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职业操守》柠檬酸铋

14、第 14 章

　　午间的日光大盛，却没有几丝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林叶，顺利送到两个沉默对峙的少年中间。
　　云攸脸上仍挂着笑，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云释。
　　他们身上有着一半相似的血液，云攸恍惚能听到流淌在那细白的脖颈里涓涓的血流声，他平素最喜欢的五妹妹，穿着一声淡青色的布衣，发髻微散，形容有些狼狈，面容却不显慌张。
　　云攸垂着的手指攒紧，益发用力握住手中的羽箭，眼中云开雾散，是不加掩饰的狂热疯狂。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但你竟然来了。是离宫半年就变迟钝了？……还是心中有所挂念，其它的便不顾忌了？”
　　云释隔着几十步远，嘴角是云攸熟悉的弧度：“离我远点，我觉得恶心。”
　　恶心？
　　云攸想，好巧，他也觉得自己恶心呢。
　　云释冷淡地瞧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兄长，人道无欲则刚，他此时已然无所欲求，自然百般事过皆不经心，看着云攸的眼睛里还藏着些怜悯。
　　“你千方百计地诱我出来，就是为了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林间的风刁钻，弯弯绕绕拂过云释的衣角，又过来勾起云攸的宽袖，云攸细细的感受着那屡风，笑容益发灿烂，天真像是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
　　他看向云释，郑重的答道：“不是啊，五妹妹，我是来，亲手杀死你的啊。”
　　云攸倏然举弓，手中的强弓竟能一举拉满，羽箭笔直稳定，正正对准那个日夜在心中打磨的身影。
　　人都道四皇子云攸，任性跋扈，嚣张恣意，最最不好惹，却从不知道这少年天生神力，一手弓术精妙绝伦，深深藏在那看似羸弱的肩臂里。
　　他鲜红的广袖被风扬起，白色的里衣夺人眼球，黑发高高束起，肩背舒展，稳稳开弓，决意今天就扼杀掉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梦靥。
　　不知道那青色的布衣沾上他的血又是什么模样。

　　陆祁牵着马，很艰难的顺着痕迹追寻云释。
　　好容易追上了，却看到那个四皇子举着弓正对着她的伴读阿适。
　　阿适竟也不躲，直直地看着那锋芒，眼里风轻云淡，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
　　陆祁：“！”
　　她救起来的一条命，轮不到他说不要就不要。
　　陆祁迅速举弓，那边云攸已然放箭，千钧一发，尾翼点着蓝色涂料的羽箭“嗡”地一声打在云攸的箭上。
　　四皇子这一箭力道浑厚，陆祁的也不小，两箭相碰，堪堪擦破了云释一片青色的衣角。
　　云释愣住，扭头看向陆祁。
　　他方才看到树下安稳休息的陆祁时就明白，今日这猎场就是一张针对着他的巨网，不论布网的人目的为何，他的结局不外乎是一死或再被囚禁深宫，以前的他定会选择千方百计地活下去，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触碰过自由，感受过宫墙外高远的天空……看过一个人对他毫无杂念的真心笑容。
　　怎么能让一个脱水的旅人唇角刚刚沾上绿洲清冽泉水时却突然告诉他一切都是泡影？
　　云释有些疲惫，他看到那对准自己的锋芒，一时不愿去躲开了。
　　但清泉突然就这样自己送到了唇边。
　　他看着一身骑装的陆祁，卸下了眸子里的防备冷漠，习惯性地朝她勾起了温润的笑意。
　　陆祁看他笑得温吞，不由得心火更旺。
　　笑你奶奶个腿儿笑！
　　云攸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变故，冷笑一声，又一次举弓，扭转了角度，对准陆祁。
　　陆祁心中暗骂，这人是个神经病吗？
　　她猫下腰，绕着矮灌木丛穿行。
　　云攸眯眼瞄准，几次欲射箭时陆祁都精巧的改换了路线，他有些不耐，冷笑道：“想不到女公子还有如此本事，巾帼不让须眉，甚是难得，可惜了，亲近错了人。”
　　他弯唇笑了笑，力道一转，猝不及防将羽箭射向云释。
　　云释早早地观察到他的动向，仰面一倒，羽箭破空飞过。
　　“怎么又不想死了？”
　　云攸嗤笑一声，拉弓又架上箭，陆祁一个健步扑上前，少年被掀倒在地上，鲜红的衣摆扑起一地泥尘。
　　陆祁跪坐在云攸身上，眸子里一片凶狠，她利落从他的箭筒抽出一支点着红漆的羽箭，毫不迟疑往自己的左边小腿扎去。
　　“阿祁！”
　　陆祁听到一声短促沙哑的呼喊，她无暇多想，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柄匕首抵到云攸颈下，头也不回地向云释喊到：“宫里马上来人了！阿适快走！……回府等我！”
　　仰面躺在泥土上的云攸感受到颈下冰凉的刀刃，红色的衣襟上沾着陆祁的血，颜色深暗了，带着粘腻的濡湿。
　　云释眉头皱紧，死死地盯住那一片深红，心中漫起诡异的情绪。
　　但此时离开最好。
　　不然陆祁便白白受这一场痛楚。
　　他盯着少女削瘦却显得坚毅的背影，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的一样：“……好，我回国师府等你。”
　　云释转过头，树荫落在他的脸上，却盖不住少年眸子里的波涛汹涌。

　　陆祁这一棋行得凶险。
　　她感觉到小腿的血似乎快要凝住了，这姑娘实在是个狠角色，抬起另一只空下的手，感觉不到痛似的又往里一送。
　　云攸头紧贴着地面，避开那锋利的雪刃，无声的笑开了。
　　云释身边的，都是什么样的疯子啊。
　　这场骚动暂时还没引来人，云攸眯着眼，颇有闲心地问道：“陆小姐，你知道你那伴读是什么人吗？”
　　陆祁不想理他，将匕首更加贴近少年的脖子：“与你无关。”
　　起先她不知道，现在她可能大抵猜到了。
　　陆祁算过阿适的运势，隐隐指向那座森严的紫禁城，且恰好她捡到他头天夜里，宫里发生了一场大火，没了一位公主；现在看到他和四皇子之间这不死不休的模样……那么阿适之前告诉她的身世，全是假的，他最可能的身份——是一个去刺杀公主的刺客！
　　乖乖，果然如话本所说，不能随便在路边捡人，可现在捡都捡了，她定是要护到底！
　　云攸想起他们之间的称呼：“阿释？你们之间倒是颇为亲近。”他唇齿间又念了念这个名字，有些遗憾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这般叫过他，反倒被这悍妇抢了先。
　　不过既然都知道了他叫“阿释”，那定然也是知道他本来身份的。
　　云释竟然连这些都说与她听了。
　　他心口泛起一丝苦涩，随即掩埋过去，瞧着陆祁道：“看来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就当他没有来过。我不希望他出现在父皇面前，只要你不提，就没人会知道；而作为交换，只要你们安生，我也放过你们。”
　　陆祁沉着眉，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他捉住杀害自己妹妹的刺客，不应该直接交给圣上邀功吗，怎么反而……她明白了，阿适就是被他派去杀害五公主的，如今事做成了便想要杀人灭口！
　　淦，此人着实险恶！
　　不仅手足相残，还过河拆桥。
　　可怜的五公主，不知哪里得罪这恶人，竟得如此下场。
　　置于阿适……他大抵也是受此人所迫，亦是可怜人。
　　她眉眼沾上戾气，恶狠狠得冲云攸道：“老子不需要你放过，不过也不希望阿适身份曝光于人前，此次便不揭发你。但，做人要收敛，四殿下你需要懂得这个道理。”
　　云攸：“……”他觉得不太懂的人是她，不过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这交易了，他沉下眉眼，仰着头不再说话。
　　陆祁厌恶他，自然也不会多说。
　　两人顺利达成了一个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交易，安静地等着人寻来。

　　没过多久，云释的贴身内侍阿庆带着一大批人马赶到。
　　四皇子一个人不见了太久，陛下心中担忧。
　　听到动静的时候，陆祁就把云攸放开了，她翻身的时狠狠抽了一口凉气——小腿的血确实流得太多了，她扎的时候没太注意，只草草地避开了筋骨，此刻人一放松，疼劲自然就上来了。
　　云攸站起身来，很是恶劣地幸灾乐祸了一下，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很的姑娘，反过来，他倒是很敬她是条汉子（不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拧着眉拍拍自己的衣服，万分嫌弃衣摆上的一滩血。
　　小内侍阿庆赶来的时候，看到云攸身上的血，吓得差点没哭出来。
　　不过真的有人哭出来了。
　　是得到陆祁失踪消息后急匆匆从市场赶来的老管家刘维。
　　他老泪纵横，立刻让人把陆祁稳妥地抬起来，看着小丫头失血的苍白面色，心疼得差点要去半条命。
　　说到底，谁不是各家的宝贝疙瘩呢。
　　陆祁好奇道：“管家爷爷你怎么来了？”
　　刘维伸手掖了掖搭在她身上的毯子，带着后怕地小声同她道：“幸好阿适那孩子稳妥，听闻你失踪受伤了，立刻差人到市场上寻我，我这才转头来的太学。”
　　陆祁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想必那该死的四皇子就是给阿适报假消息诱他来太学吧，难怪当时阿适盯了她那么久。
　　看来那少年对她，不全然是虚情假意。
　　不过这并不能够抵销他欺瞒她的事实。
　　顶多回去等他坦白后，少生他两天气。

作者有话说

　　我女额是个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