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盗》猫锦

72、第七十一章 弥撒（上）

　　“……
　　庄严誓约 考验着勇士
　　热血身躯铁甲般坚强

　　出征前的弥撒
　　平原尽头的家

　　……”

　　朦胧之中，百年前战场的歌声重回耳边，海面上炮声隆隆传来。王城的血红旗帜映着火红的夕阳，巨魔在肆虐的黑色火焰中愤怒地举起双锤，咆哮厮杀，战歌穿梭。

　　有人步上深蓝色的阶梯，水流潺潺，圣器在泉眼中散发着致命的白光。
　　黑衣的子捧起堕落千百年的圣杯。
　　圣光披露，神迹降临。

　　十七看见自己的左手臂在眼前化为灰烬，肢体像蒸汽一样消融，白色的光芒降临战场，王城消弭如烟。

　　“哇！”十七抓狂般地惊醒，立即有几双手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回去，“别动！”

　　十七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仰面躺着，天空一片血红的晚霞，那时候眼睛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此刻自己不仅没死，而且依旧能看见天空。
　　自己是真的没死吗？
　　明明看见自己的手变成灰了，为什么手依然在？

　　“殿下。”
　　十七费力地转过头去，K裹着一身黑袍，跪在他身边。
　　“十七，你别乱动。”青鸟按住他的手，眉心纠结眼神复杂。
　　“船长！”一干小恶魔们趴在他身边，一个个愁眉苦脸。

　　“我没事，让我起来。”
　　青鸟伸出手穿过十七腋下小心翼翼将他拉起来，十七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整条手臂被黑色的斗篷层层包裹，毫无知觉，十七慌忙去拆，青鸟见状一把抱住他的双臂，黑色的缝隙中，白色的灰扑梭梭地落下来。

　　十七呆住，青鸟放开他：“你的手还在的，就是灰化得很严重。”

　　十七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放心，都还在。”

　　青鸟说，“你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跟大圣器照过面还没全变成灰。”

　　十七一听立即抬头看看四周，不远处，夜神殿变成一片碎石瓦砾场，神像荡然无存。金色水池中一滴水也不剩，地面龟裂，草木枯焦。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十七问青鸟。

　　青鸟看了一眼K：“是K找到你的。”

　　十七看向K，K从地上起身：“夜神殿倒塌，殿下当时在地宫门口。”

　　十七看自己的手臂：“谁在我身边？”

　　K垂着头，黑色的袍子裹住全身，看不见一切情绪：“没有人，殿下，只有您。”

　　十七眯起眼睛。一群小恶魔缩着脖子你看我我看你。

　　这时山下又有战歌传来。

　　“……
　　白骨化为风沙
　　战旗焚成神话

　　夕阳！烈火！
　　鲜血！融化！

　　……”

　　十七皱起眉，歪过头仔细听了一会：“我没幻听对吧？为什么我听见教皇远征军的战歌？”

　　不等K回答，十七摇摇晃晃地往乱七八糟的碎石台阶上爬上去，站在一堆残垣断壁上，极目海边一片灰黑色的烟与烬，夕阳如血，巨魔在海滩边站立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丘，风卷过，雄壮的肢体化为灰烬散落，如山的身躯倾塌。
　　王城里已然沉寂下来，近海处只见白骨枯木铺遍，所有的东西都被焚烧殆尽。

　　圣光过处，万物升华。
　　圣器照耀下，不过一场屠杀。

　　十七一个没站稳差点从乱石堆上摔下去，睁大眼睛再看，远处海面上十字白帆缓缓远去，沉重的号角声宣告着远征的胜利。十七跌跌撞撞地跑下来，青鸟迎面上去拦住他，K说：“已经结束了，殿下，教皇的人已经走了。”

　　十七一把推开青鸟，往地狱山下跑去。
　　园林焚毁，宫殿倾塌，百年之前亦是如此，战乱之后，王城死寂。
　　帝王殿残留一地残渣，墙壁破损，紫色的纱帘从其间忽簌飘起又一闪而逝，净化的余温依旧灼热，深红的大门上凝结黑紫色的血痕，摇摇欲倾。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十七心慌意乱地冲进王殿。

　　“魔王怎么样了？”
　　“你们的王呢？”
　　“菲斯特在哪里？”

　　王宫喋血，周而复始因果报应。
　　十七越走越慢，渐渐大气也不敢出，幽深的宫殿里，轻盈的纱帘边溅上赤血，华贵的地毯上尸山倒塌。

　　十七双膝一软摔倒在水池边，金色的水池映照着重重黑紫色的幕帘，池水清澈，台阶上高高矗立着冰冷的王座。王座上空空如也。台阶上人鱼姬温顺地跪在主人身边，十七一眨眼，眼泪就滚了下来。

　　一步一跌走到他面前，十七喊：“菲斯特。”

　　懒得理他。

　　十七一边吸鼻子一边喊，“小十八……”

　　疲倦地抬眼：“猫哭耗子，我讨厌你。”

　　十七一把将菲斯特抱进怀里，已经变冷。血在台阶上已经凝固，十七磕磕巴巴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没事的！”
　　菲斯特闭上眼睛，无力地笑：“怎么谁要死了你都是这句话？”

　　小时候就决心要保护他，任是怎样被他伤害也不舍得伤害他。
　　菲斯特一生树敌太多，十七总想护他周全。可是菲斯特不要他。
　　十七把魔枪送给他：“当年教皇领邦和你结盟将你送上王位，今天你不再接受他们的控制，杀你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动手……”
　　十七想他自保：“想杀你的人很多，关键是他们还有圣器。”
　　十七对西泽尔说：“你要杀恶魔界的王……虽然我也知道他欠揍，但是却不能看着他死。”当时菲斯特在他身后弯起一双月牙眼，笑吟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是防不了这一劫。好像全身上下都在渗血，又好像已经无血可流。致命伤无法愈合。十七的眼泪自来水一样往下滚，菲斯特皱眉：“你怎么这么烦。” 从小这个人的眼泪就想不要钱一样说来就来，要多假又多假。

　　“小十八，”好像除了这句话十七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东西，“小十八……”
　　一遍遍唤着。

　　“是圣剑伤你的吗？为什么？”

　　“吵。”说了一个字，菲斯特再也不想看他一眼，靠在他怀里睡着。十七吓得一下子收声，胆战心惊地摇摇怀里的人：“菲斯特？”

　　没有回声，十七吓傻了，过了很长时间，菲斯特悠悠睁开眼睛，疲惫地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曾经过喜欢我？”

　　十七呆了呆，然后用力点头：“喜欢。”

　　“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惨淡地一笑，菲斯特凝视十七的眼睛，深黑色的，没有一点瑕疵的黑色眼睛，四百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去，总是湿漉漉的，澄澈的黑眼睛。
　　真的非常好看。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菲斯特把头靠在十七的肩膀上，好累。近一百年束缚在王座上，这个位置，一开始他就没想要。
　　怎么能不累呢？从小时候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努力，总希望做得好一点，就能得到喜欢的东西，总希望做得好一点，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付出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掩埋的是自己。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寂寞。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依靠，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回归。
　　如今靠在这辈子最恨的人的肩膀上，一切负累，一切疲惫都走到尽头了。

　　解脱了，最后的最后，他最爱的人送给他一道致命重伤。
　　他不难过。
　　伊苏是对的，他要解脱。
　　他也不会告诉十七是谁。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接着有那么多泪水如泉涌出，滚烫的泪水，干净透明的泪水，把脸上的血污冲得干干净净，血泪流干了，这一次，他的泪为他自己而流。

　　据说流泪的时候要认真睁大眼睛，可以看到整个世界从模糊到清晰的整个过程，隔着一层透明摇晃的水膜，整个视线里就只有十七一张哭得皱皱巴巴的脸。
　　“你小时候曾经喜欢过我？”“喜欢。”“多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
　　坚持不喜欢一个人是错，坚持喜欢一个人还是错。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是对，到头来负隅顽抗了一辈子，还要死在最恨的人怀里。

　　菲斯特认真地说：“我要是喜欢你就好了。”

　　十七睁着一双泪眼，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菲斯特重复道：“十七，要是那时候我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

　　十七无法回答，他呆呆地看着菲斯特，菲斯特轻轻地叹气。看，唯一一个喜欢过他的人也没有等他。十七已经喜欢别人了。
　　到最后，他还是孑然一身。
　　错过了。

　　十七颤抖地轻轻晃他，小声地唤着。
　　意识陷入黑暗，勉强抬眼，看见那个人来了，伊苏站在十七身后，眼神很冷，却是看着他的。
　　菲斯特半眯着眼睛笑了：“十七，低下头，我有话……”

　　十七赶紧抱他，俯下身，菲斯特说，“有一件事情，我是骗你的，可是我到死都不会跟你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心……”

　　十七一时没明白。他刚要开口问，菲斯特忽然狡黠地弯眼：“你不要误会……”菲斯特忽然用力一挣，在他唇边轻轻一吻，然后颓然松懈下来。
　　他冲十七身后微笑。
　　伊苏一双蓝紫色的水晶眸子像是冰封一样，静静地，宛如北方蕴含着极地风暴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