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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于我投胎成为果子这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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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是!殿下开灵了!”女子掩唇而笑,低下头催促着花芽芽:“芽芽,快去给族老报声喜!这场雨来的好啊!”
墨荣仙转了转视角,顺着两株大树紧密缠绕的根一直看到交织在一起的枝头,竟挂了一颗圆润无比的果子。
也正是呼吸声的源头,一颗红彤彤果子,它的气息似曾相识,熟梨香一般的甜腻。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令她产生了不太好的想象。
还有很奇怪的一处,树上的一段枝干,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大鸟,曲颈卧于树上。
由此不难推断,她就是长在另一棵树上的“果子殿下”。
“殿下,我是郁灵族的花莨,殿下可有什么吩咐,尽管和花莨说!可需要灵水沐浴?还是让蜂族来为您解乏?”
花莨冒着雨仰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诚挚的关怀。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委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一颗果子需要按摩解乏?需要灵水沐浴?这也太奇怪了点。
纵使心中有无数问题,墨荣仙却一个都没问。暴露自己的无知和蒙昧,只会让他人心生轻贱。最好的办法是在对方不经意间探明深浅。
“无需沐浴解乏,多谢好意。不过我睡得久了些,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娇软的幼女声音,说话谦和有礼,光是凭着这两点,花莨便能想象,殿下如若化形将会是多么可爱的存在,光是想到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见她目光越发热切,墨荣仙被看的都有些脸热,忍不住轻咳以示提醒。
“殿下是睡得久了些,相传花莨的祖先化灵之时殿下便在此了,已是万年过去。不过时间对咱们没什么意义,外面的人族才用纪年,花莨没出去过,也不懂得这些。待族老来了问问族老。”
果子抖了抖,果皮上的雨水便滑落下去。带起些酥酥痒痒的感觉,头顶的枝叶似有意挡去多数的雨水,在这湿漉漉的天气里,墨荣仙难得的感受到了舒畅。
天上的雷声很响亮,即便是这样,身边那个依旧睡得人事不知。
墨荣仙只是担心,花莨口中的族老,这种人物一般都不简单,现在情形未明,直觉告诉她,她这个长了万年的果子殿下对所谓的郁灵族不一般。
如是被图谋者,自然该小心应对。即便不是,她的存在又是个什么角色?
只是花莨家一餐都吃完了,所谓的族老也没见踪迹。倒是花芽芽爬上树枝,坐在了墨荣仙身边。
原来花芽芽此前在接从她身上沾过郁灵果气息的雨水,对于草木妖灵有十足的益处。
“果子殿下,我是芽芽,是花灵,就住在郁灵树下。殿下一万年不说话不会闷嘛?”
芽芽好奇的凑近了打量着墨荣仙。
墨荣仙笑道:“因为一直在睡啊,也感觉不到闷。”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长了一万年,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夜无梦。
“那殿下现在醒了为什么不会变成小娃娃呢?悠果儿妹妹就是直接从果子变成小娃娃呢!”
芽芽伸长了手从墨荣仙身上揩掉两颗水珠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得一脸满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芽芽好像莹莹发着光,有什么壮大了起来。
正此时,姗姗来迟的族老站在树下一声吼:“花芽芽你给我下来!不得对殿下无礼!”
族老的声音中气十足,花芽芽被吓得差点从枝桠上掉下去,好险不险扒着树枝,在半空上晃荡,就这样还不忘龇牙对墨荣仙笑,然后轻飘飘一荡落地却踩进了积水里。
“略——”对着族老做了个鬼脸,花芽芽躲回了花莨身后。
族老确实上了年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不过并不羸弱,从方才的吼声中便能看出来,再加上双目熠熠,是个精神的老头。
看见郁灵族族老的那一刻,墨荣仙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族老姗姗来迟——族老看外形,本体当是一只蜗牛吧。
刚要说话,对面另一株树上枝头的果子微微震颤起来。
“唔……闹什么闹!不知道本宫在睡觉嘛?!再吵小心本宫令人割了你们的舌头!”
睡意惺忪和着霸道蛮横的……婴孩嗓音,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语气,这个“本宫”……
“噗——”花芽芽捂着嘴,“对不起对不起,芽芽不是故意笑的!”弯成月牙的眼睛却很诚实地出卖了她。
族老动作迟缓地在树下拜了又拜:“殿下莫生气殿下莫生气。”
墨荣仙按捺下莫名的烦躁感,道:“族老快请起,她……应当是睡迷糊了,并无它意。”
明芯呼吸一滞,这个对话多熟悉啊。
过去的那些年,每日晨昏定省,自己一旦和哪宫妃子起了口角,这个老妖婆总要假惺惺来上一句“明妃妹妹率性不羁,并无恶意,诸位妹妹多多包涵。”
恍惚间竟像是从未生变,依旧是无趣的深宫生活。
“谁要你假好心,快闭上你的嘴吧!”
她早就想这么怼她,也就是到今日她才有这个胆子。以往若是和老妖婆争执,皇上必定要为这老妖婆说话。
墨荣仙默了,别过脸去。虽然她也不知道哪里是脸。要不是想从族老这里问点什么她也不想帮她说话。
“喂,老头儿?都让你别拜了!刚才干嘛大呼小叫,下回本宫可没有这好说话了!”
顶了老妖婆两句,明芯也清醒了,见族老颤巍巍的动作,也有些不忍,话虽然硬气,心却软了。
也是适时,云销雨霁,天光明媚起来,花莨从自家搬出一个矮木墩子给族老,这才能好好说会儿话。
族老是云昇州郁灵族年纪最长者,已经有四千余岁,是云昇州上最年长者。
交谈了几句,墨荣仙却发现,无论是花莨还是族老,都不像是自己预想中的千年老妖精有多少花花肠子。
而且,这里没有纪年,没有王朝,基本没有权力分化,简单地不可思议。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存活万年汇集一州灵气的两株郁灵树与被郁灵树养育的他们——郁灵果。
是夜,郁灵族都回去了,只剩下二人挂在树上,相对无言。
萤火点点,莫名都很亲近郁灵树,夜里的小生灵在这样迷幻的光芒中合奏着天地自然的乐声。
人,浮躁的心,也就沉淀下来,
“喂,你还记得吧,往生池那个……”
她们的转世投胎,回忆起来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笑话。更像个笑话的地方,却是她们的死因。
明芯声音有点轻,仿佛在耳边呓语。
她此刻竟然有点想要听到墨荣仙那表里表气的安慰。
然而并没有。
明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又等了半晌,墨荣仙已然在困意驱使下快要睡着的时候,明芯道:“啧,烦死了!本宫是想说,对不起!”
红果子扭了扭,把屁股对着对方,气哼哼的。
“本宫以为是你做的,所以才……你要是在意,骂回来就是!别唧唧歪歪一副忍气吞声样儿。”
墨荣仙打了个哈欠,一股子仙灵气儿冒出来,周围的草木生灵似乎都舒服地喟叹一声:啊~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对不起,你做的?你做什么了?”
“你!本宫都道歉了,你别太过分!”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太明白,我们认识吗?”睡意的小萤火被明芯的吼声惊飞了。
墨荣仙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墨荣仙你太过分了吧?你还要我怎么样?跪下给你磕头嘛?”虽然现在还做不到。
“墨荣仙?我的名字嘛?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呢?”
明芯默了。莫非感觉错了?不会啊,那个语气,那副天下唯我最圣母的样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你还记不记得嘉盛七年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
墨荣仙柔和的声音仿佛天外之音。懵懂地问着,那是什么。
明芯怔了一下,“不是什么。”
如果过去只对自己一个人有意义,那,道歉,根本没有意义了啊。
夜色是很明亮很快阔的。在汇灵池的壁垒之外,似乎就是大陆的边际,依稀还可以看见些轮廓。但是触目所及都无比陌生。
明芯听着与自己毗邻的那个人,那个果儿,呼吸绵长,忽然有些委屈。
皇帝老儿就是害怕墨家外戚权重,才花二十几年扶持自己。说的好听,什么身在皇室身不由己,什么一心只想着和她双宿双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辈子要再他娘的听见这种话,她非要撕碎那男人的嘴、割掉他的命根子,再把人丢进青楼当龟公!
明芯狠骂半晌,才觉着心里这口气顺畅了。
最后细想,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帝的那些虚情假意,居然都是关于老妖婆的回忆。
她挑衅,老妖婆从容喝茶;她骂人,老妖婆慢条斯理解释;她被诬陷,老妖婆说再查查……就连死,都死在一处,说不清的孽缘!
但是……“你不要以为忘记了所有这样就算冰释前嫌了,老娘最讨厌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了!”
明芯喃喃着,终于也睡了过去。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唤,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
明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安心的入梦过了,但是这个晚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入身体中,过往的疲惫一洗而空,睡得分外香甜。
梦中缠枝相依的树下生灵生来死往,一代又一代。傍树而生,生生不息,便将郁灵树供为神明。
“世有流离,同师妹岚青遭逢洹宸碎星天地之变,魂伤命碎,回往难期,故寄育魂于身,滋育身后。
初见吾儿,应备齐身之礼。奈何离乡已久,身无长物。唯十万年身尚可帮扶吾儿,乱世盈存。为长惭愧,万望不嫌。如得缘,盼归故里,流木亦图归源。
以愫留”
墨荣仙缓缓睁开眼睛,母亲,以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