从来了京城，看看你都清减了多少？我让木桃给你炖些人参补补。”檀次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心疼道。
　　“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