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历险记》姜沐冉

3、前因

　　女孩撑着一把伞，今天的阳光格外强烈了一些。林荫道枝叶的阴影投在石板路上，送去一丝阴凉。蝉鸣此起彼伏在这炎炎夏日显得有些聒噪，却是小时作文常用的意象。或是思及小时有趣的事，女孩的唇角微弯。教学楼外空调机箱发出厚重的声响，沿着墙根是机箱里流出的水。这种夏日，不开空调每分每秒都显得难熬。曾经最爱的体育课到了大学热度下降，夏季的体育课更是有些让人厌烦了。女孩躲在阴凉处三三两两扎做一堆，互相帮忙喷着防晒喷雾，男孩抱着球在足球场或篮球场挥洒热血。互相理解不了。

　　汗腺却同时发挥着作用。一滴滴，一股股的汗水顺流而下，湿了头发，短袖，从背脊淌过，黏滋滋的，让人不舒服。下课铃响，大家还与小时一样，奔去小卖部买冰水，冰淇淋，饮料。男孩们蜂拥而来，汗水裹挟着荷尔蒙与汗臭味，互相开着玩笑，是属于这个年纪独有的还未被生活打磨过的旺盛的太阳光般强烈的不加一丝掩饰的生命力。

　　女孩继续向前走着，碰到下了课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有些情绪外露惯了的，一下子露出了鄙夷嫌弃的神态，原本打打闹闹的响动也一下安静了下来。女孩并没有低头快步走过。依然闲庭散步般撑着伞，不疾不徐地走着。平静的目光扫视过那些稚嫩的脸庞，随即不加一丝情感地收回，好像他们只是路边的野花野草。

　　待离得远了，人群才发出压低着声音的窃窃私语。“她的脸好可怕啊...”“好像是天生的吧”“好像故事里那种天煞孤星啊......”一个模样帅气身材高大的男孩随意地把球往地上拍了两下，“干嘛背后说女孩的是非，人家也不想长这样的吧。”

　　一些女孩听到这话，更加激动地窃窃私语起来。

　　撑着伞的女孩脚步一顿，继续向前。

　　难以想象城市里会有这样的地方，一进入就像进入结界隔离的另一个世界。灼热的阳光被屏蔽其外，一方天地只余幽深与阴凉。不知活了几千年亦或几万年的古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到形成一道在空中的拱桥，人在下面走，阳光只余一个个光点穿梭于鹅卵石路，别有一番趣味。

　　“阿婆，我回来了。”一个模样古朴慈祥的阿婆正在院落里熬煮一锅汤。一口古韵满满深褐色的大缸，阿婆随手择了些菜园的菜加进去，汤的颜色从绿变蓝，继而慢慢转黑。阿婆把盖子盖上，吁了口气，捶了捶腰背，就惬意地躺到院落里竹条编织的躺椅中。

　　“小林，你回来了。”“是的，阿婆。”“在人间行走何苦用这张本来的面目呢？”“就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也不和人类有过多牵扯。”“这是本周的名单。”“好的阿婆。”

　　小林去了院落里的秋千架坐着，随意地荡啊荡。右半边的脸似是被火灼烧过，本应是光滑平整的脸庞此刻一道道伤口如蚯蚓一般扭动着盘错着，让半张脸面目全非，也让整张脸可怖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掏出那张名单，是粗糙的布帛上用隶书写好的一个个名字。

　　入夜，小林披上暗红色的斗篷，拿上银色小巧的镰刀，倏地消失在原地。一栋住宅楼，小林随意盘腿坐在天台上，掏出那张布帛，轻声念着一个个名字，“李芳，王虎，陈怡然......”
　　一个个灵魂从窗户飘飞而上，来到小林面前。

　　这么年轻的生命，何苦熬夜呢。

　　小林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几个年轻懵懂又茫然的灵魂，轻挥镰刀。灵魂还未来得及发出尖鸣，就倏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好像从未来过。

　　布帛上那几个名字扭动着钻了出来，离开布帛的一瞬间那些线条就化为灰烬，一缕青烟飘散，去向他们该去的地方。

　　小林轻轻念着阿婆教她的咒语，温柔如摇篮曲，又似和尚念经般幽深，旷远，送他们最后一程。

　　月凉如水，温柔地倾泻在小林的斗篷上，像妈妈温柔的手，抚过小林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又一次经历生死轮回的她。

　　小林拍拍斗篷，站了起来。轻巧地跳下天台，她很享受，也很喜欢自由落体加速度的感觉，风裹挟着身体，速度越来越快，斗篷猎猎作响，那几秒，可以什么都不用想，自己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

　　几乎每个住宅区附近都有烧烤摊，小林平稳落地后，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今天碰到的男生。为自己说话的男生。

　　他真的很耀眼，不用多做修饰，是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潇洒帅气。此刻他却显得有些落寞，一个人一个塑料小桌子，坐在小板凳上，桌下是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桌上是两瓶啤酒，十几串烧烤。

　　烟气缭绕，烧烤摊上支着超大瓦数的灯泡，锃亮锃亮地照耀着这一方天地。三三两两穿着随意的居民聊着天吃着烧烤，是最让人安心的有烟火气的人间世。

　　烧烤摊旁是几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洁白硕大的玉兰花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店家搬出两个大电扇，贴心地为大家驱散热气。

　　小林做到了那个男孩的对面，直接拿了一串烧烤开吃，男孩低头一笑，“你很像我的妹妹。”眼看女孩没什么反应，男孩自顾自说着“她出生的时候右脸也有一大块胎记，爸爸一开始不喜欢妹妹，后来也渐渐喜欢了。可是一次带她去商场，却把她弄丢了。妈妈受了刺激，生了一场大病。爸爸后来离家出走，也在外重新组建了家庭。”他自嘲一笑，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也给小林倒了一杯，“能喝酒吗？”

　　女孩沉默地与他碰杯，他这次笑得有些开心，“以后有人欺负你了和我说，我可以做你的哥哥。”

　　他是知道这个女孩的，家境贫困，因为相貌总被人背后议论，她好像总是独来独往的。20多的男孩，即便命运爱开玩笑，依然乐观坚强，正义感也依然在热血中流淌。

　　“李琛，谢谢。”女孩沉默地吃着烧烤，男孩笑着又点了几串，吃完后女孩轻声道谢，男孩不在意地摆摆手。两人在路口分开。

　　“李琛。”女孩掏出布帛，尖锐的镰刀划过这个名字，名字霎时变为血红，一滴滴血珠从布帛划过，最后飞去女孩的脸，刹那间消失了。

　　那些伤口如活了一般，继续扭动，扩展疆土，向女孩左半边脸进发。

　　阿婆躺在摇椅上望着天空数着星星，听到动静，“阿林你回来了~脸上，哎，你这孩子......”

　　“阿婆说的，不能欠别人的。”

　　“你这次又欠了什么？”

　　女孩静默不语，只搬来竹凳，倚靠在阿婆腿上，和阿婆一起遥望着这漫天星河，这灿烂的人间世。

　　“我想守护那些闪耀夺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