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历险记》姜沐冉

4、救赎

　　你有过很讨厌自己的时候吗？讨厌得希望自己从此消失。

　　林一有过。

　　考到年级第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她的数学薄弱，之前自己勤奋做了往年中考的试卷，这次模拟考到了相同的卷子。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她根本不会解，但她记得那个答案。写了一大串验证公式，最后直接写出那个答案。碰碰运气吧，她想。

　　满分。

　　这次班里数学满分的有好几个。这个卷子对她的好朋友来说，应该是一点都不难的。英语，语文她一向是厉害的，物理化学，历史政治，除了数学，其他的科目她都很厉害，所以才能考年级第一。

　　但她好像没有什么感觉。除了学习，除了即将来临的中考，其他的一切她都没有什么感觉。包括自己的好朋友。

　　政治考了99，老师拿着她的卷子讲解，唯一扣分的地方老师也品味几遍，觉得可以不扣分的，这完全是一份满分的答卷。

　　独来独往惯了，这次一个人在食堂打饭，坐下来吃饭，却有人过来问她每一科的成绩。她一个个地告诉对方，对他人的亲近不期待也不厌恶。

　　课间操结束，继续回教室看书是她大脑中唯一的指令，她就奔跑着向教室的方向而去。似乎听到了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或者什么，她并不在意，也没有回头。

　　坐到位置上拿出书本，她才觉得安心。

　　下了夜自习，她也是会跑回宿舍的。有次路过一个女生，她说“奔跑姐，向你致敬。”林一也没有回头，只快速地跑过去。

　　从某一时刻开始，她莫名觉得课间同学的打闹很无趣也很吵闹，还不如学习。结果课间看书让她进步很快，她这才发现学习这件事，多花时间进去，效果就会截然不同。

　　有次语文老师让大家背首古文，大家觉得难，便让物理老师也是副校长出面求情，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语文老师也就此作罢。其实林一也觉得难，但她下课背，睡前也在背，还是一字不差背下来的。有没有展示的机会，林一好像也无所谓。

　　但她有时候会故意表露自己蠢笨的一面，她也的的确确是路痴。出了厕所，“老师，一班是在那儿吗？”老师点点头。可能会想这个学生怎么考场在哪里都不认识。结果他正好是一班也是一号考场的监考老师。一进门，看到不认识路的林一坐在一班一号位置上，还是挑挑眉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林一心里有种暗暗的得意和畅快，类似恶作剧似的“没想到吧~”

　　毕竟座位按照成绩来排，一班一号位置，就是年级第一的位置。

　　考到好成绩，考去最好的高中，是对林一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家只有50平，父亲有手艺，但耳根子软又虚荣，总被人骗去打牌输一堆的钱。母亲生性单纯又聪明好看，因为外公身体不好才从高中辍学，进了一家工厂。这在当时，有居民户口，去工厂当工人，是颇为值得骄傲的事情。但世事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三班倒也累垮了母亲的身体。她辞了职去超市工作。

　　一家人过得辛苦。父亲在外□□被母亲发现了，又是不断地争吵。林一看了眼门外，又继续做数学题。

　　还不如离婚呢，她想。

　　碗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碎，父亲吵起架来总爱摔东西。动静越来越大，林一已经无暇去想邻居会怎么看待她们了，只觉得血管突突突地跳，下一秒大脑就会炸开。

　　“砰”林一用力地推开门，“吵什么”她惨白着一张脸，轻声说着。父亲即便重男轻女，但只有她一个孩子，成绩也好，从来不让他操心，对这个长脸的女儿他也是很看重的。想想那些争吵可能都被女儿听到，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没说什么。母亲坐在一旁，捂着脸压抑地哭着。母亲一贯坚强，很少哭，如今那种刻意压低的哭声听来更加悲切。母亲头发散乱，可能还被父亲打过。一贯心如止水的林一此刻再难以维持平静的心绪，血液里有什么在沸腾，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尖叫，就会发狂，就会彻底崩溃掉。

　　她赤着脚冲出门，离开，彻底离开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家。

　　走到大街上，凉风一吹，她才微微冷静下来。此刻的灵魂好像已经缺失了一块，她懵懂如初生的婴孩，只随意地全凭感觉走着。

　　不知去向哪里，不知能去哪里。

　　没穿鞋子的自己像个异类，她好怕别人低头看到自己的不同。

　　这是一个小镇，店铺都装潢得有些俗气，路灯也只是橙黄色，洒在不太平坦的深色柏油路上。不似城市里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林一走累了，坐在一个电线杆下的石板上休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太直直看着她，老太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像伺机而动抓捕猎物的野兽，林一有些害怕，站了起来离开。她比老太高大很多，这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回到家，家中的狼藉都已经收拾干净，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林一爬上床，也没有洗洗沾满了灰尘的脚，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二次模拟考，林一终于明了上次的年级第一给自己带来的不开心源自哪里。

　　源自对下一场考试的焦灼。

　　数学大题不会，从年级第一下滑到班级第15，老师念排名时用重音，停顿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林一听到排名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像在公开处刑。

　　妈妈骑着电瓶车来接她，呼啸的风让她觉得有些畅快。“妈妈和爸爸离婚好不好？”“好。”
　　母亲以为和林一商量过，林一又一贯懂事，父母离婚对她便没有丝毫影响。但在离婚还不太普遍的当时，林一又有脚上没穿鞋子的焦虑感，好怕别人低头看见自己的不同，好担心被人知道后对自己投来不一样的目光。

　　自卑像一粒种子，深深埋在心脏的血肉中。每一次跳动，都会受外界影响跳出不同的节奏。

　　林一还是考到了最好的高中。和妈妈回到那栋老旧的住宅楼时，身板微微挺直，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她握紧妈妈的手，想给妈妈更多的力量，想成为妈妈的依靠。

　　海豚把林一救上来时林一已接近昏迷状态，海豚不断地用嘴触碰她的身体，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一吐出几口水，醒了过来。

　　“是你救了我？”