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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元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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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茹看着在一旁傻笑的顾知江,不解道:“兄长在乐什么?”
顾知江没有再给她解释,她只不过半大点孩子。四岁半,人生仅仅过了指甲盖那么丁点大,对死亡尚且没有概念,更何况获得新生。
“兄长问你第二个问题。”顾知江摸了摸下巴道:“舅母是不是让小程茹离我远些。”
程茹一听,慌忙把头低下,把玩着腰间的一枚玉佩,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拒绝回答。
那就是了,从前想不通的事在岁月流逝中看遍六界百态人生后都一一明了,舅母对他的挤兑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是程父长姐家的孩子,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全门被屠,独独活了他一人。像他这样的丧门星到哪去都是该被嫌的,怨不得别人。
顾知江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迅速穿戴周正,牵着她去了膳厅。刚迈入膳厅,一位看得出正值不惑之年的男人面带笑意迎着顾知江到了位上。
“多吃些。”程正诚夹了许多肉食放进顾知江的碗里,望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
“是多吃些。”司夫人在一旁怪腔道,起身夹了满筷子的芹菜叶子送进了顾知江堆成一座小山的碗里。
“你看你干了什么。”程正诚轻拍了一下司夫人的手背,将芹菜又夹了出来,轻声责备道:“知江不喜芹菜味,你这个做舅母的还赶着他吃。”
“我怎么就赶着他了!”司夫人是个脾气火辣的妇人,程正诚虽是程府的老爷,说一不二,但耳根子软惧内,一来二去更是助长了司夫人的气焰,对着谁说话都带着几丝呛意。
顾知江不会像从前那般跟司夫人互相看不顺眼,她可能只是有些跋扈,心眼倒也不坏,不至于与她针锋相向。
他轻咳了一声,夹了一根芹菜根,细品后称赞道:“姨母好手艺。”
一时间厅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顾知江朝坐在在一旁的程茹使了个眼色,想要一个解释。程茹低着头扒饭,不敢回视顾知江。
“嗯。”程正诚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尴尬道:“为侄儿践行没能亲自下厨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咳——”这下子顾知江是真的呛到了,他许久未与人交谈,这话没太过深思便说了出来,司夫人与舅舅都不是沾阳春水的人,是他唐突了。
气氛怪异间一家仆风尘仆仆地小跑着过来,报:“老爷,客堂来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说是顾少爷同师门,来见少爷。”
正巧,顾知江心道,他还有非见的人非做的事不可,暂时怕是不能回门派了,恰逢他们来了顺便给他送个信回寒霜门。
他方才在思量是否要随同师弟师妹回寒霜门重新拜在师尊座下,将前世的事尽量地避开,待时机成熟后退出门派做个自在散人。在这之间顾知江还想劝走谢微清,师尊霁月风光,不该在泥潭里做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可他转念又想,六界混战他是不想再涉足了,他现在只想寻个安稳的地方自由为自过第二生,花前月下与良人共饮雪豺酒,虽是还未有良人在侧,但不妨碍他再想想。
“舅舅,你和舅母继续用膳,我前去安排一二。”说罢便朝着客堂走去。
师弟师妹果真一如前世般乖巧,呆坐在木椅上盯着脚尖不敢到处乱看,见他来了,立马站了起来喊道:“师兄。”
“温师妹,王师弟。”他回道,“还是坐着吧,这一路赶来奔波劳苦不能再累着。”
“不了师兄,咱们得赶紧回去了,离下山历练结束只有半月了,从师兄家出发,一路上再遇着些机遇耽搁个一两天,正好够我们归山。”温诗琴紧握着佩剑说道。
温诗琴是单长老往后的得意门生,一心向着六界大道去的,不可能因为尘世间情缘就放弃问道。作为一个姑娘家,温师妹与其他女子都不同,若是旁的女子用蕙质兰心、远山芙蓉这一类的词,那温师妹就是女中丈夫、飒爽英姿不输男儿郎,这样的温师妹穿着又偏爱青色,喜爱簪饰镯子,一颦一步身上的链子叮当响,好生清脆,这反差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想起她的一身的首饰脆响,顾知江就回忆起温师妹后来做了大杀四方的六界第一女剑,每每出现,一身的响铃就吓得人一身冷汗。
“师兄?”温诗琴微微蹙眉,顾师兄今日怪怪的,她说的如此紧急,可顾师兄偏是还能走神。
“啊……”顾知江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只是我暂时还不能随你们离开。”
“顾师兄家里可是有什么变故?”王洲不解道,走仙途之人,人人历经断尘,像顾知江这种天赋绝佳的,还未有过断不成回不去的。
“没有,没有。”顾知江摆了摆手,将两人重新安置在了座位上,拉过一旁闲置的凳子坐在两人对面,解释道:“我想了几日,仙缘我自是有了,可我这人生来命数不好,算命的说了,我若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便要在家中多尽孝心。我这归了山的确是正式踏入仙途了,可我这人没太大追求,我就想安稳些,再安稳些。”顿了顿又说道:“我呢,对算命也算是略懂一二,刚才愣神是给你们算着呢,温师妹呢,以后定是个威震四方的仙客,王师弟也有前途的嘞,师兄刚才一算发现你是富贵之相,在寒霜门这个富贵门派里,这命数……”
顾知江说得一套一套,那忽悠劲十足,满是自信,毫不犹豫地敢说师弟师妹一定能被他的说辞所信服。
“师兄是在说笑吗?”温诗琴又从位子上腾起,右手迅速搭在剑柄上,看向顾知江的眼里满是狐疑。她明白凡间血缘感情深厚,可她不能理解顾知江作为寒霜门的内定门徒,为何连这些情感都割舍不去。这不像是师兄能做出的决定,这看起来就是一场胁迫,她的师兄绝对是沾染上了没法甩掉的脏东西。
“唉唉唉。”顾知江按下她即将出鞘的剑,正言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师兄拎不清轻重,作为师妹自该替师兄醒醒脑子。”
顾知江无奈,师妹是个认死理的主,他还没完全回到重生后的状态,这么发展下去迟早还是得露馅,倒不如……
“师妹。”他换了副令人肃然的面孔道:“今日是上元节,人界热闹的很,不如戌时去逛灯会,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可是……”
“唉。”顾知江拦住了还要说下去的温诗琴,“师兄还是你们的师兄,听我的。”
温诗琴不情愿地应下,王洲在一旁冲着顾知江一笑以示歉意,他同温诗琴同从一师,性子大不相同,为人温和,做事慢条斯理的,顾知江记得他后来做了门派长老,挺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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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府前顾知江端了一盆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不是说他多爱干净,逛灯会只是一个幌子,寻得下一届鬼王让他给自己扎个傀儡小人骗过寒霜门众人才是正事。鬼王爱干净,他得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现在在位的鬼王命数到了头,全界上下都在提前操办着后事,老的下来台就得有新的顶上来,后来上台的鬼王与顾知江也算是难兄难弟,他的魔界受六界构陷之时,新任鬼王的鬼域中出现了大批逆差,两界都是被闹得鸡犬不宁,当日和他喝酒时还一齐醉倒在图南源,合计着算来也算是刎颈之交、酒肉之友。
既然魔尊像模像样的重生了一遭,那他对着曾经的友人也应当明里暗里多帮村,最好是引着他避免走上老路,昔日魔尊如今也想做做好事积积德。
这时,温诗琴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些催促:“师兄,该动身了吧。”
另一道属于王洲的声音冲出来,低低地说道:“师姐,你别催师兄。”
温诗琴抱怨:“即使是是师兄,一男子如此磨磨唧唧……”
顾知江在院内没在意二人争吵的内容,从容地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向着声源走去,离着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两个人争的火热的气氛,当顾知江拉开木门时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两人同时噤了声,尴尬地不敢看向顾知江。
“师兄,夜里凉,你还是多穿些出门。”王洲转了个话题,拽了拽温诗琴束紧的衣袖。
温诗琴抽回自己的胳膊,瞪了他一眼,随后转向顾师兄露出一个笑来,道:“是啊,师兄多穿些,别冻着。”
顾知江说无妨,领着他们上了夜市。看来对着曾经的这些人的印象不能墨守成规,他以为温师妹嚣张跋扈,却没料王洲师弟对她还能稍加约束。
柚蘅州的街坊市井是十三州里数一数二排的上名次的,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云沧街街上两排挂着的全是花灯,往来打闹的孩童手里提着的也是灯笼,商贩们没有同往日一般收摊,整个街上都空前盛况,好不热闹。
温师妹对着摊子上的各类小玩物爱不释手,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顾知江跟王洲才随着她走过了五六个摊点,照这么下去到明日天亮了也逛不完整条商街。顾知江刚想着出口劝劝师妹看些别的,不远处的巷子里就传出一阵嘈杂的打骂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骚扰魁女。”
温诗琴一身正义,看不得有人欺负弱小,连忙放下手里的一支雕工精湛的木钗,提着剑闯入深巷。
顾知江凝神放出元神试探一番,对方四个壮汉一个瘦弱的探不出的……
“啊……”一声惨叫在巷子里传出,这一声在热闹的街市也显得格外突兀,不少小贩和行人频频侧目望向这边。
顾知江不担心温师妹的安危,以她的身手,更让人担心的是巷子里的其他人。待他与王洲进去的时候,入眼的便是被一根麻绳绑在酒旗桅杆上吊着的四个壮汉,各个嘴角都带着一丝血迹,口齿不清地说着求饶的话。
王洲迟疑地看向顾知江:“这……”
顾知江微微摇头道:“无妨。”
一旁的温诗琴对着救下来的人嘘寒问暖,极像是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的就是那句“大侠何许人也?”
顾知江定神看向那人的背影,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只见他身外披了一件白色雪狐大氅,里面隐约能看出是一件绛色长袍,头顶小冠,本该散着的发丝被固定在身后。仅看一个背影,顾知江就莫名动心。
顾知江想,无论面前的这个背影是何人,他都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