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盗》猫锦

71、第七十章 崩溃（下）

　　“菲斯特！”
　　十七没来得及多想就追了过去，西泽尔伸手想拉住他却一错而过，十七没有看见。

　　西泽尔单手扶着身旁的柱子，慢慢滑下去，一双手从身后绕上来挽住他的身体。

　　伊苏抱住西泽尔单膝落地，黑色的术士袍看不出颜色，伊苏的手指轻轻一按，红色的血便洇出来没过了雪白的指尖。

　　“我和你不同就是，他看到我受伤，会为我心疼。”伊苏轻轻擦掉西泽尔唇边的血迹，眼睛弯弯一笑：“可是伤在你身上，你却不让他知道，身痛是你，心痛也是你。即便是我看了，也会替你不值。”说完轻轻舔了一下西泽尔的唇边，白光一闪，教宗剑抵住他的下颚，伊苏放开西泽尔，轻轻摇摇手指：“你最好不要动手，若是十七见了，恐怕不会原谅你。”

　　西泽尔冷笑，剑一挑，几滴血珠落下，伊苏雪白的脸颊上生出一道鲜红的血口，不深，却是刺眼非常。
　　他淡淡瞥了伊苏一眼转身：“原谅我？真是可笑。”
　　留下一句嘲讽，西泽尔往夜神殿的方向走去，伊苏摘下领巾，慢慢擦了指尖的血，染血的白色丝绢在手中渐渐结晶，化为冰屑散落点点尘埃。

　　十七追出一路，直到神殿前那方金水池边，从后面一拽，硬生把菲斯特双臂抱住，一道裂帛声过，枪尖穿过十七的腰侧的衣服，十七视若无睹，将菲斯特按在水池边，大声问：“这又是在报复我吗？”

　　菲斯特横过枪身把十七顶了出去，十七抓住长|枪的一头，两人一人一端针锋相对。
　　挽住银发的绳子松了，灰色的水银婆娑而下，有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扬起银色的发丝。十七看得一瞬出神，菲斯特笑：“我就知道你要追过来。”十七怔了怔，他接着说：“过了一百年还是白痴一个，你当我真想死么？”

　　十七愕然：“你？”

　　菲斯特眼中透出几分娇媚邪气：“没见你死，我心有不甘。”

　　十七苦笑：“那你就放开手，枪给我。”

　　菲斯特不动，十七说：“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你都违心，红得偏要说成绿的，黑的偏要说成白的，喜欢的人，放在心里从来不讲，偏偏还要跟他搞得像仇人一样……你也从来没有那么恨我，当我真不知道？”

　　菲斯特愣住，片刻后嗤笑一声松开手。十七拿了枪往殿上走去：“总要有个人把这件事情了结，从今以后，恶魔界和教廷再无恩怨。”走到台阶上，十七一手撑住门，回头忽然说：“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你。”

　　菲斯特睁大眼睛。
　　十七皱着鼻子撅嘴说：“只可惜我实在太差劲，你看不上我。”说完笑笑推门而入。
　　菲斯特站在殿前陷入僵硬。

　　熟悉的路再走一遍，潮湿的庙堂，旖旎的夜神像。祭台上方的天窗破损，可以看到天空。
　　听得见鸟类扑翅的声音从破败的神殿里惊惶飞出，两壁上的松枝结了蜘蛛网，鲸油枯干。从天窗上漏下来的光线照亮祭台和通往地下的台阶入口。
　　夜神像桀桀作响，缓缓地伸出手来。

　　十七在衣服里掏了半天，抠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坠子。神像没有感情，只是默然地伸出手。十七想起从前他和伊苏在这里约上见面，两人亲密时，蒙着眼睛的神像也总是不出声地看着。什么事情都在他的眼里。

　　门轰的一声被推开，菲斯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纠缠的两人，所谓的抓奸在床，十七当时就是这么个感觉。
　　一团乱麻。

　　三个人的关系一团乱麻，十七早就想夹着尾巴逃跑，可惜伊苏不让，温温柔柔的一伸手，抓住了十七，当真厉害。

　　解不开的乱。
　　如今开口说出了那句话：“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你。”
　　万般无奈到此都走到尽头，看清楚了，也承认了。
　　一刀而断。
　　小十七勇猛得狠，留下菲斯特在原地依旧回不了神。

　　蜿蜒向下的阶梯缓缓展开，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雪白雪白。
　　油灯灭了一百年。壁画依旧色彩鲜活。

　　红色的大恶魔手执长|枪，长尾巴弯绕在身前，露出尖尖的白牙头顶一对黑色的弯角。几千几百年都不会变。

　　十七停下。
　　当年走到这里时还有心调侃，那时根本不知道后来会出什么事情，也不觉得自己会死。我是十七喂，这世界上什么好事都是向着我的。

　　可是现在不这么想了，一百年的时间锉掉他一身轻浮和自信。再不轻言幸运。
　　鹰钩鼻的大恶魔猥琐地弓着身子，邪气的眼睛十足狡猾，伸着一只鸡爪一样的手，一脸猥琐的表情调戏着人类男子。
　　满嘴花言巧语。
　　十七对西泽尔。

　　到此十七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一件大大的错事。
　　壁画上黑衣的人类贵族傲然地拿着一把白金短剑抵住大恶魔的心口，却依然抵不住恶魔的谎言。西泽尔错信了他，现在不相信他，以后也不会再相信他。
　　可是他到底说了什么谎呢？
　　十七一点办法也没有，太花心，说谎太多最后说真话也没人信。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使命。你是教皇的后裔。你是最最厉害的罗马公爵。”十七瘪着嘴，枪在手心里滚来滚去：“所以你不相信我也是很好的。你是对的。”

　　壁画上描绘亘古以来人类与暗灵的战争，教廷代表着无上的荣光。
　　西泽尔是流着圣血荣耀之子，他却想带着他在海上漂泊。
　　十七摇摇头自言自语，“我还真是异想天开。”

　　倒吊的圣像脸微微向一边侧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十七忽然觉得他像西泽尔，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他是人类，他是恶魔，人类不可以相信恶魔。从今以后，西泽尔就要回到人类世界，西泽尔这么骄傲，那个混蛋的、满嘴谎言的恶魔，他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他。
　　很好哇。

　　唯有金色铭文在视线中闪闪发亮。
　　“暗灵的使者阿瑟萨芬•朗基努斯，所有神明都将死亡。”

　　圣像上凝固着一道伤口，当年冰蓝色的结晶堵住了那道狰狞的裂缝，手中的枪热血沸腾。
　　枪尖没入圣像，结晶破裂，墙体裂开。十七一瞬间又听见许多人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十七，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这个世界会变得多好。”
　　“你这种混蛋，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一种灾难。”
　　“你死了，对恶魔界是一件好事，对很多人都是一件好事，对我来说，更是一件好事，你不愿意么？”

　　十七觉得好委屈。

　　白色的光在冲破了结界，爆炸的般扩散的能量向四周冲出，地宫打开，夜神殿开始坍塌。一道蓝色的泉活了，泉眼中浸没着圣器，清澈的水汩汩流出。
　　十七的眼睛一阵灼痛，视线中一片雪亮，他本能地用手挡住眼睛，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蒸发，没有疼痛，传说中的净化。

　　据说人在临死时总会电光石火般地回忆起一生中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像梦一场重温，死前最后一秒，重新经历自己的一生。
　　可十七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有几个片段从四百多年的回忆中脱颖而出，全部都是那个人。

　　离开红岛的那天，西泽尔懒懒地说：“我可不喜欢你。”声音里却隐藏着些甜腻的笑意；
　　他优美地撇撇珍珠色泽的唇，用不屑的语气：“十七，你的吻技和你人一样很烂。”
　　还有在伊利西亚，在妖精之都，那个美丽的黄昏和晚上，篝火染红，西泽尔任性地把十七使唤来使唤去。
　　他一定是曾经喜欢过他的，为什么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所有的画面都褪去了，唯有一副画浮出水面，钉在记忆的心墙上，那样明晰、鲜艳。
　　十七漫长的生命以来唯一一次如此长久地注视着一幅画。
　　画中的男子刚刚脱离少年的青涩，身穿白色的宫廷丝衫，玫瑰红的长发也用白色丝帕束起。半眯着的狭长眼睛，令人莫名心动的祖母绿。
　　晴石发出柔和的日光，一个不甚晴朗的午后，白色的阳台上有风路过，他遇见了十九岁的费敏•西泽尔。
　　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初遇。
　　十七是恶魔，画中的男子，是一个人类。
　　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十七最后也只是一个看画的人，而已。

　　世界在白色的圣光中消融。最后的感觉，有个人全力抱住了他，看不见是谁，浓烈的熏香气味淹没了他，十七从来不喜欢这种华丽的味道，偏偏他喜欢上的，是如此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